吳姍姍模棱兩可地回答：“莊老師不是說一中是蘇州的重點中學嗎？”
“我是問，你為什么就想上一中，參加高考呢？”
說罷，張阿妹正巧推門進來，她坐到吳建國身邊，附和道：“是啊，姍姍，自家條件你知道，上高中，考大學，家里壓力很大，而且你當著那么多的人說了，之后沒考上的話，面子也不好看?！?/p>
“‘我也去聽，說不定孩子們以后高考能用上’，媽，你剛剛在吃飯的時候是這么說的吧？”吳姍姍淡定復述，“是你說要讓我們三個之后高考，我以為這是你的意思呢，我才和莊老師說這事的?！?/p>
張阿妹不曉得怎么話題突然轉移到自己身上，絞盡腦汁地思考反駁的話。
“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
吳姍姍半個身子倚在房門上，偏過頭去，抬手輕拭眼角。
“我知道了，媽的意思是要送小敏高考吧?！?/p>
張阿妹臉上閃過一絲驚慌，偷偷觀察吳建國的神情。
吳建國連忙找補：“你媽不是這個意思，我們是想，你是家里最大的，你可以用棉紡廠的進廠名額，上紡織技校，到時候進廠，工作穩(wěn)定，還能幫襯家里?！?/p>
吳姍姍以退為進。
“爸，你說得對，那我還是留在附中，中考的時候還是報技校，媽媽之前也希望我能跟你進廠。”
吳建國自然知道吳珊珊提起的媽媽不是張阿妹，他沒有立即回應，見到張阿妹的神色如常，才繼續(xù)道：“那就這樣說，你之后遇到誰問起，就解釋，你想早點......”
突然提到的進廠名額，張阿妹懵了片刻，根本沒有聽清吳姍姍說的什么。
“不行！”張阿妹突然打斷吳建國說下去，“老吳啊，我想了想，姍姍成績好，去一中，參加高考也不錯?！?/p>
“等等，阿妹，剛剛是你說......”
張阿妹端出一副慈母樣：“姍姍書讀得好，我們面子上有光。姍姍成績好，咱家就一個進廠名額，萬一以后哪個孩子成績差，再用這個指標?！?/p>
吳珊珊點頭：“我聽媽的，我們家就一個名額，我努力讀書，小軍和小敏就可以用這個指標了?！?/p>
吳建國還想說些什么，被張阿妹瞪了回去：“你只要成績夠上一中，爸媽就支持你。”
虛偽。
吳姍姍不想再和他們再聊下去了，從她決定上一中開始，吳建國和張阿妹的意見就不在她的考慮范圍內。
“我明天要去買肉，就先去睡了，爸、媽，你們也早點休息?！?/p>
說完，吳姍姍徑直進了屋。
屋子的隔音一般，盡管張阿妹和吳建國的聲量已經壓得極低了，還是傳進了里屋。
“阿妹，你怎么同意珊珊上一中?。磕阏娲蛩愎┧细咧?、大學？”
“小點聲！大晚上的，你還要讓左鄰右舍的都聽到啊，讓人看笑話?！睆埌⒚煤浅獾?，“姍姍都把她要上一中說給大家聽了，我們讓她上附中，還要她出去和人家解釋，你是親爹，別人肯定以為是我這后媽針對她嘞，你想讓我被這些鄰居說閑話??？。”
吳建國拉燈，躺下：“那就讓姍姍參加高考啦？”
“我只說同意她小升初，上一中，又不是同意她去高考。初中不重要，她想上一中就上一中，左右就幾口飯的事。中考才重要，要選學校。你是她爸，中考志愿這件事你還是有能力做主的，到時候再說?！?/p>
吳建國想了想，自己確實可以去學校幫姍姍填志愿說：“你講的也有點道理，反正姍姍就算之后成績不好，還能給她填技校，走紡織職工子弟進廠?！?/p>
正說著，卻聽見躺在身邊的張阿妹已經睡著，鼻間傳出輕微的鼾聲。
吳建國知道時間已晚，明天有早班，很快也睡去。
里屋，小軍先睡了，只剩下小敏和姍姍一字不落地聽完。
“我們家只有一個子弟名額，小敏，你想進廠嗎？”
小敏點點頭：“我成績不好，中考完上技校，畢業(yè)了直接進廠，工作穩(wěn)定，媽說棉紡廠是最好的路了?！?/p>
吳姍姍看著不過八九歲的小敏，她清楚，再過幾年，子弟走技校進廠的政策就會取消，工人會迎來一波下崗潮，選技校等著將來進廠并非好選擇。
“那你就祝福姐吧，姐要是上了高中，這個名額留給你和小軍了?！?/p>
姍姍知道張阿妹一定會想盡辦法把子弟進廠的名額留給小敏，但小敏不知道。
她顯然被吳姍姍的話唬住了。姍姍是吳建國的親女兒，把名額優(yōu)先給她似乎合乎情理。不知不覺中，小敏在中考這條戰(zhàn)線上，已然站在了姍姍的一邊。
吳姍姍幾次欲言又止，最終還是說了出口。
“小敏，你也可以和姐一樣，努力讀書，一起考大學。”
小敏聽了，連連搖頭。
“這還是算了，我看見書都頭疼，我先進廠工作，將來我開心了說不定給你發(fā)點大學生活費呢。?！?/p>
想起上輩子，從技校畢業(yè)，但沒法進廠之后，小敏幾乎每天都和張阿妹吵架，張阿妹費了老大勁，托關系把小敏塞進了一個廠。
流水線畢竟辛苦，小敏不喜歡枯燥的工作，為了去做理發(fā)店學徒，和張阿妹堅持不懈的吵了幾天，最后還是張阿妹先妥協(xié)了。
開始理發(fā)店的工作之后，小敏的日子過得也算不錯。
上大學是吳姍姍的夢想，但她并不認為不考大學，人生就沒有出路，有些人的個性天生就不適合讀書，她尊重小敏的選擇，所以言盡于此。
“我不用你給我生活費?！眾檴櫟恼Z氣不自覺的柔和下來。
“可是姐，爸媽不愿意讓你上大學，他們會給你錢上學嗎？”
“不會。”吳姍姍自嘲地笑笑。
但我會自己掙。
吳姍姍伸手按滅房里的燈，朝著睡在上鋪的小敏道：“行了，早點睡吧?！?/p>
狹小的空間里一片漆黑，寂靜無聲。
闔上雙眼，翻了個身，正要睡著，小敏的聲音驟然響起。
“姐，我想上廁所......”
吳姍姍費力睜開眼睛，認命起身，摸出手電筒，輕輕推開房門。
“走吧，姐陪你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