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玄再一次醒來的時候，是下午四點多了。
他看見手機里付青青的信息。
“我知道你醒了，你好好安心養(yǎng)傷，一切事情我來處理。如果有什么難以抉擇的，我給你發(fā)郵件。”
他心里涌過暖流。
“謝謝你。青青，你別嫌我沒用，我已經(jīng)很努力了?！?/p>
對方只是簡單的回復(fù)了兩個字。
“不會?！?/p>
門響了一下，姜玄抬起頭，看見苗燕敖端著盆盆碗碗走進來。
他習(xí)慣性地想去拿炕桌，可是腿上劇痛，讓他又躺了下去。
“別亂動。”
苗燕敖把飯菜放在炕上，親親他的側(cè)臉。
“現(xiàn)在還難受嗎？”
姜玄說實話：“還有一點?！?/p>
畢竟，只是安慰一下，沒來真的。
他還是不滿足。
但也沒那么急迫了。
人都在這兒了，天天來也不是難事，著啥急？
苗燕敖做了皮蛋瘦肉粥，還有醬骨棒，把肉肉拆開混在粥里，一口口喂給他。還有青菜小炒，也讓他多吃點。
真好吃，家里的東西，樣樣都是有靈魂的。
“我的小白怎么樣了？”
“又當(dāng)媽媽了?！?/p>
姜玄呆滯了一下，他想象不到現(xiàn)在的垂耳兔家族是什么樣龐大的規(guī)模。
“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田野和小胡結(jié)婚了呢。”苗燕敖故意讓他分散些精神，笑瞇瞇地看著他：“我前幾天去隨禮，他們還問你呢。我那時候不知道你會不會回來，但是礙于面子，我就說你也知道了，過幾天要讓他們請客，畢竟你是媒人啊。他們兩個臉紅紅的，哈哈哈哈?！?/p>
姜玄眼睛閃閃亮，有點力氣了。
他爬起來，偏著腿，接過碗自己吃。
“哎真的??？可是他倆又不能領(lǐng)證。”
“不能領(lǐng)證也得有個正式的儀式。一切都按照規(guī)矩來，先會親家，然后過禮，然后找陰陽先生算日子，準(zhǔn)備婚房，訂酒店，結(jié)婚那天放禮炮，可熱鬧了?！?/p>
苗燕敖把手機里的視頻給他看。
他是伴郎，是田野眾多的伴郎之一?！?/p>
小胡這邊沒多少人，他不甘心，氣呼呼的說：要是樂樂在，肯定沒那么容易讓你把我娶到手。
姜玄急得抓耳撓腮。哎呀，我錯過了這么多。
“不過，田野也算是有擔(dān)當(dāng)了?？墒?，在小縣城，這種事不會惹人非議的嗎？”
他有一根睫毛掉在臉上，苗燕敖輕輕捻起來。
“我原來也挺擔(dān)心的，咱們這兒從沒有倆男的結(jié)婚擺酒的。有倆哥們在一起，但都是大家心照不宣，他們不說，別人不問。這次這么大張旗鼓，連田野單位的領(lǐng)導(dǎo)都來了。可是，沒誰說什么。只是有人說，這倆人將來沒孩子，一輩子用不著操心?！?/p>
姜玄好意外啊。
“你們這個地方的人疼孩子，我是有所耳聞的，小時候我媽媽就跟我說過。他有個堂舅舅，三十多歲了，已經(jīng)是教導(dǎo)主任，跟學(xué)生生氣就在辦公室不走，非得要爸媽來接他，回家趴在媽媽懷里嗚嗚哭?！?/p>
苗燕敖摸摸姜玄的臉蛋。
“你也是小孩兒?！?/p>
姜玄有點不好意思了。
“我給你添了那么多的麻煩，又讓你擔(dān)驚受怕的?！?/p>
苗燕敖的手滑下去，將他的領(lǐng)口拉好，系上扣子，又找了件棉服給他披上。
“什么都別想了，先養(yǎng)好身體。”
姜玄拉著他坐下，靠在他的懷里，非得要他喂飯。
一餐飯吃完，又吃了藥，止痛藥的藥效上來，姜玄感覺舒服了很多。
雖然還是有點不滿足，但可以忍。
不過，苗燕敖能看出來他眼底的渴望。
他洗了手，拿了一瓶東西過來。
“躺下吧你?！?/p>
姜玄一下捂住眼睛，笑得全身發(fā)軟。
再睡醒，又吃晚飯了。
姜玄一邊啃著雞肉，一邊捏捏自己的肚皮。
“我這么傻吃傻睡的，早晚長成一個大胖子?！?/p>
“胖就胖?！泵缪喟綂A一塊蘑菇給他：“你嘗嘗，這是咱家黃豆地里的榛蘑?！?/p>
蘑菇曬干了，別有一種風(fēng)味，又吸滿了燉土雞的汁水，非常好吃。
姜玄吃了兩碗飯，手邊的雞肉堆成小山。
苗燕敖還拿了一碗中藥給他。
“我真的吃不下了?！苯亲雍脫危娴南肫饋砼軆扇?。
“那等一下再吃，藥也有點燙。”
這碗藥沒多少量，姜玄也就拿起來，當(dāng)茶水喝，不苦，但是有點澀。
“這是安神的藥，加了鹿角膠和龜板膠，補身體的?！?/p>
“哇，那很貴吧。”
“不貴，是咱家親戚給的?！泵缪喟矫念~頭，他頭發(fā)還不夠長，軟軟的劉海沒了。
“咱家……親戚？”姜玄不知道重點該落在哪個詞上，但總之很開心。
但他轉(zhuǎn)瞬就想到哥哥的話，哥哥是知道苗燕敖的。
他怎么知道的？
“有沒有人為難過你？”
苗燕敖?jīng)]說話，起身去炕稍，用蒼蠅拍從炕柜底下夠出黑皮筆記本。
“你的東西都在里面，有人來找過，我提前藏起來了?！?/p>
在封皮的夾層里藏了兩張紙，一封是遺囑，另一封還是遺囑。
第一封，是董事長的遺囑，名下所有財產(chǎn)歸于姜玄。并且特別標(biāo)注，此是最后遺囑，其后若有任何以我名義的遺產(chǎn)處理文書，均不成立。
第二封遺囑的筆跡顫抖，筆畫畫著波浪，是姜玄在奔馳車?yán)飩}促間給自己寫下的遺囑：我若身有不測，名下所有財產(chǎn)歸于付青青，任由他處置。
姜玄默默地合上筆記本，又交還給苗燕敖。
“你存著吧，將來有天，也許能救我一命?！?/p>
晚上姜玄睡不著，覺得身上黏黏的，想去洗澡。
苗燕敖燒了一大鍋熱水，順便把炕燒熱。
姜玄就像鐵板魷魚，笑著往炕稍轉(zhuǎn)移，炕頭的炕席已經(jīng)有點發(fā)軟了。
“苗老師別再燒火了，等一下著火了?！?/p>
苗燕敖斷了個大洗澡盆放在炕頭，把熱水倒進去，兌上涼水，擰了毛巾給姜玄擦身體。
姜玄身體敏感，碰到哪里哪里發(fā)癢，笑得直躲。
于是，又被整治了一次。
他仰面喘息，完全沒了力氣，被苗燕敖抱著一件件穿好衣服，腿上的繃帶也被拆開換了新的。
他忽然覺得自己好幸福。
經(jīng)歷了那么多的痛苦，還有難測的未來，但當(dāng)下，他幸福得無以復(fù)加。
就這樣在炕頭窩了一個星期，外面響起鞭炮聲，真的快過年了。
姜玄扶著炕沿下來，自己走兩步，頭發(fā)暈，身子發(fā)虛，但是腿不那么疼，讓他能支撐一下。
苗燕敖從大棚回來，摘了很多新鮮的菜，打開門看看他，笑起來。
“媳婦?！?/p>
姜玄抬頭，看向他。
“咋了？”
苗燕敖靠在門邊笑瞇瞇地：“我愛你?！?/p>
姜玄打了個寒噤：“大白天的，你說什么呢？”
苗燕敖白他一眼，從衣柜里拿出衣服褲子放在炕上暖著，推他坐下。
“換衣服，咱們?nèi)タh城?！?/p>
姜玄感覺自己的身體還不足以恢復(fù)到能逛街的程度，但老公要去，那就去唄。
結(jié)果是去醫(yī)院。
姜玄黑著一張臉，還以為是約會呢。
檢查結(jié)果還好，只是傷口太窄太深，需要很長時間的恢復(fù)。醫(yī)生叮囑一定不要貿(mào)然外出，天氣寒冷，傷口如果受凍，那可就是雪上加霜了。
離開醫(yī)院，吉普車后座倆大袋藥。
姜玄這是第二次來縣城，看什么都新鮮。
苗燕敖就萬分佩服他，你在鯨城也是個小少爺，到一個鄉(xiāng)下縣城有什么好新奇的？
“是好奇啊，這縣城，這是農(nóng)業(yè)縣嗎？消費水平有點高吧？鯨城周邊的縣城都還沒有電影院，這么大的商場滿滿當(dāng)當(dāng)都是人，種地很賺錢嗎？”
“全國人均工資幾百塊錢的時候，咱們這里工廠的工程師月入五千多。房子是單位分的，暖氣費不要錢，一到年節(jié)發(fā)福利，吃都吃不完。廠子有學(xué)校、醫(yī)院、電視臺、廣播頻道，定期有晚會、聯(lián)誼，什么熱門電影都能看到。就是普通工人也有定期療養(yǎng)，北戴河、威海、青島。孩子上學(xué)不花錢，將來大了，就接父母的班?！?/p>
姜玄不太了解江灣這邊的情況，但能從他的眼神中感覺出一個輝煌時代的落幕。
他曾經(jīng)說過，父母供他上學(xué)不容易。
那么想來，就趕上了盛宴散場。
“你爸媽也是工人嗎？”
“曾經(jīng)是?！泵缪喟近c點頭，看著街邊一堆臟兮兮的積雪。
“那時候我姐姐也在上學(xué)，我也在上學(xué)，他們失去了工作，也沒有其他的謀生手段，只能回村里種地?！?/p>
“你大學(xué)畢業(yè)決定回村的時候，他們激烈反對，這也可以理解了?！?/p>
苗燕敖看向姜玄，眼底閃著光：“都過去了，現(xiàn)在都好了，以后會越來越好的?！?/p>
姜玄嘆息一聲，拍拍他的胳膊，忽然抬手指向一個奶茶店：“去，給我整兩杯?！?/p>
一杯芋泥脆波波，一杯雪頂熱巧，是姜玄的。苗燕敖自己來了一杯茉莉奶綠。
倆人吸溜著奶茶，車子開到肯德基門前，再出來，直奔周某福。
姜玄想給胡獸醫(yī)和田野挑個新婚禮物，但不知道買什么好，戒指不太妥當(dāng)，項鏈又太俗氣，手鏈也沒有合適的樣子。
他拿苗燕敖當(dāng)模特，一個個地試，最終挑了一對黃金平安轉(zhuǎn)輪牌的掛墜。
苗燕敖欣然付賬。
姜玄拉了他一下。
“是我送的?！?/p>
“你的小管家給你留了零花錢了?！泵缪喟脚拈_他的手。
姜玄笑起來，真的覺得自己像個小孩。
轉(zhuǎn)輪牌刻滿佛經(jīng)，挺好看的，寓意也好。他又要了一個，請柜員小姐姐搭配上黑瑪瑙珠，編成項鏈繩。
這是送給付青青的，就在店里寫快遞單寄出去，附言：新年快樂。
他看著苗燕敖。
“你想要什么？”
苗燕敖兩次結(jié)賬得到了兩個贈品，是兩個小小的紅繩，每個都拴著一克重的黃金轉(zhuǎn)運珠。
他把紅繩套在自己手上，另外一個套在姜玄手上。
“這就挺好，是一對?！?/p>
柜員小姐姐看著他倆，癡癡地笑。
姜玄一下紅透了臉。
他們沒有回種植基地，而是把車子開進了一個老舊小區(qū)。
苗燕敖先把姜玄抱起來，進了單元門，上三樓，開了鎖，把他放在客廳沙發(fā)上。
他幫姜玄脫掉外套，扶著他坐起來。
“這是咱家樓房，重新收拾了一下?！?/p>
他轉(zhuǎn)身下樓，去把車?yán)飽|西拿上來。
姜玄在空氣中聞到了自己的香水味，但是很稀薄，全都是焚香的后調(diào)。
他坐在沙發(fā)上，往左看，是黃色油漆的格子窗，窗臺上有一個陶土花盆，一盆粉色的仙客來開得正鮮艷。往右看，是廚房，灶臺空空的，透過窗子，看到對面一棟樓的廚房，有個男人穿著睡衣在顛勺。
整個房子很暖，但又沒有看到暖氣，應(yīng)該是地暖。地面是淡黃色的瓷磚。有大塊的地毯鋪著，沙發(fā)也像是新款，皮革冰涼硬挺，能坐能躺，很巨大。
客廳有電視，很大一個，雖然姜玄已經(jīng)很久沒有看過電視了，但還是有點稀奇，找到遙控器打開，讓房間里有點聲音。
光線明亮，房間又暖，姜玄吃得太飽了，有點瞌睡，也有點口渴。
客廳靠墻有個新款冰箱，姜玄扶著沙發(fā)扶手站起來，一瘸一拐地去打開，看到和小院冰箱如出一轍的風(fēng)格，上層是飲料酒水，下層是冰棍雪糕，還有糖葫蘆。
他拿出一瓶礦泉水喝喝，扶著墻往房間里面走去。
入戶門正對著是衛(wèi)生間，左右各有一間臥室，朝南向的主臥室是一張大床，顯得有點空曠，朝北向的小臥室有一盤小炕，但不是真正的燒火炕，上面鋪著插電的榻榻米。
所有房間的窗簾都是一樣的風(fēng)格，全都是薔薇花。
他抱胸點點頭，蠻好的嘛，一個挺像樣的家。
這家伙一直不娶媳婦兒，真有點浪費資源。
我要不是看上了他，我要是他朋友，或者同事，我一定把我手上所有的合適對象介紹給他。
他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突然變得入鄉(xiāng)隨俗，從前人家送他千萬的跑車，他沒看上就是沒看上，現(xiàn)在苗燕敖給他個贈品手鏈，他愛得跟什么似的。
姜玄低頭，撫摸著手腕紅線。
也許，我也注定是他的。
他笑起來。
入戶門響了一聲，是苗燕敖回來了，拎著大包小包，放在餐桌上。
“你在哪兒呢？”
姜玄從小臥室走出來，揚起懷抱。
“真好的一個家?！?/p>
苗燕敖過來抱住他，把他釘在墻上親吻。
“我要在這里娶你?！?/p>
“那你快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