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回了山間小屋，江氏已經將商弧上午采回來的香草藥草晾曬好，正按著醫(yī)館的方子抓藥——為了商弧的學費。
江氏在鎮(zhèn)上的醫(yī)館攬了活計，偶爾給人看看病，偶爾像現(xiàn)在這樣為村里的百姓抓抓藥，還有制好的毒方，也是換錢的好東西。
不過都是在鎮(zhèn)子里問診開方，是以大多數(shù)百姓并不知道江氏的住所，只知道鎮(zhèn)子上每隔一段時間會有一位戴著面紗的女神醫(yī)來看病。
見商弧牽著鳳千帆的手回來，江氏故作生氣，連哼唱的曲調也停了，只是靜靜地抓藥，連看也不看鳳千帆一眼。
商弧松開鳳千帆的手，走到江氏身邊，鳳千帆將挎籃放在門口的石凳上，轉身進了廚房——江氏向來不喜歡洗碗。
她知道江氏生氣了，想要討好生氣的師父，就得做些讓她開心的事情，這點鳳千帆還是知道的。
商弧低低地將山上鳳千帆所言所行詳細地告知江氏，他知8歲的鳳千帆并不清楚這些感情之事，便想通過他的口讓師父多心疼她一些，少生一些的氣。
待鳳千帆收拾好廚房，做好飯出來，江氏已經抓好藥，正握著團扇，坐在石階下的簡陋貴妃椅上。
只是不見了商弧。見她出來，便睨了她一眼，拍拍身旁的凳子：“坐過來?！?/p>
鳳千帆擦擦手，乖巧地坐過去，狀似無意地問道：“師兄呢？”
江氏將她散落的頭發(fā)攏起，“我讓他上山替你挖野菜去了，你師兄膽子大，有力氣，說不定能給你找一些菌子，等明日我給你洗干凈了，等你回來我們一起吃?！?/p>
江氏看鳳千帆點頭，心中嘆息，將鳳千帆的手放到自己的手心，輕輕捏著，斟酌著開口：“千帆，你可知煙柳巷不是正經人去的地方？”
鳳千帆眨眨眼，用另一只手拉拉江氏的衣袖，：“師父，我近日遇到好多不解的事情，您能給我講講嘛？”
江氏點頭，便自顧地開口，這些日子她自己看著，又聽商弧講了她的表現(xiàn)神情，也大概明白了她疑惑的事情。
“煙柳巷，其實住著一群可憐人。那些女子有的是家里養(yǎng)不活了，將她賣到樓里，才能換些飽腹的米面鹽巴。
有的是被人牙子拐了去，賣到千里之外的青樓里，家人再怎么尋找也找不到。
無他，這樣的青樓實在太多，一個小小的鎮(zhèn)子就有一條街的青樓，人數(shù)可想而知啊。”
“可是她們可以活著啊。”鳳千帆想起今日看到的那個女子，身上所穿布料是她見都沒見過的，而且出手闊綽，一個荷包一兩銀子眼睛都不眨，那可她們家?guī)讉€月的花銷。
“千帆，人有百種活法，你的父母，雖然為人跋扈，可是靠賣力氣維持生計，是辛苦了些，是清苦了些，可是他們已經沒得選了、
大半輩子過去了，他們也只會種地，你母親繡工不錯，也是一種生存的手段。
其實農民也好，還是其他，比如繡娘，紡線工人，還是其他的用自己的雙手來維持生計的，都算是辛苦錢，在旁人眼中，卻是最老實不過，正經不過的營生了。”
她說著，喝了口水，又繼續(xù)道：“而像教書先生，郎中，還有你聽說過的知縣，知府，都是用自身的本事才華來維持生計，不只是維持生計，也是自己的夢想所在，比如你師兄?！?/p>
鳳千帆點點頭，像是明白了什么，轉而又疑惑地皺了皺眉：“那煙柳巷的那些女子，不也是為了維生嗎？”
“是啊，她們也是為了維生，但是誰又愿意每日對著不同的臉賣笑，誰又愿意自己的命就在別人的一念之間，誰又愿意，淪為他人的玩物。
一雙玉臂千人枕，一點朱唇萬人嘗?！?/p>
江氏嘆道，她似是想到了什么，一時間沒有言語。鳳千帆抬頭，看到的是江氏惆悵悲涼的眼神。
鳳千帆無言，拉了拉江氏的袖子，江氏回神，看著8歲的鳳千帆，眉眼間已然露出清麗婉轉的樣貌。
將手搭在鳳千帆的雙肩，語重心長道：“千帆，路是你自己走的，但是我不愿意看著你盲目而行。
你家的情況你自己最清楚，你也是個有主見的，自然不愿意父母說是什么就是什么，所以千帆，我支持你讀些書，起碼明了理，才能真正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做自己?！?/p>
鳳千帆似懂非懂，略略猶豫，便對江氏說起了今日千金樓所見。
將自己的想法告知江氏：“我一直在想，如果不是艾草，其他對身體有益的草藥香草之類的是不是也可以放到荷包里，賣個新鮮？”
說著指了指商弧采回來的薄荷，“薄荷是不是也可以放在荷包里呀？”
江氏問道：“我教你這么久了，你且說說，薄荷放在荷包里，有什么用途？”
鳳千帆直了直身子：“薄荷，辛涼性發(fā)汗解熱藥，疏散風熱，清利頭目，利咽透疹，疏肝行氣。
師父，我是覺得薄荷既然可以提神醒腦，是不是可以賣給寒窗苦讀的學子？
我近日在市集總是看到很多上學堂的哥哥們路過，嘴里念叨著他不想看書，一看書就犯困之類的話，我想著，薄荷有此功效，說不定不會像艾草荷包這樣，受制于季節(jié)。”
江氏愣了愣，這孩子，倒是會舉一反三。
她笑笑，對著鳳千帆說道：“你知道你這樣由艾草荷包想到薄荷荷包，這種行為叫什么嗎？”
鳳千帆看著江氏一臉認真，以為是她的主意不妥，也正了神色，等著江氏的下文。
“《論語·述而》有言，舉一隅不以三隅反，則不復也。
意思是從一件事情而推知許多相似的事情，就比如你想到了驅蚊的艾草荷包，進而通過驅蚊的艾草荷包，想到了醒神的薄荷荷包，這句話還可以叫做舉一反三。
這樣很好，若是你學什么東西都能夠舉一反三，才是真正學到了東西?！?/p>
鳳千帆聽江氏侃侃而談，文縐縐的，眼神亮了亮：師父當真什么都會！知是江氏愿意教她，她也聽得認真。江氏見狀，倒是有心教她幾個字，卻因沒有紙筆而不得不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