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建國的話一下就給楊樹林定了性。
他在經(jīng)過門口的時候,就已經(jīng)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分明是他閨女在挑釁,他作為人事科長沒有制止,還故意維護,本身就藏有私心。
何況他是領導,應該做好本職工作,而不是跟女兒處理家庭事務。
“楊主任,之前我們開會討論過夏愛國的問題,他已經(jīng)被處罰去農場接受勞動改造,我們不應該對他的女兒太苛刻......”
趙廠長又是一番擺事實講道理,說得楊樹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恨不得找到地洞鉆進去。
等批評完楊樹林,他又扭頭跟夏晚晴眨巴了一下眼睛說道:
“你就是夏愛國的閨女吧?怎么想起要賣工作呢?是不是害怕調崗???”
聲音頓時變得和藹了很多,剛才嚴肅的臉也擠滿了笑容。
夏晚晴想起,父親跟她提起過,其實目前這個織染廠的廠長,曾經(jīng)是他的手下。
父親本是農民出身,考上沙城的大學,還娶了當時和外國人合作的染織廠廠長的千金。
五十年代,老丈人去世,將染織廠交給了他。
正好趕上公私合營,染織廠成了國家財產(chǎn),但他依然任廠長。
而那個時候,趙建國家鄉(xiāng)之前遇到戰(zhàn)亂,妻子被炸死,他帶著兩個兒子逃難來到沙城。
父親偶然在街上遇到他們,收留他們在工廠做工。
等六十年代,運動開始的時候,父親被定義為資本家被革職。
因為他過硬的技術,繼續(xù)任命他為機械總工,解決設備問題。
沒想到,運動都快結束了,就因為有一臺設備出現(xiàn)故障,維修不及時,就被別人舉報他故意破壞生產(chǎn)設備罪,應該被游街。
而趙建國經(jīng)過幾十年摸爬滾打,從工人成了副廠長,順理成章升了廠長。
要不是他在背后做了很多工作,父親的下場更慘。
夏晚晴再見到趙建國,莫名覺得他和善,便微笑道:
“趙廠長,我已經(jīng)報名下鄉(xiāng)了,所以想著把工作賣掉。
我們一過來,楊主任說忙著工作,我們便耐心等著,十多分鐘后,他閨女來了,兩人拉扯了五分鐘三十秒,還要回家一趟,把我們晾在這。
我想問一下趙廠長,工作時間,處理工作和處理普通家事,哪個更重要?”
她提到楊主任瀆職的時候,一點沒有留情面。
趙建國臉皮肉眼可見地抖了一下,忙安撫道:
“小夏,你別著急,這件事我會嚴肅批評他,現(xiàn)在你趕緊辦手續(xù)?!?/p>
楊樹林后背冷汗直流,趕緊接過她的申請單簽字,還親自拿著去走剩下的手續(xù),完成了工作交接。
結束后,夏晚晴向趙建國表示感謝,又借機詢問舉報技術論文作假的事。
“如果你想舉報,直接將證據(jù)提交給我就行,我親自辦理。
以后,你有什么事,盡管來辦公室或者家屬院找我?!?/p>
趙建國送她們下樓。
等兩個交接完工作的人出了辦公樓,劉芳才舒了一口氣,拍著胸口,將錢給夏晚晴,
“剛才嚇死我了,他們這些領導,平時根本見不到,我一見到就嚇得腿軟。
晚晴,你是怎么做到和他們談笑自如,甚至還敢當面指責的?”
夏晚晴將她給的六百塊錢塞進口袋,
“我是講道理,又不是無理取鬧,如果自己都不能為自己爭取利益,誰又會為自己爭取呢?”
劉芳文靜點一下頭,聲音依然輕輕的,
“我猜那個楊科長肯定要寫檢討了,趙廠長倒是挺好的,大公無私。”
夏晚晴沒有說破,把他跟父親的關系說出來,對人家影響不好。
既然工作的事情已經(jīng)交接好了,那她得趕緊把下鄉(xiāng)的事情敲定。
在過去數(shù)年,大規(guī)模動員知識青年下鄉(xiāng)有好幾次,七五年是最后一次。
兩三年后,政策變化,知青開始陸續(xù)返城,所以就算下鄉(xiāng)也就兩三的事。
周清領著夏晚晴去辦理的時候,街道辦很爽快地就辦好了下鄉(xiāng)手續(xù),她拿到了知青證,還有戶口遷移手續(xù)。
根據(jù)沙城這邊的規(guī)定,下鄉(xiāng)后,戶口和糧食關系遷移至農村,由當?shù)丶Z食部門按每人每月35市斤大米供應一年口糧,食油按當?shù)厣珀牰抗?1年。
一年后,知青按照當?shù)厣鐔T的標準和方式來獲取糧油,一般來說,就是拿工分換糧油。
而她現(xiàn)在的城市糧油本就只能暫時停止發(fā)放了。
不過,她還領到了一次性的下鄉(xiāng)補助二百元。
“清姨,這個錢你拿著,又是幫我賣工作,又是幫忙辦下鄉(xiāng),辛苦了?!?/p>
夏晚晴知恩圖報,將十張大團結放到周清手里。
周清將手背到身后,死活不接,
“你這孩子,我還得麻煩你照顧一下我家佳佳呢,哪能要你的錢。”
夏晚晴爭不過,只好笑瞇瞇收好錢,答應一定會盡力照顧好她閨女。
想到趙廠長說的,舉報別人技術論文作假還得拿出證據(jù),她又去了廠里的圖書借閱室。
廠里所有發(fā)表論文的職工,都會給廠里寄過來當期刊物作為發(fā)表證明,想必張弛發(fā)表的論文也能在這里找到。
盡管已經(jīng)把工作賣了,但圖書管理員因為之前受傷找她拿過藥認識她,很熱情地和她打招呼。
在管理員的幫助下,她也很順利地拿到了刊物。
刊物不能借出去,又沒有相機拍照,她只好借了紙筆開始謄抄。
管理員見了,也只當她敏而好學。
差不多抄了一個小時,她才把論文抄完。
“謝謝了。”
夏晚晴笑著把期刊還回去,離開閱覽室。
只要把這篇論文和父親的學術成果核對,肯定能找出張弛抄襲的證據(jù)。
就在她走在街道上,和下班的自行車大軍擦身而過的時候,張弛的自行車停在了她的身邊,迫使她停住腳步。
“張弛,你給我閃開。”
夏晚晴見到他就覺得惡心,不想搭理他。
張弛卻挑眉輕蔑一笑,
“你裝什么清高,不就是想要拿三百塊錢,我借到了,你什么時候把工作轉給我嫂子?”
夏晚晴聽說他手頭有錢了,眼睛一亮,語氣頓時舒緩了許多,朝他伸出手,
“那你先把錢給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