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暴雨如注。
青寧撐著油紙傘行走在街巷之中，素白的衣袍片雨未沾。
很快，她便來到了從前的王府外。
半年前那場意外留下的痕跡，如今已經(jīng)看不出了，王府已經(jīng)同之前一般無二。
青寧斂下眸子，感受著體內(nèi)那顆不安躁動的妖丹。
被親手剖出狐丹，被關(guān)在暗無天日的房間內(nèi)，被針扎虐待，被割去一條狐尾。
那些記憶卻都還在腦海中，久久不能忘卻。
這些時日里，她從未有一刻忘了當(dāng)日復(fù)仇之心。
今天的這一切，又讓她的決心更加堅(jiān)決。
青寧掐指施了一個術(shù)決。
周圍的府兵便不知怎的，似乎完全看不見她似的。
她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年那個法力微弱，又被心上人剖去妖丹，無力反抗的小狐貍里。
如今不但能在這王府中自由出入，還不會被任何人察覺蹤跡。
青寧循著當(dāng)年的記憶，走入了王府后花園。
地牢入口，就藏在那花園假山后。
當(dāng)年，她正是在此被剖去了妖丹，潮濕的石階蜿蜒向下，仿佛通往地獄。
青寧指尖燃起一簇青色狐火，照亮了斑駁的墻壁。
越往下走，血腥味越重，混合著腐臭與血腥的氣息。
最深處那間牢房前，青寧停下腳步。
鐵柵欄后，一個枯瘦如柴的身影蜷縮在稻草堆上，手腕腳踝都戴著沉重的鐐銬。
“是誰……？”嘶啞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
青寧彈指點(diǎn)亮墻上的火把。
昏黃的光線下，姜煙勉強(qiáng)抬起那張瘦削可怖的臉。
曾經(jīng)傾國傾城的容顏如今憔悴不堪，唯有眼中的恨意絲毫未減。
“是你！”姜煙突然掙扎著爬起來，鐵鏈嘩啦作響。
“賤人！你還敢來見我！”
青寧靜靜地看著她，目光掃過她腹部的傷口。
那里草草包扎著，滲出的鮮血已經(jīng)發(fā)黑。
沈漱玉取丹時，手法想必粗暴至極，想必并沒打算讓她活命。
“我來謝謝你的?！鼻鄬幝曇糨p柔，語氣是那么愉悅，面上掛著笑意。
“煙兒姐姐，若不是你，我也不會有今天。”
姜煙愣住了，隨即爆發(fā)出一陣刺耳的笑聲。
“哈哈哈……謝我？謝我讓沈漱玉剜了你的丹？還是謝我讓他砍了你的尾巴？“
她啐出一口血沫來。
“不愧是只毛臉畜生，從骨子里就是賤的！”
青寧不以為忤，反而向前一步。
火光映照下，她清麗的面容美得不似凡人，看起來便養(yǎng)尊處優(yōu)。
“你看?！彼龜傞_手掌，半顆妖丹懸浮其上，泛著瑩潤的光。
“那一日，我只是和王爺隨口一提，他便來了你這里取丹?！?/p>
“我的妖丹回來了，不僅回來，還與阿姐的妖丹完全融合?！彼讣廨p點(diǎn)，妖丹化作流光沒入體內(nèi)。
“如今我的修為，比從前強(qiáng)了十倍不止?！?/p>
姜煙瞳孔收縮，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鐵欄，目眥欲裂。
“你……！”
“還有這個?！鼻鄬帍男渲腥〕鰢鴰熡⌒?，金印在火光下熠熠生輝。
“陛下封我一品天師，統(tǒng)領(lǐng)天下道人，朝中大臣見了我，都要恭恭敬敬稱一聲‘國師大人’?！?/p>
“當(dāng)年姐姐曾說，自己是相府貴女，我應(yīng)該好好學(xué)規(guī)矩?！?/p>
“按照我如今的身份，姐姐若是見我，也需恭敬行跪禮，不知姐姐可有什么想說的？”
她每說一句，姜煙的臉色就灰敗一分。
“你不說，我卻想說?！?/p>
“最有趣的，還要屬沈漱玉?！鼻鄬幒鋈恍α?，那笑容讓姜煙毛骨悚然。
“他現(xiàn)在為了我，正密謀造反呢。”她俯身靠近鐵欄，面容顯得妖氣森森，詭異至極。
“他說，等他當(dāng)了皇帝，就立我為后?！?/p>
姜煙渾身顫抖，渾濁的眼中涌出淚水。
崩潰尖叫道：“不可能，他怎么可能是真心愛你，像他這樣的人，哪里來的真心？！”
“是嗎？”青寧輕輕歪頭，表情看起來好似帶著三分不解疑惑一般。
“那為什么他親手剖開你的肚子，取走妖丹送給我？”她歪著頭，像個天真好奇的少女?！?/p>
“最近很少有人來給你送飯食了吧？這王府內(nèi)外，可是忙得鑼鼓喧天啊。”
“我看，沈漱玉這次愛我的心，倒是真的誠驗(yàn)。不知日后我與他登上至高之位，享無上榮華，姐姐又該如何自處？”
姜煙聽到此處，才發(fā)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哀嚎，瘋狂搖晃著鐵欄。
“我要?dú)⒘四悖『偩?！那些本來都該是我的！你不得好死！?/p>
青寧欣賞著她崩潰的樣子，眼中閃過一絲快意。
曾幾何時，她也這樣絕望地哭喊過。
她所求不過是讓姜煙高抬貴手，放過她而已。
可姜煙當(dāng)時只是站在一旁，撫摸著那條用她尾巴做的圍脖輕笑。
“所以，我今日是誠心來謝謝你的?！鼻鄬幒笸艘徊?，語氣真誠得可怕。
“若不是你，我現(xiàn)在還是青丘那只單純的小狐貍，整天只知道摘野果、放紙鳶?！?/p>
她輕輕一笑，美貌的面龐顯得那么高貴純美。
“可不日之后，我便要成為這世上最尊貴的女子，同你的沈哥哥一起攜手登上龍殿?！?/p>
“至于姐姐，你便在此處終老余生吧?！?/p>
暴雨聲從牢房頂部的小窗傳來，一道閃電劈過，照亮了青寧冰冷的面容。
姜煙的眼睛充斥著血紅色，其中的憤怒和厭憎令人見之心驚。
“滾！”
她歇斯底里地叫喊著。
青寧也并不生氣，只是微微一笑，從袖中取出一個小瓷瓶放在地上。
“這里面是止血藥，能讓你多活幾日?！?/p>
她轉(zhuǎn)身欲走，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回頭道：
“看來你對你的沈哥哥來說，果然已經(jīng)沒什么用處了?！?/p>
“連牢門松動了，也不屑于加固，果然，你在他心中，此刻已經(jīng)毫無什么分量了?！?/p>
不等姜煙有所反應(yīng)，青寧已拾級而上。
在她身后，火把突然熄滅，黑暗重新吞沒了牢房。
只有一絲冰冷的月光自縫隙處灑下，灑在監(jiān)牢外歪斜的欄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