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來到學校的實驗樓,趙修文的實驗室在頂層,那是生物系的實驗室。
剛走出電梯,就聽到一聲咆哮,咆哮中夾雜著憤怒也夾雜著渴求,像悶雷一樣翻滾在狹長而陰暗的走廊里,隱約中混雜著金屬的撞擊聲。聽上去像是關著什么兇猛的東西。
有微薄的寒氣從腳底泛了上來,腳下沒有風,寒氣靜靜地蟄伏在地面上,微薄,但卻像刀鋒一樣銳利。
安雨琪打了個寒顫,但絕不是因為冷。
她看到我在看她,尷尬地笑了笑作為掩飾。“好像突然有點冷……”
她掩飾的話被打斷了,一個人從我們要去的實驗室走了出來,剛好聽到了安雨琪的話?!澳悴挪皇且驗槔??!彼z毫不顧及安雨琪的感受,“真不知道你有什么好怕的,雪魂又跑不出來?!?/p>
是趙修文,安雨琪暗戀的男生。我只遠遠地看過他,他不認識我。
于是我裝作不認識他。
“雪魂?”我問。
安雨琪對趙修文的無禮毫不介意,反倒因為他的注視有點慌亂起來,手忙腳亂地向他介紹我:“這是齊思涵,我們宿舍的新舍友,我提到過的。別誤會,我不是帶她來玩的,是神,神要我指引她來。我想,神應該跟你說過了吧……”
趙修文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表示不想再聽了,但他的眼里有的不僅是不耐煩,還有著若隱若現(xiàn)的厭煩甚至是厭惡。
是安雨琪的追求讓他感到厭煩了嗎?但她從未死纏爛打,也沒有過分緊追不放。
她追求的小心翼翼,不顯山露水。對趙修文這種不敏感的直男而言,可能根本感覺不到。
也許,他只是單純地對神選對手厭惡?
但他卻一直接受安雨琪為他下載的論文,等種種好意。
“神都告訴我了,”他簡單明了地說,雖然我和安雨琪是站在一起的,但他說話時卻表現(xiàn)的好像只在和我一人說話,周圍再沒有其他人。
他是故意忽略掉安雨琪的。
“你好。”我握住他伸出來的手,他給了我一個典型的男生式的握手,簡短,有力?!拔医旋R思涵,和安雨琪同班?!蔽医榻B自己。
“趙修文,我在生物系基因所讀研究生?!彼恼Z氣中有一絲得意,海川大學的生物系算是相當有名。
“集會的地方就是趙修文提供的,他的導師很器重他,所有鑰匙都由他保管?!卑灿赙鬟@次的發(fā)言終于沒被趙修文打斷,相反,在安雨琪說到趙修文很受導師器重時他的臉上不由自主地浮上一層自得。
又是一聲雪魂的咆哮。安雨琪雖然已經(jīng)有了思想準備,可眼中還是禁不住流露出害怕的神色?!霸蹅冞€是走吧,別人該等急了?!闭f話的時候她似乎想抓趙修文的衣角,卻在碰到衣角前把手縮了回來,“雪魂就關在旁邊房間,站在這兒怪瘆人的?!?/p>
她的話讓我想起了剛才被打斷的問題,于是又問:“雪魂是什么?”
“基因生物,我們所的研究結果,準確的說,是我導師的研究成果?!壁w修文望著旁邊緊閉著的門說,“是一種極度冰冷的生物,卻總是不斷地渴求熱量。很吸引人的物種,不是嗎?”
顯然安雨琪并不覺得這有什么吸引人的,但她還是附和說:“是啊,是很……嗯,奇妙……它不攻擊人吧?!?/p>
“它攻擊一切溫度比它高的物體,也可以說它攻擊一切物體,因為現(xiàn)實中比它溫度低的物體是不多見的。人是它最喜歡的那種目標,因為人是恒溫動物,溫度不隨它出現(xiàn)下降,而它總是攻擊周圍溫度最高的物體?!?/p>
趙修文談起他的專業(yè)時變得非常樂于說話,這讓我明白了為什么安雨琪明明怕雪魂卻還要站在這里談論它。她熱切地看著自顧自講述的趙修文,眼里有掩飾不住的愛慕。雖然我還不明白是什么原因使趙修文不太愿意和她說話,但至少她還是找到了一個他愿意和任何人交談的話題。
這兩人之間的關系,相當耐人尋味。
“那你們做實驗時豈不是很危險?!卑灿赙髟噲D繼續(xù)這個話題,他難得愿意和她繼續(xù)聊下去的話題。“被雪魂碰到的時候,一定……”
她的話再次被打斷了,這次不是因為厭煩,而是趙修文急于炫耀自己的博學:“不會有人傻到去碰它。實驗前都會先麻醉,然后才敢弄出來。這東西太危險了,只有導師在場實驗才能做。麻醉計量也是我導師親自算好的,不能多也不能少。少了對人太危險,多了怕它出危險。這是一種全新的生物,資料極少,很多東西都還在摸索階段……”
我看得出安雨琪對趙修文說話的內容毫無興趣,但她享受談話本身。她專注地聽他講話,專注地看講話的人,她的嘴角有若有若無的笑意,她的眼里是抑制不住的愛慕。
仿佛只要能和對方說話,就足夠讓她開心。
無望而卑微的暗戀。
不知道她暗戀的對象是一無所知,還是心知肚明?
“那給它打麻醉針的時候會特別危險吧?!卑灿赙餮b傻。
也許,安雨琪還真有希望呢。我看著因為安雨琪裝出的無知而滿足并且更加得意的趙修文想,很多男生喜歡能讓自己顯示出智商優(yōu)越感的女生,看起來趙修文很有可能就是這種。
他賣弄著他的學識:“誰會傻到去用針管注射呀。這世上有一種東西叫麻醉槍。就是我們藥品室里墻角的那把,”他指著不遠處的一扇門說,“去年那次你進去時應該看到過。實驗室的操作規(guī)程規(guī)定,每次使用后都要立即重新填藥,為了保證麻醉槍隨時都能使用。在它清醒的時候,別說打麻醉,連靠近它都會很危險。它的觸手很長,溫度高于它的東西,比如人裸露的地方,只要被它碰到就會立刻被它卷得緊緊的,不消一分鐘身體的熱量就會被吸干,尸體硬的像雕塑一樣……”
“我說你干什么去了那么久,原來在這里嚇女孩子。”一個聲音打斷了趙修文的滔滔不絕。從集會地點走出一個男生,優(yōu)雅地微笑著向我們走來。
又一個被神選中的人嗎?
又一個的競爭對手。
“趙修文剛也是等不到我們才出來的?!卑灿赙髅橼w修文開脫,“都怪我要纏著他問雪魂的事情?!?/p>
“原來你對雪魂有興趣。”那人的眼中突然閃過一道光,輕輕笑了兩聲,那笑聲在我聽來隱約另有深意。
這個新出現(xiàn)的男生走到我的面前,故作優(yōu)雅地俯下身,做戲般的拉起我的手,略帶夸張又不失風度地行了一個古式的見面禮,仿佛在排演維多利亞時代的戲劇。
如果說趙修文像是熱衷科研理工直男,這個新出現(xiàn)的男生就像是熱衷于社團活動的那種,帶著善于交際的油滑,與討好女生的本能。
“我叫羅晨暉,理學院物理系大四。方便讓我知道你的名字嗎?”
“齊思涵。”我答道,不動聲色地抽回了手。
我抽回手的時候,他臉上的表情毫無變化,笑容沒有一絲一毫的僵硬。
我補充:“神要安雨琪指引我來這里?!?/p>
“這神已經(jīng)告訴我了,不過他可沒告訴我你有這么漂亮,看來神也有疏漏的時候。不管你的愿望是什么,我相信你一定能成功?!?/p>
“行了,羅晨暉,別再騙女孩子了?!壁w修文剛才就對羅晨暉打斷他有點不滿,有些借題發(fā)揮的架勢。
“騙女孩子?我哪有?我可是真心說的。我已經(jīng)大四了,眼瞅就要畢業(yè)了,我看神是不會在我畢業(yè)前選擇了。我看到齊思涵的第一眼就覺得她與眾不同,我相信她最終一定能被神選中?!?/p>
“謝謝夸獎?!蔽移降卣f。
“你是說你覺得自己等不到神選了?”安雨琪突然問,似乎對這個問題很是關心。
我想起安雨琪告訴過我的,最終只有一個人能到達終點。
神最終只選擇一個人。
但羅晨暉并不想談論這個,為了岔開話題他轉向趙修文說:“你剛才說雪魂時好像有個地方不太對。”
趙修文的注意力果然被他拐跑了,忙問他是什么地方。
我聽到安雨琪輕輕地嘆氣,但趙修文毫無察覺??磥砹_晨暉浮華微笑的背后,隱藏著一個相當精明的人。而安雨琪也絕不是在趙修文面前裝出來的那種傻白甜。
“就是你說身體熱量被雪魂吸干后尸體會非常硬。但是按物理學原理,在極短的時間內降至極底的溫度,只要一點微小的外力便會粉碎?!?/p>
“你這個提法倒很有意思,”趙修文思付著,“這方面我們沒有做過實驗,沒有實驗支持。我會向導師建議,也許日后會做這方面的實驗。到時候我們就知道究竟是哪一個結果,看看是誰說得對。”
他興奮起來,仿佛看著一篇論文在向他招手。而羅晨暉只是敷衍地笑,滿意于他成功岔開了話題。
此時還沒有人意識到,僅僅兩天后,這個爭論就有了結論。
“我們還是走吧。”我說,耽誤的時間已經(jīng)不少了。“神和其他人應該都等急了?!?/p>
眾人向實驗室走去,羅晨暉緊挨著我走,趁機抓起了我的手,神態(tài)間大有一種相見恨晚的親昵。
“其他人就只有舒夏煙一個了。你放心,她是不會等急的。因為她從來,沒有準時到過。至于神,”他略微停頓了一下,“你終有一天會發(fā)現(xiàn),神是不管等多久都不會急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