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中午我約舒夏煙在圖書館南門口外的廣場見面。見面時十二點(diǎn)的鐘聲正好響起，空洞而沉悶的鐘聲在兩人說話的間隙里回響。
“找我到這兒來做什么？”舒夏煙傲慢依舊。
我沒有正面回答?！奥犝f李薇瀾死前聽到的奇怪的聲音是鐘聲?！?/p>
她斜眼瞟了我一眼，連話也懶得說，一副“那又怎么樣”的表情。
“社團(tuán)里其他人死前也聽到過類似的聲音嗎？”
嘲諷與失望，交錯在她臉上。她甚至還嘆了口氣，煞有介事并且拿腔拿調(diào)的。
“唉……我還以為你比其他人要稍微聰明點(diǎn)呢，沒想到也是一樣。要是只回答這個問題，我會告訴你不是每個人都想李薇瀾那么喜歡說話的。不過你要真喜歡追著這個問題不放的話，那我可真替你的時間可惜。別那么太擔(dān)心，雖然我不敢說你在這學(xué)校一定死不了，不過我保證你不會在正常敲鐘時間以外的時間里聽到鐘聲。怎么樣，安心了嗎？”
可惜她保證錯了。僅僅在三天后，我親耳聽到了不同尋常的鐘聲。
那是在早上的九點(diǎn)四十七分，一個不該有鐘聲的時刻。那天和有月圓的晚上，只隔了一天。
“我想去圖書館頂層，”我說，“我希望你能陪我。”
“還想去看大鐘？還真是不死心。你自己去吧，我對白浪費(fèi)時間沒興趣。”
“你不會白浪費(fèi)時間的，”我說，“我有東西給你看。”
她分辨出我說的是真話，這讓她很困惑。她問我要給她看什么，我告訴她現(xiàn)在還不能說，只能說絕不是鐘。這讓她有了興致，一種看戲的興致。
“也行，去看看也沒壞處，反正我也不損失什么。”
我?guī)哌^廣場與圖書館南門相連的圓形架橋，遠(yuǎn)處橋欄邊原本火紅的壽星桃正在凋零。
一片暗紅的色澤。
我們走進(jìn)大廳。正是吃飯的時間，人流都向門口走去。我拉著她在人流中逆向穿行，來到電梯門口。
我按下了向上的按鈕，等電梯的時候指著身后正對著電梯的匾額問上面寫得是什么。
“是校訓(xùn)?！彼么虬l(fā)時間的口氣說，“校長喜歡無意義的東西?！?/p>
“喜歡無意義的東西?！蔽矣X得好笑，“就像羅晨暉？”
“羅晨暉？”她有點(diǎn)詫異。
“羅晨暉昨晚送了我一束玫瑰?！?/p>
“那可不是無意義呢，我的傻姑娘，那是他在追你。他可是很少追人的，雖然他很受女孩子歡迎?！?/p>
很少追女生嗎？為什么和何暮雪所說的花花公子完全不同？
我還沒來得及再說什么門就開了，等下的人陸陸續(xù)續(xù)出完，我率先一步邁入電梯，她跟著進(jìn)來。
“去最高一層?！蔽抑钢鴺菍影粹o對她說。她站在靠近按鈕的那一邊。
12層的地方不大，只有一口大鐘，不是電子鐘，而是實(shí)實(shí)在在的，只在文獻(xiàn)或是影視劇里才會出現(xiàn)的金屬大鐘。此時鐘早就不響了，我們繞著看了一周也沒看出有什么異常。
“行了，你要看的東西看過了?！笔嫦臒熞桓薄霸缇透嬖V過你什么看不出來”的表情，“該讓我看你想讓我看的東西了吧?！?/p>
我只說要她陪我來圖書館頂層，可沒說過我要上來看什么大鐘。
我走了兩步靠近窗邊，她跟了過來。與主樓的落地窗不同，這里的窗戶開的不低，我們遠(yuǎn)望主樓腳下大片的空地。
曾有許多人變成尸體躺在過那里。
下一個躺在那片空地上的會是誰？
我拿出一根短棒給她看。那是一截黑色的短棒，啞光的表面，像是一根激光筆，或是說不出用途的電子產(chǎn)品。
短棒的頂端有一個按鈕。
“你認(rèn)識這個嗎？”我問。
“不就是召喚棒嘛。你不會就是讓我看這個吧?！彼龔囊麓锾统鏊哪歉賳景簦皩W(xué)校統(tǒng)一發(fā)的，每個學(xué)生都有。要是你跳樓的時候還記得帶著它，而且在下落的時候還想得起來后悔的話……學(xué)校發(fā)的時候說，這個可以一鍵召喚飛車?！?/p>
“試試運(yùn)氣？從沒人用過嗎？”
“沒有。誰知道他們?yōu)槭裁炊疾挥?。不過也有用不了的，李薇瀾死后我找校警套過話，她的召喚棒是在留在樓上的書包里發(fā)現(xiàn)的。這就有點(diǎn)奇怪了，我記得她平時都是串起來掛在脖子上的。”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我在看到李薇瀾尸體時也在想相似的事。李薇瀾的尸體很完整，幾乎沒有外傷。那是使用超能“舞空”的結(jié)果。
既然是自己跳下來的，為什么還要用“舞空”？
“果然，”我輕輕地說，“身上帶著的人也不用?！?/p>
“你是想說你早就猜到了嗎？?。俊彼I誚著說，“你到底想給我看什么？”
我沖她笑笑，把拿著玻璃棒的手伸出窗外，手一松，棒子直直地墜了下去。
“不想要也沒必要這么浪費(fèi)吧?！彼€是一副與己無關(guān)的態(tài)度，“就算你覺得沒有用，帶在身上也沒有壞處吧。而且，沒準(zhǔn)兒你運(yùn)氣比較好呢，輪到你的時候剛好能用?！?/p>
“我沒覺得召喚棒沒有用。”
“那你這是……嗯？”
“發(fā)的時候強(qiáng)調(diào)過召喚棒絕不能離身吧?！?/p>
她屈尊降貴地點(diǎn)了下頭。
“我在學(xué)校聽過不少傳聞，并不是每個人都是自殺的。誰都擔(dān)心‘意外’發(fā)生在自己身上，每個人都會帶著這東西，絕不離身……”我稍稍停了一下看她的反應(yīng)，“你在社團(tuán)的時間應(yīng)該不短，這兩年跳樓的人你應(yīng)該都認(rèn)識，他們死前是不是都有一段時間看上去精神恍惚？”
她的眼神警覺了起來，舉起手中的召喚棒，一字一句地問：“和這有關(guān)嗎？”
我知道我猜對了?！斑@我可說不上。不過，我聽說有一種異能——‘迷識’，能影響人的潛意識乃至行為?！?/p>
她看著我，示意我繼續(xù)說。
“影響的方式，是把潛意識附著在人隨身的小物件上?！?/p>
“居然，還有這樣的異能。”舒夏煙自言自語，她不是在問我，她家族的異能能識別出我說的是真話，她只是驚詫于世上居然還有如此的異能。
她歪著頭思索，顯然是在回憶過往的種種細(xì)節(jié)。
終于，她意味深長地自言自語：“難怪，我就說嘛……”
她把召喚棒摔到地上，漂亮的高跟鞋踩在了上面。
召喚棒碎裂成兩截。
我看了一眼表。已經(jīng)是二點(diǎn)半了，樓上的人已經(jīng)走得差不多了。
“既然你要我看得已經(jīng)看過了，我們回去吧?！边M(jìn)電梯時她說。
“好啊。”我看著她按下一層的按鈕。
我要讓你看的才要剛剛開始呢。
在電梯里，她還在繼續(xù)這個話題。
“你說的這種異能，‘迷識’，是誰的異能？”她問。
我不搭腔，表示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她立刻明白了過來：“你知道的？但你不想讓我知道。你甚至不能騙我說你不知道，因?yàn)槲視滥愕摹恢馈羌僭??！?/p>
我微笑不語。
她問我：“那你的異能是什么？”
我避重就輕：“我有‘舞空’的異能……”
她打斷我：“六成以上的人都有這項(xiàng)異能。”
事實(shí)上，至少是八成以上。她特地少說了兩成，會不會是因?yàn)樗约菏悄巧贁?shù)沒有“舞空”能力的人？
有稀有的絕世異能，卻沒有大多數(shù)人都有的能力。
有一種，說不出的諷刺。
電梯的門開了，舒夏煙邊向外走邊說：“你不想說是誰，但我可以問。是不是曼昭琳？她死后只死了李薇瀾一個，她跳樓前精神沒問題。而曼昭琳自己是吊死的……”
她的話突然停住了，因?yàn)樗吹綄γ鎵Ρ谏?，原本的校?xùn)的匾額消失了。
不僅是校訓(xùn)消失那么簡單，四面的墻壁看上去骯臟而破敗，地板上積滿了灰塵。
“你都做了什么？”她盯著我問，語氣里有點(diǎn)惱怒。
“我可能做什么？電梯可一直是你開的。”我回答地不冷不熱。
她一臉不信的盯著我看，好像是認(rèn)定是我做的手腳。我旁若無人地在大廳里踱著步，掛滿蛛網(wǎng)的墻壁傳出空洞的回響。
就好像我們在樓上的三十分鐘，這里已經(jīng)度過了三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