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的雨把豐都天子殿的飛檐翹角澆得發(fā)亮，瓦當上蹲著的嘲風獸張著獠牙，接滿雨水的獸口突然吐出團黑霧。
江雪攥著半濕的《鎮(zhèn)龍要術(shù)》手抄本，書頁間夾著的1958年剪報正滲出鐵銹味——那是祖父江柏舟被批斗時，井繩在脖頸勒出的血印。
"七十二口鎮(zhèn)龍井，暗合地煞之數(shù)。"宋玉聲的量山尺在青石階上拖出火星，尺面長江水系圖正泛起血紅，"張守燈人倒是會挑時辰，偏趕在奎星犯井時來探龍喉。"
張九溟的灰布鞋踩碎水洼里倒懸的嘲風獸影，玄色唐裝前襟的北斗缺位處貼著道黃符。
老人突然駐足，從袖中摸出把陰沉木算籌撒向石階，那些算籌落地竟化作七只黑鼠，叼著符紙往不同方向竄去。
"天判一脈的鼠戲，倒是比明朝時精進。"宋玉聲的鎏金鬼面在雨幕中泛著冷光，腰間逆鱗佩突然震顫，驚得黑鼠們?nèi)肆⒍稹?/p>
江雪分明看見鼠眼泛著青芒，爪尖掛著幾縷暗紅絲線——正是那日修復(fù)室忘川水里漂的彼岸花瓣。
繞過刻著"幽都"二字的殘碑時，江雪左肩胎記突然刺痛。
碑后那口鎮(zhèn)龍井正汩汩涌著血泉，井沿三十六道鎮(zhèn)龍符被血水泡得發(fā)脹，符紙縫隙里鉆出無數(shù)鐵線蟲，蟲身竟裹著細小的梵文《鎮(zhèn)龍咒》。
"癸卯年七月初七，龍淵逆沖。"
宋玉聲的量山尺插入血泉，尺面浮現(xiàn)出井底景象：九根碗口粗的玄鐵鏈盡數(shù)崩斷，鏈環(huán)內(nèi)壁刻滿的梵文正被黑氣侵蝕。
最深處鎖著的石棺裂開縫隙，棺蓋上的禹王契文滲出血珠，在江底暗流中凝成"夔門"二字。
張九溟突然劇烈咳嗽，咳出的血沫子濺在井沿，竟被鐵線蟲爭相吞食。
老人袖中滑出半截犀角，在地面畫出個殘缺的北斗陣："七日前'渝航368'在瞿塘峽沉沒，撈起的九具尸體..."
話音未落，血泉中突然浮出半張泡脹的人臉，正是新聞里報道的失蹤船員。
"九龍?zhí)鲑玳T。"
宋玉聲冷笑一聲，鎏金鬼面映著血泉紅光，顯出幾分妖異。
他忽然扯下逆鱗佩擲入井中，玉佩入水竟化作條巴掌大的黑龍，銜著根鐵線蟲浮出水面。
江雪湊近細看，那蟲身上的梵文突然游動重組，變成"丁酉年四月望"的日期。
驚雷炸響的剎那，天子殿殘破的匾額轟然墜落。
江雪閃身避開時，瞥見匾額背面密密麻麻釘著銅錢，錢眼都用黑驢蹄筋穿成北斗狀。
張九溟突然暴起，踩著墜落的匾額躍向井口，玄色唐裝被風鼓起，露出后背潰爛的吞狼紋身。
"天地玄宗，萬炁本根！"
老人手中陰沉木算籌化作利箭射向井底，卻在觸及血泉時燃起綠火。
江雪肩頭胎記突然發(fā)燙，判官筆虛影破空而出，蘸著血泉在井沿寫下道敕令。
井中頓時傳出龍吟般的悲鳴，九道黑氣順著筆鋒竄入胎記。
宋玉聲的量山尺突然橫在江雪喉間："江家丫頭可知，四百年前這井里鎖的可不是孽龍？"
他鬼面裂縫中滲出黑血，滴在量山尺上竟顯出一幅駭人畫面——明代江暮云將判官筆刺入某人心口，而那人的鎏金鬼面下，分明是宋玉聲的臉！
"小心！"張九溟的暴喝將江雪扯回現(xiàn)實。井中血泉突然倒卷，在半空凝成條血龍直撲而下。
宋玉聲閃身擋在江雪面前，逆鱗佩所化黑龍迎頭撞上血龍，炸開的血雨里浮出無數(shù)1942年防空洞的冤魂。
江雪被氣浪掀翻在地，后腦磕在殘碑上。
溫熱血液順著脖頸流下時，碑文突然在雨中清晰起來——"丁酉年四月望，九龍?zhí)鲑玳T"的讖語旁，竟浮現(xiàn)出張現(xiàn)代長江航運圖，九處標記恰是近年沉船事故地點。
"果然嵌了陰陽拓。"張九溟撕下后背吞狼紋身上的腐肉，拍在殘碑缺口處。
那團爛肉竟化作只三足金蟾，將航運圖吞入腹中。老人轉(zhuǎn)頭看向江雪，眼中閃過狠厲："江家丫頭，借你胎記一用！"
未及反應(yīng)，江雪已被拽到井邊。張九溟枯爪般的手按在她肩頭，判官筆胎記竟被生生扯出半寸虛影。
宋玉聲的量山尺破空而來，卻在觸及老人后背時被北斗陣彈開。
井中血龍趁機分化九道，其中一道直沖云霄，在云層中顯出巫山神女峰的輪廓。
"你當真要放龍歸淵？"宋玉聲的飛魚服在狂風中獵獵作響，鬼面裂縫已蔓延至下頜，"天判一脈守了四百年的秘密，不過是想把長江化作養(yǎng)龍池！"
張九溟突然大笑，笑聲震得井沿鎮(zhèn)龍符紛紛剝落。
江雪看見他袖中滑出張1942年的老照片，正是防空洞里那個舉著犀角簪的女學生——照片背面用血寫著"丁丑年六千魂，盡付龍淵"。
血龍徹底掙脫束縛的剎那，江雪肩頭的判官筆突然實體化。
四百年前的記憶如決堤洪水涌來——原來鎮(zhèn)龍井下鎖著的從來不是孽龍，而是歷代陰判人的魂魄！江暮云當年以身為鎖，將暴走的龍脈之力封入自己靈臺，而宋玉聲...
"原來你才是守棺人！"江雪嘶吼著將判官筆刺入血泉。筆鋒觸到井底石棺的瞬間，整座天子殿地動山搖。
宋玉聲的鎏金鬼面應(yīng)聲碎裂，露出與明代判官江暮云七分相似的面容，只不過右臉布滿龍鱗，左眼已成豎瞳。
張九溟趁機將半卷《鎮(zhèn)龍要術(shù)》拋入井中，泛黃紙頁上的批注突然活過來般游動："...改鎖龍為飼龍，可保百年地脈。"
血泉霎時沸騰，九道龍影破水而出，在云層間銜尾成環(huán)。江雪瞥見龍影中裹著無數(shù)現(xiàn)代人的殘魂，正是近期失蹤的游輪乘客。
暴雨中傳來汽笛長鳴。
宋玉聲望著巫山方向升起的九盞孔明燈，量山尺在地上劃出深深的刻痕："寅時三刻，第一口鎮(zhèn)龍井就要改姓張了。"
他忽然扯下頸間鎖魂鏈拋向江雪，"江家丫頭，可想看看你祖父怎么飼的龍？"
鏈墜觸地瞬間，1958年的場景在雨中重現(xiàn)——江柏舟被推入井中的剎那，九條鐵鏈突然纏住他四肢，將人扯成血淋淋的五塊投入棺中。
而那石棺里伸出的，分明是只覆滿龍鱗的巨爪！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