夔門的風(fēng),似頭兇猛的野獸,裹挾著股股腥膻的水汽,在崖壁間橫沖直撞。
那懸于崖壁的棺木,滲出的尸露被吹成彌漫的血霧,如鬼魅般在江面飄蕩,讓這方天地都籠上了一層陰森詭譎的色彩。
江雪佇立在打撈船的甲板上,勁風(fēng)獵獵,吹得她發(fā)絲狂舞。
她目光緊緊鎖定在漩渦中心,那里,一截陰沉木角緩緩浮出水面。
那陰沉木的木紋間,嵌著一把銅鎖,鎖上刻著“天啟六年敕封”幾個(gè)古舊的字樣,鎖眼里還插著半截量山尺,江雪心中一凜,這正是宋玉聲半月前遺失的那柄。
“第七具?!?/p>
張九溟身著玄色唐裝,那衣服被風(fēng)鼓得像脹滿了氣的風(fēng)帆。
他手中握著一根陰沉木簡,上面詳細(xì)記錄著棺槨出水的順序。老人時(shí)不時(shí)咳嗽幾聲,那咳嗽聲被輪機(jī)的轟鳴所掩蓋,咳出的血沫子濺在簡面上,竟被“飼龍錄”三個(gè)篆字如饑似渴地吸食殆盡。
當(dāng)打撈鉤觸碰到棺木的瞬間,平靜的江面陡然異變,好似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瞬間凝固,變成了瀝青狀。
穿著潛水服的工人老周,原本還在水中作業(yè),此時(shí)卻突然僵直,仿佛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定住。
他的面罩被暴漲的鼻骨頂裂,指尖蹼膜撕裂處,鉆出青黑的鱗片,那模樣,好似從深海中爬出的怪物。
“退后!”宋玉聲的鎏金鬼面自霧中顯現(xiàn)。他伸出龍爪,猛地扯斷鋼索,卻見棺蓋縫隙伸出條覆滿苔蘚的胳膊,腕間銅鐲刻著1958年沉船編號。
“北斗朝紫薇,龍尸拜閻羅?!?/p>
張九溟的青銅羅盤突然炸裂,磁針如利箭般扎進(jìn)棺蓋的禹王契文之中。
那七丈長的陰沉木棺,竟好似有了生命一般,緩緩豎立起來。
棺身上,鐵線蟲游動(dòng)不止,竟游成了“丁酉”字樣。老周的尸體轟然爆開,胸腔中鉆出一只九尺龍爪,爪尖掛著輕軌陰兵的頭盔殘片。
江雪只覺左肩的胎記突突跳動(dòng),仿佛有一股強(qiáng)大的力量在涌動(dòng)。
判官筆的虛影在半空中浮現(xiàn),蘸著江霧,試圖書寫敕令。然而,咒文尚未寫成,漩渦中又浮出八具棺槨,它們呈北斗狀,將貨輪緊緊圍住。
每具棺蓋的禹王契文縫隙間,都滲出洪崖洞蛻皮案的黑血,那黑血在甲板上緩緩流淌,竟匯成了一幅夔門地形圖。
“開不得!”宋玉聲大喝一聲,揮動(dòng)量山尺劈向棺槨。然而,尺面上的長江圖紋卻反向流動(dòng),仿佛在抗拒著他的力量。
張九溟見狀,突然甩出一串五帝錢,銅錢如流星般嵌入棺蓋。剎那間,夔門兩岸崖壁的懸棺齊齊爆響。
七十二盞青銅燈順江漂流而來,燈芯竟是蛻皮案死者的眼球,那幽幽的光,讓人不寒而栗。
江雪攀住桅桿,躲避著飛濺的棺木碎屑。
她眼角的余光瞥見第三具棺內(nèi),鋪滿了《鎮(zhèn)龍要術(shù)》的殘頁,紙頁間蜷著一個(gè)戴鎏金鬼面的嬰尸。
那面具的尺寸竟與宋玉聲臉上的一模一樣,只是裂紋走向完全相反。
“好個(gè)飼龍局!”
宋玉聲怒喝,龍爪捏碎五帝錢,銅渣如暗器般刺入棺槨。
第七具棺蓋應(yīng)聲掀開,涌出大股鐵線蟲,蟲身的梵文在空中拼出一段記憶畫面——四百年前的自己,正將量山尺刺入江暮云的后心,而張九溟的祖輩在旁記錄龍脈走向。
江雪只覺胎記灼如烙鐵,判官筆虛影失控般刺向張九溟。
然而,當(dāng)它觸及老人后背時(shí),卻被北斗陣彈開。張九溟撕開唐裝,露出潰爛的吞狼紋身,他望著江雪,冷冷說道:“江家丫頭,可知這些棺木用的都是江氏祠堂的房梁?”
話音剛落,漩渦突然靜止如鏡。
九具棺槨同時(shí)開啟,一股腐臭之氣撲面而來,其中還混著祠堂的香火氣。
江雪瞪大了眼睛,望見首棺內(nèi)躺著祖父江柏舟的尸身,文革批斗時(shí)的麻繩仍勒在頸間,而繩結(jié)處系著一枚刻“暮云”的犀角佩,這正是她在老宅地窖見過的那枚。
“起陣!”張九溟暴喝一聲,聲音震碎了江鏡。
老人咬破舌尖,將血噴向巫山方向。剎那間,十二峰間突現(xiàn)禹王碑虛影,碑文“永鎮(zhèn)荊襄”四字化作雷霆劈下。
然而,當(dāng)雷霆觸及棺槨時(shí),卻被青銅燈陣折射,將打撈船的桅桿削成焦炭,火星四濺。
宋玉聲的鎏金鬼面徹底碎裂,龍鱗已覆滿右臉,他宛如一尊魔神,怒吼道:“四百年的賬該清了!”
他擒住江雪的手腕,按向首棺。祖父的尸身突然睜眼,瞳孔里映出一段記憶——1958年雨夜,張九溟將黑驢蹄子塞入江柏舟口中,把人推入鎮(zhèn)龍井前,在其后背刻下飼龍咒。
禹王碑真身自江底升起,江面浮出六千冤魂。
他們腳踝皆系著量魂秤的青銅鏈,鏈條另一端沒入九具棺槨。
張九溟踏著冤魂的頭顱躍上碑頂,袖中滑出一把刻滿生辰八字的陰沉木劍,高喊道:“丁酉年四月望,請龍君歸位!”
劍尖刺入碑文的剎那,夔門兩岸崖壁剝落,露出嵌滿鎮(zhèn)龍井鐵鏈的巖層。
江雪左肩的胎記突然離體,化作判官筆實(shí)體飛向宋玉聲。。龍血浸透筆鋒時(shí),首棺內(nèi)的祖父尸身突然龍化,利爪撕開江雪左臂,傷口卻未滲血,反而長出與宋玉聲相同的龍鱗。
“原來都是祭品...”
江雪嘶吼著,扯斷龍鱗。碎鱗在空中拼出北斗陣圖。
宋玉聲攬住她的腰身,躍離貨輪。量山尺在江面劃出深壑,江水如瀑布般傾瀉。墜入漩渦前,江雪望見張九溟的白發(fā)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黑,而禹王碑底滲出的,分明是年輕時(shí)的他在往鎮(zhèn)龍井倒尸油。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