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時節(jié)，三峽庫區(qū)水位驟降三丈。
裸露的崖壁好似一頭頭蟄伏的巨獸，上面爬滿了鐵線蟲。那些蟲子的身上，竟好似紋著梵文，在夕照的殘光里，泛著詭異的血光，仿佛是來自幽冥的詛咒。
江雪一步一步，踩在庫底板結(jié)的淤泥上，每一步都好似踩在歲月的殘痕上。
抬眼望去，前方水草縱橫，像一條條無形的鎖鏈，纏著一座石牌坊。
坊額上“幽都”二字，早已被厚厚的青苔覆蓋，然而，那苔蘚的縫隙里，卻滲出朱砂色的鎮(zhèn)龍符，絲絲縷縷，宛如鮮血在流淌。
“戌時三刻，鬼門洞開。”
背后傳來張九溟的聲音，那聲音混著濃重的痰鳴，好似來自另一個世界。
老人蜷縮在輪椅里，身上的鶴氅隨風(fēng)飄動，露出一截青銅義肢。義肢的關(guān)節(jié)處，嵌著輕軌陰兵的頭盔殘片。
他枯瘦的手顫巍巍地指向牌坊，聲音顫抖著說：“當(dāng)年，六千游魂……咳咳……都從這坊下過……”
江雪打開潛水燈，那燈光如同一把利劍，刺破了幽暗的水域。
就在這時，她左肩的胎記突然滾燙如烙鐵。牌坊后的石板街上，青銅燈盞在水中沉沉浮浮。
走近一看，那燈芯竟是裹著香灰的指甲蓋，燈油散發(fā)著孟婆亭尸露的腐臭，讓人作嘔。
她伸手撥開水草，驚起一群鱗片逆生的鯰魚。仔細一看，魚腹鼓脹處，竟依稀可見“渝航368”的船票殘角。
“三生石該在這方位。”張九溟說著，義肢突然插進淤泥，勾出一塊刻滿生辰八字的鎮(zhèn)龍磚。
剎那間，磚縫里涌出黑水，水流在牌坊前迅速匯成一個逆旋的八卦陣。
江雪的潛水鏡被水流沖歪，就在這一瞬間，她瞥見陣眼處躺著半截陰沉木匾額，“明故陰司衙署”的描金字在黑水中重?zé)ㄑ?/p>
宋玉聲的鎏金鬼面殘片突然在江雪腰間發(fā)燙。她咬了咬牙，潛入八卦陣眼。
水壓如同一座大山，壓得她耳膜生疼。然而，就在這劇痛中，她竟聽見了四百年前的升堂威喝，那聲音仿佛穿越了時空，回蕩在這幽暗的水底。
青石階的盡頭，明代陰司衙門的正門洞開，門環(huán)是兩只銜著銅錢的鎮(zhèn)水獸，獸瞳里嵌著1958年的糧票，仿佛是歲月的遺物。
“果然藏著這個……”
張九溟的輪椅緩緩沉入水底，義肢穩(wěn)穩(wěn)地鉤住衙前石獅。獅口含著的卷軸緩緩展開，竟是1942年防空洞的亡魂名冊。
老人突然劇烈咳嗽起來，鶴氅前襟滲出的黑血迅速染透名冊。六千個名字在血水中游動，竟游成“三判歸一”的讖語。
江雪撞開朽爛的衙門大門，潛水燈掃過公堂的瞬間，整座水底古城突然亮起幽藍鬼火。
那鬼火在黑暗中閃爍，仿佛是無數(shù)雙眼睛在注視著他們。公案上擺著一柄青銅秤，秤砣上刻著江暮云之名，而秤盤里盛著的，竟是張九溟的青銅義肢。
就在這時，江雪左肩的胎記突然離體，化作判官筆的虛影，蘸著黑水在虛空書寫。那字跡竟與堂前石碑的“三判歸一”預(yù)言一模一樣，仿佛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數(shù)。
“時辰……到了……”張九溟的義肢突然解體，零件在石碑前迅速拼成北斗陣圖。
老人從鶴氅內(nèi)袋掏出一本浸蠟的賬簿，封皮赫然是1942年重慶防空圖。他喘著粗氣說：“當(dāng)年……我在防空洞底……咳咳……開了座鬼市……”
江雪翻開賬簿，泛黃的紙頁間夾著半朵彼岸花。花蕊里蜷著的微型膠卷顯影后，竟是六千冤魂在陰司街市交易的畫面。
他們用陽壽換船票，而售票處掌柜戴著宋玉聲的鎏金鬼面，那畫面仿佛是一個荒誕而又真實的噩夢。
賬簿末頁粘著張九溟年輕時的照片，背景里孟婆亭的裹尸布幌子上，墨跡未干的“通明火”三字正在滲血。
石碑突然剝落青苔，露出底下陰刻的歷代判官名錄。江雪伸手撫過“江暮云”三字，整座水底衙門突然地動山搖。
張九溟的輪椅被掀翻，鶴氅下露出潰爛的吞狼紋身。他艱難地說：“快……取三生石……”說著，咳出的肺片竟化作青銅鑰匙，匙齒紋路與石碑缺口完美契合。
江雪將鑰匙插入石碑的剎那，水位突然暴漲。判官筆胎記自行蘸水，在石碑續(xù)寫“丁酉年江雪承位”。
碑文落成時，整座酆都鬼市浮現(xiàn)出虛影。明代紙扎鋪與民國鐘表行交錯在一起，防空洞口的售票亭亮著綠燈籠，而那燈籠紙竟是洪崖洞蛻皮案死者的人皮，讓人毛骨悚然。
張九溟的瞳孔突然擴散，他艱難地說：“六千魂……不是鎮(zhèn)龍……”他喉頭滾動的最后字句被水浪吞沒。
青銅義肢突然纏住江雪腳踝，淤泥里浮出一塊三生石殘片。
石面映出的不是前世今生，而是未來畫面——江雪身著陰判官服立于孟婆亭前，而亭中煮茶的老嫗，赫然是滿臉龍鱗的宋玉聲。
“原來你早知……”
江雪咬著牙，扯斷義肢。此時，張九溟的尸身已被鐵線蟲蛀空。
蟲群在水流中拼出“三判歸一”的完整碑文：天判掌燈，地判量山，人判執(zhí)秤，終將歸于孟婆亭前。
潛水氧氣告罄的警報聲尖銳地響起，江雪攥著賬簿，奮力浮向水面。
暮色中，新生的通明火盞在巫山十二峰亮起，庫區(qū)水面正倒映著重建的陰司街市，戴枷游街的罪魂皆換作現(xiàn)代面孔。
江雪左肩胎記突然刺痛，她低頭一看，判官筆紋路已蔓延成“孟婆”二字，筆尖正指向江心那盞最大的青銅燈。
未完待續(xù)……
（本章通過水下古城串聯(lián)四百年因果，以三生石預(yù)言勾連輪回終局。張九溟的臨終懺悔與賬簿揭秘深化歷史褶皺，石碑讖語為最終"燈火人間"的抉擇埋設(shè)命運伏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