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公寓里一片死寂。
黑暗像濃稠的墨汁,填充了每一個角落,只有李明手中手機屏幕發(fā)出的幽冷光芒,如同汪洋中的一點磷火,映照著他布滿血絲、掙扎猶豫的眼睛。
通訊錄界面停留在一個名字上——“張偉(技術(shù)宅)”。
這個名字,此刻仿佛帶著千鈞的重量。
張偉,是他大學(xué)時代少數(shù)能稱得上“志同道合”的朋友,雖然畢業(yè)后聯(lián)系不算特別頻繁,但彼此間那份基于共同的技術(shù)愛好和過往情誼建立的信任,始終未曾褪色。
張偉現(xiàn)在就職于一家知名的網(wǎng)絡(luò)安全公司,技術(shù)能力在他們那個小圈子里是公認(rèn)的頂尖。
如果說有誰能解開王強那臺被密碼牢牢鎖住的電腦,或者從看似平靜的數(shù)字世界里挖掘出被掩蓋的痕跡,那這個人,非張偉莫屬。
但是……李明的手指懸在撥號鍵上方,遲遲無法按下。
將張偉卷進來,這個念頭如同在冰冷的湖水中投下一顆滾燙的石子,激起了一陣陣夾雜著愧疚和恐懼的漣漪。
這不是請朋友幫忙裝個系統(tǒng)、修個bug那么簡單。
王強的失蹤,那詭異的房間,那段充滿偏執(zhí)妄想的博客草稿,還有自己內(nèi)心深處那種揮之不去的、被無形之眼窺視的感覺……這一切都指向了一個深不可測、充滿未知的危險旋渦。
他自己已經(jīng)深陷其中,無從選擇。
但他有什么權(quán)利,將一個生活在“正?!避壍郎系呐笥?,也拖入這片可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張偉有穩(wěn)定的工作,或許還有女朋友,他的生活是清晰、有序、充滿陽光的,與李明此刻所處的這個充滿猜疑、恐懼和偏執(zhí)的灰色地帶,完全是兩個世界。
一旦聯(lián)系他,一旦讓他接觸到王強的電腦,接觸到這件事的任何核心信息,是不是就等于在他身上也打上了一個無形的、危險的標(biāo)記?
那個可能存在的、無處不在的“眼睛”,會不會也將目光投向他?
李明閉上眼睛,額頭抵著冰涼的手機屏幕。
王強蒼白而空洞的眼神,似乎又出現(xiàn)在他眼前。
還有那句“被看見了……墻壁里的眼睛……”的囈語,像魔咒一樣在他耳邊回響。
他不能再猶豫了。
他的孤獨感,他的無助感,在這一刻達(dá)到了頂峰。
警察的冷漠,線索的匱乏,時間的流逝……
這一切都像繩索一樣越勒越緊,幾乎要將他窒息。
他承認(rèn)自己的渺小和無力。
獨自一人,他就像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森林里徒勞地摸索,很可能在找到出口之前,就先被潛藏的野獸吞噬。
他需要幫助,需要一盞燈,哪怕只是一點微弱的光亮。
而張偉,或許就是他能抓住的、唯一可能點亮這片黑暗的人。
對王強的責(zé)任感,對真相的渴求,以及那份不愿讓朋友就這樣不明不白消失的執(zhí)念,最終壓倒了對連累朋友的擔(dān)憂。
或者說,他已經(jīng)沒有退路,只能選擇相信朋友,也相信自己有能力保護他——這或許是一種自欺欺人的想法,但在絕境中,他需要抓住哪怕一絲虛幻的希望。
他深吸一口氣,手指終于顫抖著按下了那個綠色的撥號鍵。
聽筒里傳來單調(diào)而規(guī)律的“嘟——嘟——”聲,在寂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漫長而刺耳。
每一聲,都像是在敲問著他的決心。
李明的心跳快得幾乎要蹦出喉嚨,手心里全是冷汗。
“喂?誰?。窟@大半夜的……”電話終于被接通,傳來一個帶著濃濃睡意、略顯不耐煩的熟悉男聲。
是張偉。
李明的心猛地一沉,愧疚感再次涌上。
他居然忘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凌晨了。
“呃,小張,是我,李明?!彼穆曇粢驗榫o張和疲憊而顯得異常沙啞。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似乎是在努力從睡夢中辨認(rèn)這個聲音。
“李明?靠,是你小子?怎么這個點打電話?出什么事了?你聲音怎么跟鬼似的?”張偉的聲音清醒了一些,但仍然帶著被打擾的不悅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關(guān)切。
“對不起,我知道太晚了,但是……我確實遇到點急事,非常急,而且……我不知道該找誰幫忙,只能想到你了?!崩蠲鞅M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不那么驚慌失措,但聲音里的顫抖還是難以掩飾。
“急事?多急的事要凌晨打電話?”張偉顯然有些警惕,他畢竟是搞網(wǎng)絡(luò)安全的,對異常情況有著職業(yè)性的敏感,“你小子不是被人騙了吧?還是喝多了?”
“不是,都不是!”李明趕緊否認(rèn),“是……是關(guān)于王強的?!?/p>
提到王強的名字,電話那頭的張偉明顯頓了一下?!巴鯊姡克趺戳??你們倆不是一直在一塊兒嗎?”
“他……他失蹤了?!崩蠲髌D難地吐出這幾個字,感覺像是卸下了千斤重?fù)?dān),又像是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
“失蹤?!”張偉的聲音瞬間提高了八度,睡意全無,“什么意思?什么時候的事?報警了嗎?”
“報了,昨天晚上報的。但是……”李明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警方的態(tài)度,“但是情況有點復(fù)雜。警察……他們覺得可能只是普通的失聯(lián),但我覺得不是,絕對不是那么簡單。王強他……他留下的一些東西很奇怪,而且他房間……”
“等等等等,”張偉打斷了他,“你說得亂七八糟的。電話里說不清楚。你確定你現(xiàn)在是清醒的?不是在做夢或者嗑藥了?”
“我非常清醒!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了!”李明急促地說,“小張,我真的需要你的幫助。不是普通的幫助,是技術(shù)上的,而且……這件事可能有點敏感,甚至……有點危險。所以我不能在電話里細(xì)說。我需要當(dāng)面跟你談,越快越好。而且,我需要你絕對保密,對誰都不能說。”
李明能聽到電話那頭張偉深呼吸的聲音。
張偉是個聰明人,他一定從李明這顛三倒四卻又異常嚴(yán)肅的語氣中,聽出了不同尋常的意味。
“敏感?危險?”張偉的聲音變得低沉而嚴(yán)肅,“李明,你到底惹上什么麻煩了?還是王強惹上了什么麻煩?”
“我……我現(xiàn)在也說不清楚,線索很亂。但我需要你看一樣?xùn)|西,王強的筆記本電腦,他失蹤后一直鎖著,我打不開。里面或許有線索,我必須得知道里面有什么。我知道只有你能幫我?!崩蠲鲗⒛莻€最具體、最需要技術(shù)支持的問題拋了出來,作為見面最有力的理由。
電話那頭又是一陣沉默。李明甚至能聽到張偉輕輕敲擊桌面的聲音,那大概是他思考時的習(xí)慣性動作。
“好吧,”張偉終于開口,語氣中帶著一絲凝重和無奈,“你聽起來不像是開玩笑。明天,不,應(yīng)該是今天了,今天上午十點,人民公園南門那個露天咖啡座,靠角落的位置。你自己過來,別帶任何人。我會準(zhǔn)時到。到時候你把情況詳細(xì)跟我說清楚。記住,如果我覺得事情不對勁,或者風(fēng)險太大,我有權(quán)拒絕介入?!?/p>
“好!好!謝謝你,小張!真的謝謝你!”李明激動得聲音都有些哽咽,這無疑是他這兩天來聽到的最好的消息,盡管張偉的話語中充滿了保留和警惕。
“行了,別謝了。我現(xiàn)在只想知道你小子到底搞什么鬼。”張偉嘆了口氣,“你現(xiàn)在人在哪?安全嗎?”
“我在家,暫時……應(yīng)該安全?!崩蠲飨乱庾R地環(huán)顧了一下漆黑的房間,心里卻并不確定。
“好。保持低調(diào),別再大半夜給我打電話了。明天見?!睆垈フf完,便掛斷了電話。
聽筒里再次傳來忙音,但這一次,李明的心情卻截然不同。
他不再是完全的孤軍奮戰(zhàn)了。雖然前路依舊充滿未知和危險,雖然他將朋友也拉下了水,但至少,他有了一個可以并肩作戰(zhàn)(或許只是提供技術(shù)支援)的盟友。
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感覺緊繃了幾天的神經(jīng)終于有了一絲松懈。
但緊接著,更深的焦慮又涌了上來。
他已經(jīng)邁出了尋求幫助的一步,這是否也意味著,他和他即將見面的盟友,都暴露在了那雙可能存在的“眼睛”之下?從現(xiàn)在到明天上午十點,這中間的幾個小時,會發(fā)生什么嗎?
他走到窗邊,掀開窗簾一角,警惕地看向窗外。
小區(qū)里一片寂靜,只有幾盞路燈發(fā)出昏黃的光芒,在地面上投下長短不一的樹影,那些搖曳的影子在夜風(fēng)中仿佛張牙舞爪的鬼魅。
遠(yuǎn)處的城市天際線,在夜色中勾勒出冰冷而堅硬的輪廓。
他不知道自己即將面對的是什么,也不知道將張偉卷進來是對是錯。
但他知道,王強不應(yīng)該被遺忘。
那個曾經(jīng)和他一起歡笑、一起抱怨、一起在這個冰冷都市里互相取暖的朋友,他的消失絕不能像官方檔案里那幾行冰冷的文字一樣,被輕易地定義為“無異?!?。
無論真相有多么黑暗,無論代價有多么沉重,他都必須去尋找。
為了王強,也為了證明,他自己,以及他所珍視的情誼,并非是可以被隨意抹去的、無足輕重的數(shù)據(jù)。
他放下窗簾,轉(zhuǎn)身回到黑暗的客廳中央。
等待他的,將是又一個漫長而焦灼的夜晚,以及一個充滿未知和風(fēng)險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