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松盯著洗手間的鏡子，水珠順著他的臉頰滑落，分不清是自來水還是冷汗。鏡中的自己面色蒼白，眼窩深陷，黑眼圈像是被人用炭筆狠狠描過。他深吸一口氣，數到三，然后猛地將臉埋進裝滿冷水的洗手池。
"一、二、三......"他在心中默念，冰水刺激著面部神經，這是林醫(yī)生教他的方法，用來區(qū)分現實與幻覺。當他再次抬頭時，鏡中的影像扭曲了一瞬——那張臉開始變化，額頭變寬，下巴變方，左眉骨上那道疤像蜈蚣一樣爬了出來。
"不......"小松后退一步，后背撞在瓷磚墻上。鏡中的父親咧嘴笑了，黃褐色的牙齒間滲出暗紅色的液體。
"小畜生，你以為能逃得掉？"鏡子里的父親開口說話，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帶著地下室的潮濕氣息。"我快出來了，很快......"
小松抓起洗手臺上的抗精神病藥瓶，顫抖著倒出兩粒白色藥片干咽下去。當他再次看向鏡子時，只剩下自己驚恐的臉。他滑坐在地上，蜷縮成一團，耳邊回響著陳警官三天前說的話："你父親因為在獄中表現良好，獲得了減刑，下個月就能出獄了。"
手機鈴聲突然響起，小松渾身一抖。屏幕上顯示"林沐醫(yī)生"的名字，他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按下接聽鍵。
"小松？你的聲音聽起來不太對，又看到什么了嗎？"林醫(yī)生的聲音溫和而沉穩(wěn)。
"他在鏡子里跟我說話......"小松的聲音嘶啞，"他說他快出來了，他知道減刑的事......"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小松，聽著，那只是你的大腦在嘗試處理焦慮。你父親不可能知道我們談話的內容。你現在能告訴我周圍五件能看到的東西嗎？"
小松環(huán)顧四周，"洗手池...藍色的毛巾...掉在地上的牙刷...洗發(fā)水瓶...還有..."他的目光掃過鏡子，立刻移開，"還有我的手機。"
"很好?，F在深呼吸，感受你的腳踩在地板上的感覺。幻覺就像烏云，它會來，也一定會走。"
小松機械地按照指示做著，但心底有個聲音在尖叫：這次不一樣。十五年來，父親的幻影一直如影隨形，但從未像現在這樣清晰，這樣......真實。
掛斷電話后，小松拖著腳步走向客廳。公寓很小，一室一廳，裝修極簡——這是林醫(yī)生的建議，減少可能引發(fā)幻覺的復雜環(huán)境。墻上沒有任何裝飾畫，窗戶都掛著遮光簾，茶幾上擺著幾本心理學書籍和一瓶已經見底的威士忌。
他拿起酒瓶晃了晃，仰頭喝下最后一口。酒精灼燒著喉嚨，帶來短暫的麻木。電腦屏幕還亮著，顯示著他正在設計的咖啡館logo。小松是自由平面設計師，工作是他保持理智的少數方式之一。
當他移動鼠標時，屏幕突然閃爍，咖啡館的logo扭曲變形，逐漸變成一張他再熟悉不過的臉。父親的眼睛透過屏幕盯著他，嘴角掛著那種打人前特有的冷笑。
"你媽當年也是這種表情，"屏幕中的父親說，"跪在地上求我別打了，像條狗一樣。"
小松尖叫一聲推開筆記本，機器摔在地上發(fā)出巨響。他抓起藥瓶又吞下兩粒藥片，然后蜷縮在沙發(fā)角落，用抱枕死死壓住自己的耳朵。但父親的聲音依然從四面八方涌來，從墻壁里，從地板下，從他自己的腦海中。
"你遺傳了我的暴力基因，小畜生。你以為吃藥就能改變？血液里的東西，擦不掉的......"
小松的呼吸越來越急促，眼前的景物開始旋轉。他摸索著手機，手指顫抖得太厲害，三次才成功解鎖。就在他要撥打林醫(yī)生電話時，一條新聞推送跳了出來：
《本市監(jiān)獄表彰改造積極分子，多名犯人獲減刑》
配圖中，父親站在第二排，穿著囚服，面容平靜得像個普通老人。但小松知道那平靜下面藏著什么——那個雨夜，母親的血濺在墻上的形狀，父親揮舞皮帶時手臂肌肉的起伏，還有自己縮在角落里的絕望。
記憶如潮水般涌來，小松感到窒息。他跌跌撞撞地沖向浴室，擰開水龍頭，將頭伸到冰冷的水流下。水聲中，他聽到門鈴響了。
透過貓眼，他看到快遞員站在門外。小松抹了把臉，強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開門簽收時，他的手仍在發(fā)抖。
"先生，您沒事吧？"快遞員關切地問，"您臉色很差。"
"沒事，只是有點感冒。"小松勉強擠出一個微笑，接過包裹關上門。包裹是出版社寄來的樣書，他為一本心理學著作設計了封面。拆開包裝，小松剛翻開扉頁，就僵在了原地——所有空白處都寫滿了歪歪扭扭的字跡：
"我 在 看著 你"
"壞孩子 要 受罰"
"很快 我們 就 團聚了"
小松的視野邊緣開始出現黑點，他知道這是驚恐發(fā)作的前兆。他跌坐在地，摸索著藥瓶，卻發(fā)現已經空了。書頁上的字跡開始蠕動，像無數黑色小蟲爬向他的手指。
"不！滾開！"他甩開書，爬向電話，撥通了林醫(yī)生的緊急聯絡號碼。
"小松？"接電話的卻是個陌生女聲，"我是蘇芮醫(yī)生，林醫(yī)生的同事。林醫(yī)生昨晚出了車禍，現在在醫(yī)院。他讓我臨時接管他的病人。你還好嗎？"
小松的喉嚨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車禍？醫(yī)院？這一切太巧合了。父親以前是汽修工，他知道怎么在剎車上做手腳......
"小松？你還在嗎？"
"我......"小松的視線落在客廳的全身鏡上，鏡中的自己正慢慢變成父親的樣子，"我需要幫助......"
"告訴我你的地址，我馬上過來。在這期間，試著——"
小松沒聽完就掛斷了電話。他盯著鏡子，里面的父親已經完整呈現，正一步步"走"出鏡面。他能聞到那股混合著機油和汗臭的味道，那是童年最恐怖的記憶。
"記得你媽最后說的話嗎？"鏡中的父親已經完全站在了客廳里，皮帶在手中一甩一甩，"她說'別打孩子'。真可笑，臨死了還想著保護你。"
小松退到墻角，無路可逃。幻覺從未如此真實過，他甚至能感受到父親呼吸噴在他臉上的熱氣。
"你知道最諷刺的是什么嗎？"父親咧嘴一笑，"監(jiān)獄里那些心理醫(yī)生說我'改造良好'，說我已經'認識到錯誤'。"他舉起皮帶，"但他們不知道，我唯一的遺憾是那天沒把你也打死。"
皮帶劃破空氣的聲音讓小松條件反射地護住頭部，就像十五年前那個雨夜一樣。但預期的疼痛沒有到來。當他顫抖著睜開眼時，客廳空無一人，只有被摔壞的筆記本和散落的書籍證明剛才的混亂真實發(fā)生過。
門鈴再次響起。小松透過貓眼看到一位陌生女性，三十歲左右，干練的短發(fā)，手里拿著印有"市中心心理診所"字樣的文件夾。
"小松？我是蘇芮醫(yī)生。"她的聲音透過門板傳來，"能開門嗎？我很擔心你。"
小松的手放在門把上，卻遲遲沒有轉動。他看向客廳的鏡子——里面只有他自己憔悴的倒影。但當他眨眼的一瞬間，父親的臉又閃現在鏡中，對他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小松？"蘇醫(yī)生的聲音更加急切。
小松深吸一口氣，打開了門。在蘇醫(yī)生踏入公寓的瞬間，他身后的鏡子里，父親的臉慢慢隱去，但那雙充滿恨意的眼睛，最后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