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全息投影室中央的椅子上，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扶手。房間里彌漫著淡淡的薰衣草香氛，據說是為了幫助受試者放松。頭頂的神經感應頭環(huán)比想象中要輕，但它的存在感卻異常強烈，仿佛一只冰冷的手按在我的頭骨上。
"秦老師，您準備好了嗎？"陳教授的聲音從墻上的揚聲器中傳來，帶著一絲電子設備特有的失真。
我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隨即意識到他可能看不見我的動作。"準備好了，可以開始。"
"記住，'迷霧幻術'系統會讀取您的潛意識，構建出最適合治療的心理場景。作為心理咨詢師，您的任務是體驗并評估這套系統的治療效果。"陳教授的聲音平靜而專業(yè)，"我們會全程監(jiān)控您的生理指標，如果有任何不適，立刻說出安全詞'曙光'，系統會立即終止。"
"明白。"我閉上眼睛，感受著頭環(huán)開始微微發(fā)熱。
"三、二、一，接入開始。"
一陣輕微的眩暈感襲來，像是電梯突然啟動時的失重。當我再次睜開眼睛時，發(fā)現自己站在一條陌生的街道上。
天空呈現出一種不自然的鉛灰色，仿佛被一層薄紗籠罩。兩側的建筑風格混雜，既有我童年時期老家的紅磚平房，又有我現在工作的心理咨詢中心所在的玻璃幕墻大廈?？諝庵酗h著細雨，卻感受不到潮濕——這是第一個異常點。
"歡迎來到您的治療空間，秦女士。"一個溫和的男聲從身后傳來。
我轉身，看到一個穿著米色高領毛衣的中年男子站在幾步之外。他有著教科書般標準的精神科醫(yī)生形象：金絲眼鏡，修剪整齊的灰白鬢角，以及那種刻意營造出的、令人安心的微笑。
"我是您的治療向導，您可以叫我莫比烏斯。"他微微頷首。
我皺眉："這不在協議里。陳教授說我會獨自體驗系統。"
莫比烏斯的笑容沒有絲毫變化："系統會根據需要調整參數。檢測到您的潛意識抗拒指數偏高，需要一個引導者。"
雨絲穿過他的身體落在地上，沒有留下任何痕跡。我這才意識到他只是一個全息投影。
"好吧。"我勉強接受這個解釋，"那么，我們要從哪里開始？"
"從您最想逃避的記憶開始。"莫比烏斯的聲音突然變得低沉，"請跟我來。"
他轉身走向街道盡頭的一棟建筑——那是我母親去世前住過的醫(yī)院。我的心臟猛地收緊，盡管知道這是虛擬場景，冷汗還是瞬間浸濕了后背。
"這不對..."我低聲說，"系統不應該知道這個。我沒有提供過這些個人信息。"
莫比烏斯停下腳步，半轉過身："秦女士，系統讀取的是您的潛意識。您確定自己沒有在入職問卷中填寫過這些信息嗎？"
我努力回想三個月前簽署的那份厚厚的參與協議。作為心理咨詢師，我被"新視野"科技公司選中參與他們最新研發(fā)的"迷霧幻術"虛擬現實心理治療系統的測試。協議確實包含大量個人信息收集條款，但我確信沒有提及母親的事。
"我確定。"我的聲音開始不穩(wěn)，"停止程序，我要退出。"
莫比烏斯的表情第一次出現了變化，他的嘴角下垂，眼神中流露出一種近乎憐憫的神情："您確定嗎？有時候直面恐懼才是治愈的開始。"
"安全詞：曙光。"我清晰地念出。
什么都沒發(fā)生。細雨依舊，灰色的天空依舊，醫(yī)院大樓依舊矗立在街道盡頭。
"曙光！"我提高了音量，同時用手去摸頭上的神經感應頭環(huán)，卻只摸到自己的頭發(fā)——頭環(huán)不見了。
恐慌如潮水般涌來。我轉身想跑，卻發(fā)現街道在身后無限延伸，原本清晰的邊界變得模糊不清。莫比烏斯站在原地，他的形象開始閃爍，像信號不良的電視畫面。
"看來系統出了點問題。"他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不要驚慌，秦女士。我們會...解決...這個..."
他的身影突然消失，留下我一個人站在雨中。
我強迫自己深呼吸，用專業(yè)訓練中的技巧平復心跳。這是虛擬現實，無論感覺多么真實，都不是真的。系統顯然出現了故障，陳教授的團隊一定已經注意到了，他們會手動終止程序。
遠處傳來鐘聲，我數著心跳等待救援。但隨著時間的流逝，希望逐漸消逝。雨越下越大，打濕了我的衣服和頭發(fā)——現在我能感覺到潮濕了，這違背了虛擬環(huán)境的基本設定。
"有人嗎？"我喊道，聲音在空蕩的街道上回蕩。
醫(yī)院的大門無聲地打開了，像是在邀請我進入。我知道這很可能是系統設計的引導路徑，但在別無選擇的情況下，我邁步走向那棟建筑。
大廳里的燈光忽明忽暗，墻上掛著的電子鐘顯示時間為3:33，但秒數始終不動。接待處空無一人，電腦屏幕閃爍著雪花點。我熟悉這里的每一個角落，與記憶中的醫(yī)院完全一致，包括角落里那盆永遠半死不活的綠植。
"秦醫(yī)生？"一個聲音突然從走廊深處傳來。
我渾身一顫。那是我母親的聲音。
理智告訴我這不可能，情感卻推著我向前走去。走廊兩側的病房門隨著我的經過一扇扇打開，每個房間里都上演著我記憶中的片段：母親第一次化療后嘔吐的場景，她偷偷拔掉輸液管的那個下午，最后時刻她握著我的手說"別哭"的瞬間...
"停下！"我捂住耳朵，閉上眼睛，"這不是真的！系統故障了！"
當我再次睜眼時，場景變了。我站在心理咨詢中心的辦公室里，窗外陽光明媚。辦公桌上放著我和母親的合影——那是她去世前一年拍的。
"系統重置了？"我喃喃自語，伸手去摸照片。觸感真實得可怕。
門開了，陳教授走了進來，手里拿著一份檔案。他看上去比現實中要老一些，眼角的皺紋更深了。
"秦醫(yī)生，您的下一個患者在3號咨詢室等您。"他將檔案遞給我，"這是您特別要求的轉診案例，情況比較...復雜。"
我低頭看檔案，上面的名字讓我血液凝固：秦珂。是我的名字。
"搞錯了，"我抬頭說，"我是心理咨詢師，不是患者。"
陳教授的表情變得困惑："秦醫(yī)生，您還好嗎？您已經在這里接受治療三個月了。自從您母親去世后，您就出現了嚴重的現實解體癥狀，記得嗎？"
我的手指不自覺地顫抖起來："不，這不對。我是來測試'迷霧幻術'系統的心理咨詢師。您是項目負責人，我們上周還開過項目會議。"
陳教授嘆了口氣，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瓶子："看來您今天的狀況不太好。先把藥吃了吧，我們可以稍后再談。"
我看著那些白色的小藥片，一種可怕的懷疑在心底滋生：如果這不是系統故障呢？如果我一直都是患者，而所謂的"迷霧幻術"測試只是我妄想的一部分？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燈光突然閃爍起來，陳教授的形象開始扭曲變形。墻上的時鐘再次停在了3:33。從遠處傳來莫比烏斯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音：
"秦女士...系統正在...崩潰...找到...核心..."
世界如同老電視關閉時的畫面，收縮成一個光點，然后歸于黑暗。
我在全息投影室的椅子上猛地驚醒，大口喘著氣。神經感應頭環(huán)發(fā)出輕微的"滴"聲，自動松開從我的頭上脫落。汗水浸透了我的襯衫。
"測試終止。"陳教授的聲音從揚聲器中傳來，"秦老師，您沒事吧？系統檢測到您的壓力指標超標，自動啟動了保護協議。"
我顫抖著摘下頭環(huán)，聲音嘶啞："發(fā)生了什么？為什么系統會顯示那些場景？那些都不是測試協議里的內容！"
片刻沉默后，陳教授回答："我們也不清楚。系統日志顯示有一段未知代碼插入了您的體驗序列。技術團隊正在分析。您能詳細描述一下您看到了什么嗎？"
我猶豫了。那些關于母親的記憶太過私人，而陳教授的反應讓我不安——他的聲音聽起來太過平靜，幾乎像是早有預料。
"只是一些混亂的場景切換。"我最終選擇保留部分真相，"系統似乎無法識別安全詞。"
"非常抱歉給您帶來不好的體驗。"陳教授說，"我們會徹底檢查系統。今天的測試就到這里吧，您需要休息。"
我站起身，雙腿仍然發(fā)軟。走出全息室時，我注意到監(jiān)控屏幕上一閃而過的代碼片段——其中一行寫著"Mobius protocol active"。
莫比烏斯協議？那個虛擬向導的名字？
走廊盡頭的技術員看到我走近，迅速切換了屏幕畫面。太迅速了。
回到辦公室，我打開電腦想查閱項目資料，卻發(fā)現所有關于"迷霧幻術"的文件都加密了。我的權限被降級了。郵件里有一封來自陳教授的簡短信息：
"秦老師，鑒于今天的事件，公司決定暫停您的測試資格。您接下來的兩周將接受常規(guī)心理咨詢工作。如有疑問，請直接聯系我。"
我盯著屏幕，一種被欺騙的感覺油然而生。更糟的是，我開始懷疑自己的記憶。我真的只是一個普通的測試者嗎？還是說，像虛擬場景中暗示的那樣，我其實是一個患者？
窗外，夕陽將云層染成血紅色。我打開抽屜，取出母親的照片——與虛擬場景中看到的一模一樣。一個可怕的念頭浮現：如果我現在仍然在系統中呢？如果所謂的"退出"只是系統設計的另一層幻覺？
辦公桌上的電話突然響起，我嚇了一跳。是前臺："秦醫(yī)生，您3點的預約已經到了。"
我看了一眼日歷，上面確實標記著一個新患者預約，但名字被墨水涂掉了。
"叫什么名字？"我問道，聲音比想象中尖銳。
前臺停頓了一下："系統顯示是...秦珂？同名真是巧合呢。"
聽筒從我手中滑落。窗外，天空開始下雨。第一滴雨點打在玻璃上，蜿蜒而下，像是一條無盡的莫比烏斯環(hu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