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過診所的百葉窗,在廚房的地板上投下細(xì)長的光痕。Theodore哼著一首老舊的民謠,手指輕輕敲打著咖啡壺的側(cè)壁,等待水沸。壺嘴噴出細(xì)密的白霧,帶著咖啡豆烘焙后的醇香彌漫開來。
他剛拿起杯子,忽然察覺到背后有人。
Theodore沒有立刻回頭,而是先調(diào)整了爐火的溫度,讓火焰穩(wěn)定下來,才慢悠悠地側(cè)過臉,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你好!你一定就是Alaric了吧?”他語調(diào)輕快,像是遇見了一位老朋友,“算起來,我應(yīng)該喊你一聲叔叔?”
Alaric站在門口,雙臂抱胸,白發(fā)在晨光中泛著微冷的銀澤。他微微挑眉,顯然沒料到Theodore會如此直接地認(rèn)出他——更沒想到,這個年輕人*竟能察覺到他的靠近。
“Igantius是你的父親?”Alaric問,語氣里帶著一絲審視。
“是的?!?Theodore點頭,順手將煮好的咖啡倒入杯中。
Alaric輕哼一聲,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他小孩太多了,我可記不住?!彼~步走近,目光越過Theo,朝里屋的方向瞥了一眼,“那你媽媽呢?在里面嗎?”
Theo的動作頓了一下,但很快恢復(fù)如常。他依舊笑著,只是眼底的溫度稍稍冷卻。
“我媽媽已經(jīng)去世了。”他平靜地說,將其中一杯咖啡推向Alaric,“Jet……我們從小一起長大。”
他叫她Jet?Alaric的目光落在Theodore臉上,若有所思。他伸手接過咖啡杯,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杯沿,一縷微弱的火苗悄然在掌心燃起,像是某種無聲的試探。
“哦?”他慢悠悠地問,“那她對你來說是什么?”
Theodore沒有立刻回答。他伸手調(diào)整了爐火,火焰在他的觸碰下微微搖曳,隨后穩(wěn)定下來。
“咖啡快好了,”他語氣輕松,“你要加糖嗎?”
Alaric掌心的火苗突然熄滅,像是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掐滅。他瞳孔一縮,猛地抬頭看向Theodore。
“你做了什么?”他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絲危險的意味。
Theodore聳聳肩,端起咖啡壺,給兩人的杯子都倒?jié)M?!拔锢韺W(xué),很奇妙吧?”他微笑道,“火焰燃燒需要三個條件——可燃物、氧氣、溫度達(dá)到燃點。你剛剛的火焰,溫度突然降低了?!?/p>
他抬起眼,直視Alaric,笑意不減。
“Jet說你的能力恢復(fù)得很好,但似乎……還沒完全適應(yīng)?”
Alaric瞇起眼睛,重新審視著眼前這個年輕人。他的指尖輕輕敲擊杯壁,像是在思考什么。
半晌,他忽然笑了,笑意卻未達(dá)眼底。
“有趣?!彼吐暤溃翱磥砟悴恢皇荌gantius的某個‘被遺忘的兒子’?!?/p>
Theo微笑,將咖啡杯遞給他。
“彼此彼此,叔叔。”
兩人沉默地喝著咖啡,Alaric再次落在Theo身上時,他正往咖啡里加第三塊方糖。
“糖分超標(biāo)了,侄子。”Alaric拖長聲調(diào),“還是說——戰(zhàn)壕里養(yǎng)成的習(xí)慣?畢竟前線的咖啡比泥漿還難喝。”
Theo的動作頓了頓,銀匙在杯底輕碰出清脆的聲響。他抬起頭,那只獨眼微微瞇起,嘴角卻揚起了一個帶著點無奈的笑:“至少現(xiàn)在的咖啡里沒有火藥味?!?/p>
Alaric突然傾身向前:“說起來,你當(dāng)年為什么參軍?”他故意用了漫不經(jīng)心的語氣,仿佛只是在討論天氣,“別告訴我是為了‘光榮與夢想’——那套說辭連報紙都不信了?!?/p>
晨風(fēng)吹動Theo額前的白發(fā)。他沒有立即回答,而是望向遠(yuǎn)處籬笆上攀爬的薔薇,花瓣邊緣還掛著昨夜的露水。
“因為當(dāng)時……”Theo的嗓音比平時低沉,“我以為能保護些什么?!?/p>
Alaric的藍(lán)眼睛里閃過一絲銳光:“結(jié)果呢?”
“結(jié)果發(fā)現(xiàn)——”Theo轉(zhuǎn)動著咖啡杯,杯中的黑色液體蕩起漣漪,“戰(zhàn)報上的數(shù)字背后,全是活生生的人。而命令我們沖鋒的軍官們,連我們的名字都記不住。”
一只知更鳥落在院子里的橡樹枝頭,啾鳴聲刺破了短暫的沉默。
Alaric突然笑了:“你知道嗎?如果是我——”他打了個響指,指尖竄起一簇火苗,“我會讓那些坐在后方喝香檳的混蛋們,親自嘗嘗燃燒彈的滋味。”
Theo凝視著那簇跳動的火焰,輕聲說:“這就是我們不一樣的地方?!?/p>
“哦?”
“你只想燒毀一切。”Theo抬起眼睛,“而我曾經(jīng)愚蠢地相信……火可以照亮什么。”
Alaric的表情凝固了一瞬。他靠回椅背,火焰在指間熄滅:“哈,真感人??上?zhàn)場上不需要詩人?!?/p>
“確實不需要?!盩heo端起咖啡杯,霧氣模糊了他的面容,“只需要活下來的人?!?/p>
廚房的窗戶突然被推開,Julian的聲音像手術(shù)刀般精準(zhǔn)地切入:“Alaric,你昨天偷偷翻過的病歷,最好在我到診療室前恢復(fù)原樣?!?/p>
Alaric立刻換上玩世不恭的笑容:“冤枉啊醫(yī)生,我明明是在幫忙整理——”
“以及Theo,”Julian的目光掃過咖啡杯,“你今天的糖攝入量超標(biāo)了?!?/p>
當(dāng)廚房窗戶再次關(guān)上時,院子里只剩下知更鳥的啼鳴。Alaric轉(zhuǎn)動著空咖啡杯,突然發(fā)現(xiàn)杯底有一道細(xì)小的裂痕——就像某些看不見的傷口,永遠(yuǎn)存在于光照不到的角落。
午后的陽光斜斜地灑進診所,Theo像往常一樣占據(jù)了離Julian最近的那把椅子——那個位置曾經(jīng)屬于Alaric。
Julian沒有說什么,只是站在他的左側(cè),恰好是他的盲區(qū)。Theo左眼的空缺讓他的視野有了死角,而她總是無聲地填補這個空缺,防止他撞到桌角或打翻茶杯。
Alaric靠在窗邊,手指輕輕敲擊著茶杯邊緣,目光在兩人之間游移。
“你今天已經(jīng)攝入了1800卡路里,還差400。”Julian突然說,眼睛沒從病歷上抬起來。
Theo咧嘴一笑:“你連我偷吃Santi的巧克力都算進去了?”
Julian沒回答,只是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
然后,毫無預(yù)兆地,她的聲音變了——柔軟、溫和,帶著Elizabeth特有的那種撫慰人心的語調(diào):“親愛的,你該多吃點蔬菜?!?/p>
Theo的茶杯停在半空。
Alaric已經(jīng)跨步上前,一把扣住Julian的手腕,拇指按在她的脈搏上?!癑ulian,”他低聲說,聲音像在念一段咒語,“現(xiàn)在是1922年,你在法國,我是Alaric,他是Theo。”
Theo猛地站起來,手指攥緊,但Julian的眼神正逐漸恢復(fù)清明。他咬住舌尖,硬生生壓下分開兩人的沖動。
“……謝謝?!盝ulian輕輕抽回手,語氣重新變得冷靜。
Alaric聳聳肩,退回窗邊,但目光仍鎖定著她,仿佛在評估一次實驗的結(jié)果。
Theo緩緩坐下,獨眼凝視著茶杯里晃動的倒影。
Alaric把Julian拉到走廊的角落,手指仍輕輕搭在她的手腕上,像是確認(rèn)她的脈搏已經(jīng)完全平穩(wěn)。
“這次比上次恢復(fù)得快。”他低聲說,嘴角微微上揚,“你的精神漫游在縮短。”
Julian輕輕抽回手,整理了下袖口,目光冷靜地掃過他:“數(shù)據(jù)還不夠充分,不能確定是進步還是偶然?!?/p>
Alaric輕笑一聲,像是早就料到她會這么說?!搬t(yī)生,你總是這么嚴(yán)謹(jǐn)?!彼室庥玫抡Z稱呼她,帶著點調(diào)侃,“但你知道我是對的——你正在適應(yīng)它,而不是被它吞噬?!?/p>
Julian沒有反駁,只是微微皺眉,陷入思考。Alaric知道,這種沉默意味著她認(rèn)同他的觀察,只是不愿輕易承認(rèn)。
Theo站在茶室門口,手里還握著那杯已經(jīng)涼了的紅茶。
他能聽到他們低聲交談的只言片語——“精神漫游”“適應(yīng)”“數(shù)據(jù)”——這些詞像一堵無形的墻,把他隔在外面。
Theo不是不想走過去,加入他們的對話,但他太清楚Julian的性格——如果她愿意讓他參與,她會主動提起。而現(xiàn)在,她顯然更傾向于和Alaric討論這些事。
他低頭看著茶杯,水面映出自己那只僅剩的眼睛。
Alaric回頭瞥了Theo一眼,捕捉到他站在原地的身影,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他知道Theo在聽,也知道Theo不會走過來。這一局,他贏了——哪怕只是暫時的。
“下次再出現(xiàn)記憶混淆,試試用觸覺作為錨點?!盇laric故意提高了一點聲音,確保Theo能聽見,“比如握緊什么東西,或者——”
“——或者讓某個人拉住你。”Julian淡淡地接話,語氣平靜得像在討論治療方案。
Alaric笑了:“沒錯。”
Theo放下茶杯,轉(zhuǎn)身走向廚房,假裝對Santi剛烤好的面包產(chǎn)生了興趣。
他不想承認(rèn),但Alaric確實比他自己更懂得如何幫助Julian。
而這一點,讓他心里某個地方隱隱發(fā)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