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雨下得很大。周淺站在咖啡店屋檐下，望著如注的雨簾發(fā)呆。
他本來計劃今晚去老城區(qū)拍一組夜景，但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打亂了一切。
相機(jī)包被他緊緊抱在胸前，生怕雨水濺到里面昂貴的設(shè)備。“需要傘嗎？
”一個輕柔的女聲從身側(cè)傳來。周淺轉(zhuǎn)頭，看見一個穿著米色風(fēng)衣的年輕女子正看著他。
她撐著一把黑色長柄傘，雨水順著傘骨滴落，在地面形成一圈小小的漣漪。
女子約莫二十五六歲，皮膚白皙得近乎透明，黑發(fā)垂至肩膀，眼睛卻出奇地亮，
像是能穿透雨幕的星光。她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微笑，整個人給人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仿佛隨時會消失在雨中。“謝謝，不過我的目的地有點遠(yuǎn)?！敝軠\禮貌地回應(yīng)，
同時不著痕跡地打量著她。作為職業(yè)攝影師，他對人的觀察總是細(xì)致入微。
這個女子身上有種特別的氣質(zhì)，既脆弱又堅韌，像是經(jīng)歷過什么。“我也是去老城區(qū)，
可以一起。”女子將傘往他的方向傾斜，“我叫沈念。”“周淺?！彼q豫了一下，
還是接受了這份善意，微微彎腰躲進(jìn)傘下。兩人之間的距離突然變得很近，
他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梔子花香，混合著雨水的清新。他們沿著人行道慢慢走著，
雨水在腳下匯成小溪。周淺注意到沈念走路很輕，幾乎沒有聲音，像是怕驚擾到什么。
“你是攝影師？”沈念瞥了眼他胸前的相機(jī)包?！班?，自由職業(yè)，
主要接一些雜志和廣告的拍攝?！敝軠\點頭，“你呢？”“我在圖書館工作。
”沈念的聲音很輕，幾乎被雨聲淹沒，“整理舊書，修復(fù)破損的頁面...很安靜的工作。
”周淺覺得這個職業(yè)意外地適合她。沈念整個人就像一本塵封已久的古籍，神秘而引人探究。
轉(zhuǎn)過一個街角，雨突然變得更大了。一陣狂風(fēng)襲來，沈念的傘被吹得歪向一邊，
雨水立刻打濕了她的肩膀。周淺下意識地伸手幫她穩(wěn)住傘，
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背——冰冷得不像活人的溫度?！澳愕氖趾脹?。”他脫口而出。
沈念迅速抽回手，表情有一瞬間的慌亂，“我...一直這樣，血液循環(huán)不太好。
”周淺想道歉，卻突然被前方一家古董店的櫥窗吸引了注意力?；椟S的燈光下，
一面古老的銅鏡靜靜地陳列在那里，鏡面模糊不清，卻莫名給人一種被注視的感覺。
“那面鏡子...”他喃喃道。沈念突然停下腳步，臉色變得蒼白?！拔覀冏吡硪贿叞?。
”她聲音緊繃，拉著周淺轉(zhuǎn)向另一條小路。周淺困惑地看了她一眼，
但還是順從地跟著改變了方向。他能感覺到沈念的手指在他臂彎里微微發(fā)抖?！澳氵€好嗎？
”他關(guān)切地問?！爸皇?..不太喜歡鏡子?！鄙蚰蠲銖?qiáng)笑了笑，“小時候的陰影。
”這個解釋聽起來很合理，但周淺的職業(yè)直覺告訴他事情沒那么簡單。不過初次見面，
他也不好追問太多。雨漸漸小了，他們走到了老城區(qū)的一個十字路口。沈念停下腳步，
“我到了，就在前面那棟公寓。”周淺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
一棟有些年頭的紅磚公寓矗立在街角，在雨中顯得格外孤寂?！爸x謝你送我回來。
”沈念收起傘，雨水順著她的發(fā)梢滴落，在路燈下閃爍著微光，“要上來喝杯茶嗎？
外面雨還是很大?！敝軠\本應(yīng)該拒絕的。他幾乎不了解這個陌生女子，
而且今晚確實還有工作要完成。但當(dāng)他看著沈念那雙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時，
拒絕的話怎么也說不出口。“好，那就打擾了。”他聽見自己說。沈念的公寓在四樓，
沒有電梯，他們沿著狹窄的樓梯慢慢往上走。樓道里的燈光忽明忽暗，
墻壁上貼著各種小廣告，角落里堆著鄰居的雜物。周淺注意到沈念走路時總是避開某些地方，
仿佛那里有什么他看不見的東西?！澳阍谶@里住多久了？”他試圖打破沉默。“不到一年。
”沈念掏出鑰匙，“之前住在城北，后來...發(fā)生了一些事，就搬到這里了。
”鑰匙轉(zhuǎn)動的聲音在空蕩的樓道里格外清晰。門開了，一股淡淡的薰衣草香迎面而來。
沈念的公寓出乎意料地整潔，幾乎可以說是一塵不染?？蛷d不大，但布置得很溫馨，
米色的沙發(fā)，原木色的茶幾，墻上掛著幾幅黑白風(fēng)景照?！罢堧S便坐，我去泡茶。
”沈念脫下風(fēng)衣掛好，走向廚房。周淺在沙發(fā)上坐下，目光掃過整個房間。作為攝影師，
他對細(xì)節(jié)有著近乎偏執(zhí)的關(guān)注。沈念的公寓看起來很正常，
但又有種說不出的違和感——太整潔了，幾乎沒有生活的痕跡。
茶幾上沒有隨手放的遙控器或雜志，餐桌上沒有水果籃或水杯，
書架上排列的書像是從未被翻閱過。他的目光落在電視柜上的一個相框上。出于職業(yè)習(xí)慣，
他起身走近想看看。相框里是一張泛黃的老照片，一個年輕女孩站在櫻花樹下微笑。
女孩的輪廓與沈念有幾分相似，但又不完全一樣。“那是我母親。
”沈念的聲音突然從身后傳來，周淺嚇了一跳。她端著兩杯冒著熱氣的茶走過來，
“她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抱歉?！敝軠\接過茶杯，熱氣氤氳中，
沈念的臉顯得更加朦朧?！皼]關(guān)系，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鄙蚰钤谒麑γ孀?，
雙手捧著茶杯，“你呢？家里還有什么人？”“父母健在，住在郊區(qū)。我是獨子。
”周淺啜了一口茶，是菊花茶，帶著淡淡的甜味，“他們希望我找個穩(wěn)定的工作，
但我更喜歡攝影的自由。”“能堅持做自己喜歡的事，很幸福?！鄙蚰畹穆曇衾镉幸唤z羨慕。
他們聊了很久，從工作到愛好，從喜歡的電影到最近讀的書。
周淺驚訝地發(fā)現(xiàn)他們有很多共同點，都喜歡黑澤明的電影，都愛讀村上春樹的小說，
甚至都偏愛雨天勝過晴天。談話間，窗外的雨漸漸停了，夜色深沉?！拔以撟吡恕?/p>
”周淺看了看手表，已經(jīng)接近午夜，“明天一早還有拍攝?！鄙蚰钏退介T口，
走廊的燈光照在她臉上，投下奇特的陰影?！昂芨吲d認(rèn)識你，周淺?！彼p聲說，
眼神中有種周淺讀不懂的情緒。“我也是?！彼q豫了一下，掏出手機(jī)，
“可以留個聯(lián)系方式嗎？”沈念愣了一下，然后點點頭，報出一串?dāng)?shù)字。
周淺輸入后立刻撥了過去，但沈念的口袋里沒有任何鈴聲響起?！拔沂謾C(jī)靜音了。
”她迅速解釋。周淺沒有多想，道別后走向樓梯。在轉(zhuǎn)角處，他鬼使神差地回頭看了一眼。
沈念還站在門口，燈光從背后照過來，她的身影在地板上投下長長的影子——但奇怪的是，
那影子似乎比正常情況要淡得多，幾乎透明。接下來的幾天，周淺忙于一個廣告拍攝項目，
但沈念的身影總是不經(jīng)意間浮現(xiàn)在他腦海中。那個雨夜的相遇，她冰涼的手指，
還有那間過于整潔的公寓...一切都像是一個未解的謎題，吸引著他去探究。周五晚上，
他終于有時間整理之前拍攝的照片。電腦屏幕上，一張張城市街景閃過。突然，
他的手停在了某張照片上——那是兩周前在老城區(qū)拍攝的一組人文照，畫面中行人匆匆，
背景是一家書店。而在書店的玻璃窗前，站著一個穿米色風(fēng)衣的熟悉身影。沈念。
周淺皺起眉頭。這張照片拍攝于他們相遇前兩周，
但他清楚地記得沈念說過她搬到老城區(qū)不到一年，而且從交談中得知她平時很少出門。
更奇怪的是，照片中的沈念穿著與雨夜相遇時同樣的衣服，連發(fā)型都一模一樣。
他放大照片仔細(xì)觀察。玻璃窗反射中，本該有沈念的倒影，但那里卻空空如也。
一陣寒意順著脊背爬上來。周淺迅速翻看其他同一天拍攝的照片，
在另一張街角拍攝的照片中，他又發(fā)現(xiàn)了沈念——她站在人群邊緣，似乎在看著鏡頭，
但周圍的人似乎都沒有注意到她的存在。“這不可能...”周淺喃喃自語。他拿起手機(jī)，
撥通了沈念留給他的號碼。“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機(jī)械女聲從聽筒中傳來。
周淺的心跳加速了。他打開電腦搜索“沈念”和“圖書館”，
但本地圖書館的員工名單中沒有這個名字。他又嘗試搜索社交媒體，同樣一無所獲。
沈念就像是一個不存在的人，除了那兩張照片和他腦海中的記憶，
沒有任何證據(jù)表明她真實存在過。第二天一早，周淺再次來到老城區(qū)那棟紅磚公寓。
門衛(wèi)是個上了年紀(jì)的老人，正坐在門口曬太陽?！澳?，我想找四樓的沈念小姐。
”周淺試探性地問。老人瞇起眼睛打量他，“四樓？四樓已經(jīng)空置大半年了，
自從上次那個女孩...”“什么女孩？”周淺追問。老人搖搖頭，“一年前的事了，
四樓有個租客，年輕姑娘，出車禍死了。從那以后房子就一直空著，沒人愿意租。
”周淺感到一陣眩暈，“您記得那個女孩的名字嗎？”“記不清了，
好像是姓沈...挺文靜的一個姑娘，在圖書館工作?！崩先藝@了口氣，“可惜啊，
才二十多歲。”周淺謝過老人，鬼使神差地還是上了四樓。沈念帶他來過的那間公寓門鎖著，
透過門縫能看到里面空蕩蕩的，地板上積了厚厚一層灰，顯然很久沒有人居住了。
他站在門口，回想起那個雨夜的一切——沈念冰涼的手，沒有倒影的窗戶，
過于整潔的房間...一切都有了解釋，卻又是那么不可思議。手機(jī)突然震動起來，
是一個陌生號碼。周淺接通電話，聽筒里傳來熟悉的聲音：“周淺，我知道你在找我。
”是沈念，聲音依然輕柔，但帶著一絲憂傷，“我們得談?wù)劇！倍?、“你在哪?/p>
”周淺的聲音有些發(fā)抖，手指緊緊攥著手機(jī)。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轉(zhuǎn)角咖啡店，
就是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地方。我等你。”周淺幾乎是跑著下了樓。陽光刺眼，街上行人如織，
一切都那么正常，與他內(nèi)心的驚濤駭浪形成鮮明對比。轉(zhuǎn)角咖啡店就在兩個街區(qū)外，
他曾經(jīng)在那里躲雨，遇見了沈念——或者說，遇見了本不該存在于這個世界上的沈念。
推開咖啡店的門，冷氣撲面而來。他一眼就看見了坐在角落的沈念，還是那件米色風(fēng)衣，
黑發(fā)垂肩，面前放著兩杯咖啡。她抬頭看向他，嘴角微微上揚，但眼睛里滿是憂傷。
周淺在她對面坐下，一時不知如何開口。沈念將一杯咖啡推到他面前，“美式，不加糖。
”“你怎么知道我喜歡喝這個？”周淺驚訝地問?！拔矣^察你很久了。”沈念輕聲說，
“在你認(rèn)識我之前?！敝軠\的背脊一陣發(fā)涼。他掏出手機(jī)，調(diào)出那張兩周前的照片，
推到沈念面前，“這是你，對嗎？但我們那時候還不認(rèn)識?！鄙蚰羁粗掌?/p>
手指輕輕撫過屏幕，“是的，是我?！薄斑€有公寓的門衛(wèi)說...”周淺艱難地開口，
“說四樓已經(jīng)空置大半年了，因為之前有個女孩...”“出車禍死了。
”沈念平靜地接上他的話，仿佛在談?wù)搫e人的事，“那個女孩就是我，周淺。一年前，
在圖書館下班回家的路上?！敝軠\感到一陣眩暈，咖啡杯在他手中晃動，
深褐色的液體差點濺出來。盡管已經(jīng)有所猜測，但親耳聽到沈念說出這個事實，
還是讓他難以接受?！斑@不可能...…”他喃喃道，
“那天晚上你明明...…我們共撐一把傘，喝了茶，你還...…”“摸起來很涼，對嗎？
”沈念苦笑，“而且我的傘從來沒有真正遮住你，你左邊的肩膀還是濕了。還有我的公寓，
太整潔了，像沒有人住過一樣。”周淺回想起那些細(xì)節(jié)，一切都開始合理起來。
“為什么是我？”他問出了最困惑的問題，“為什么要接近我？”沈念的眼神變得柔軟，
她伸出手，似乎想觸碰周淺，但在半空中又收了回來?！耙驗槟闶亲詈笠粋€記得我的人。
”“什么？”“一年前那場車禍后，我的存在很快就被遺忘了。父母搬走了，
朋友開始了新生活，連圖書館也很快找到了替代我的人?！鄙蚰畹穆曇艉茌p，
但每個字都重重砸在周淺心上，“只有你，周淺。你每周三下午都會來圖書館看書，
總是坐在靠窗的第三個位置，每次都借攝影類書籍。
我...我是那個幫你辦理借閱手續(xù)的圖書管理員?！敝軠\瞪大眼睛，記憶的碎片突然閃回。
確實有這么一個人，總是安靜地坐在借閱臺后，偶爾會對他的攝影書單提出專業(yè)建議。
但他從未特別注意過她，甚至記不清她的長相?！拔也挥浀?..”他痛苦地?fù)u頭。
“你當(dāng)然不記得?！鄙蚰畈⒉灰馔?，“我們幾乎沒有交談過。但在車禍后三個月，
你在圖書館舉辦了一次攝影展，有一張照片...…是我生前最后一天上班時，
你無意中拍到的側(cè)影?！敝軠\猛地抬頭，“《晨光中的圖書管理員》！
”那是他最喜歡的一張作品，逆光中一個模糊的女性側(cè)影正在整理書架，陽光透過她的發(fā)絲，
形成一種夢幻的光暈。當(dāng)時他并不知道拍攝的是誰，只是被那個瞬間的光影打動。
“那張照片讓我留在了這個世界。”沈念說，“你的記憶，你的鏡頭捕捉到的那個瞬間，
成了我與這個世界最后的聯(lián)系。所以我開始出現(xiàn)在你的其他照片里，
試圖...引起你的注意?！敝軠\的大腦飛速運轉(zhuǎn)，試圖消化這些超自然的信息。
他盯著眼前的沈念——她看起來如此真實，如此鮮活，怎么可能是...？“證明給我看。
”他突然說，“如果你真的是...鬼魂，證明給我看?！鄙蚰铎o靜地看著他，然后伸出手，
放在咖啡杯上。周淺眼睜睜地看著她的手指逐漸變得透明，直接穿過了陶瓷杯壁。
更令人震驚的是，當(dāng)沈念完全把手放進(jìn)杯子里時，咖啡表面紋絲不動，
仿佛她的手根本不存在?！皦蛄耍 敝軠\猛地閉上眼睛，感到一陣惡心。當(dāng)他再次睜開眼時，
沈念的手已經(jīng)恢復(fù)正常，正擔(dān)憂地看著他?！拔液鼙敢赃@種方式出現(xiàn)?！鄙蚰钫f，
“但我需要完成一件事，才能...安心離開?！薄笆裁词?？“”周淺警惕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