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nóng)村的日子,就像上了發(fā)條的老座鐘,滴答作響,
日頭一出一落就是一天,一年到頭沒得半分閑。
林惠天不亮就跟著劉芳下菜地,
褲腿卷到膝蓋,赤腳踩在濕漉漉的菜畦里,手指甲縫里全是泥。
林美和林勇卻興沖沖地跟著林大海進(jìn)山砍柴,一路上蹦蹦跳跳像兩只小山雀。
進(jìn)山前,林美偷偷溜到福寶家,從貼身口袋里掏出林大川結(jié)婚時給的喜糖。
"福寶,這可是甜甜的好吃的哦,姐姐特意留給你的。
來,張嘴——"
她小心地掰下一小塊糖渣,抹在福寶的舌尖上。
福寶坐在竹編的搖車?yán)?,烏溜溜的眼珠瞪得老大?/p>
糖渣一沾舌頭,小家伙立刻咂巴著嘴,口水順著下巴往下淌,把胸前的小圍兜都打濕了。
林美給她沾沾味,又把剩下的糖重新包好,揣進(jìn)兜里。
——這糖塊她藏了半個月,每次只給福寶舔幾下,剩下的留著,給福寶多添幾次!
"走啦!"林勇在外頭扯著嗓子喊。
林美最后捏了捏福寶藕節(jié)似的小胳膊,撒腿往外跑。
晨霧還沒散盡,林大海扛著柴刀走在前面,褲腳被露水打得精濕。
林美小跑著追上去時,聽見阿爸正哼著跑調(diào)的山歌:"嘿喲——采茶姑娘喲——"
破鑼嗓子驚得枝頭的麻雀撲棱棱飛起,抖落一串露珠子。
到了砍柴的老地方,日頭已經(jīng)爬過山脊。
陽光從杉木林的縫隙里漏下來,在地上烙出一個個晃動的光斑。
林大海把柴刀往樹墩上一剁,轉(zhuǎn)身蹲下來給兩個孩子理了理衣領(lǐng):"就在這附近耍,莫要走遠(yuǎn)。"
他粗糙的手指點了點林勇的鼻尖,"特別是你,莫要學(xué)那孫猴子一個跟頭翻不見影。"
剛要起身,又想起什么似的補充道:"莫要一直坐著不動,時不時起來走一走。
這秋后的山蚊子,咬起人來比老虎還毒,咬一口能腫三天!"
"曉得啦!"
林勇迫不及待地?fù)炱鸶葜?,唰唰地?fù)]舞起來,嘴里還念念有詞。
枯枝劃破空氣,驚起幾只躲在蕨叢里的蚱蜢。
林美則背著自己的背著小竹簍,手里握著一根細(xì)細(xì)的樹枝,在草叢里仔細(xì)翻找。
她貓著腰找了半天,眼睛都盯得發(fā)酸了,只找到幾顆干癟的野莓。
正要泄氣時,一抬頭——好家伙!
不遠(yuǎn)處那棵老柿子樹上,黃澄澄的果實掛滿枝頭,在陽光下像綴了一樹的小燈籠。
"哥!哥!"林美激動得聲音都變了調(diào),"快看!柿子!好多柿子!"
林勇一聽,立馬把棍子一扔,跑過來。
他仰著脖子轉(zhuǎn)了一圈,突然咧嘴一笑,露出兩顆虎牙:"看我的!"
說著往手心啐了兩口唾沫,搓了搓就往樹上躥。
到底是常年在山里野的娃,林勇爬樹的架勢活像只猴兒。
他光腳丫子穩(wěn)穩(wěn)地卡住樹皮的裂縫,三下兩下就躥上了第一個樹杈。
樹下的林美仰著頭,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竹簍都忘了扶正。
"看我的!"林勇得意洋洋地伸手夠到最低處的柿子,摘下一個,朝林美晃了晃,
"妹仔,接著!"
說完,手一揚,把柿子扔了下來。
林美慌忙舉起小竹簍,眼睛緊緊盯著下落的柿子,身體微微前傾,做好了接球的準(zhǔn)備。
誰知那柿子"啪"地砸在簍沿上,瞬間裂成了兩半。
金金黃的果肉濺出來,汁水順著竹簍滴滴答答往下淌。
"哎呀!"林美看著爛掉的柿子,心疼得直跳腳,小辮子都?xì)獾寐N了起來,
"你個敗家子!"
樹上的林勇訕訕地?fù)项^,"那……那我輕點兒。"
這回他小心翼翼地摘了個最熟的柿子,胳膊伸得老長往下遞。
林美踮著腳接過來,仔細(xì)檢查了一遍,這才松了口氣。
她突然靈機一動:"哥,你把小背簍背上不就成了?這樣就不用扔啦!"
"還是你機靈!"林勇眼睛一亮,
哧溜一下從樹上滑下來,接過妹妹遞來的小背簍往身上一挎,活像個準(zhǔn)備出征的小樵夫。
他拍了拍胸脯:"等著,哥給你摘最甜的!"
說完又躥上了樹,這回動作更輕巧了,連片樹葉都沒驚動。
林美在樹下仰著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哥哥的動作,時不時指點:"左邊那個!再往上去點!"
正當(dāng)兄妹倆摘得熱火朝天時,林大海扛著一大捆柴火走了過來。
看到樹上的柿子,他眼睛一亮,笑著夸道:"喲呵,你們兩個小機靈鬼,倒是會找好東西!"
說著,他把柴火往地上一放,搓了搓長滿老繭的手掌,二話不說就往樹上爬。
林大海爬樹的架勢比林勇還要利索,手掌抓住樹干一使勁,整個人就躥了上去,
三兩下就爬到了樹冠處,伸手去摘那些林勇夠不到的柿子。
"阿爸,哥,你們小心些呀!"林美在樹下踮著腳尖喊道。
她看著父兄在樹梢間靈活穿梭的身影,既擔(dān)心又興奮,一張臉漲得通紅。
林大海穩(wěn)穩(wěn)地站在高處的樹杈上,聞言朗聲笑道:"放心,阿爸爬過的樹比你走過的路還多哩!"
林勇也不甘示弱,攀著樹枝又往上躥了一截,一時間,整棵柿子樹都跟著輕輕搖晃。
不一會兒,竹簍里就裝滿了沉甸甸的柿子。
林美蹲在地上,眼睛瞇成了彎彎的月牙。
她掰開一個軟熟的,甜膩的汁水立刻順著指縫流了下來。
"我知道哪有板栗。"林大海從樹上跳下來,拍了拍沾滿樹葉和灰塵的衣襟,
"等砍完柴,帶你們?nèi)フ?。
林勇眼睛一亮:"是不是那個長滿刺的毛球?"
"對,得用腳踩開了才能吃。"林大海彎腰系緊草鞋帶,
"你們先在這兒等著,別跑遠(yuǎn)了。"說著扛起柴刀往林子深處走去。
等父親的身影消失在樹叢后,
林勇神秘兮兮地湊到妹妹耳邊:"妹,我曉得前頭山坳里有野山楂,去不去?"
林美腦袋立刻點得像小雞啄米:"去!去!"
繞過一片灌木叢,果然看見幾株野山楂樹倔強地長在巖石縫里。
紅艷艷的小果子擠擠挨挨地掛在枝頭,像一串串迷你燈籠。
"看我的!"林勇?lián)屜日祟w最紅的山楂,在補丁衣襟上隨意蹭了蹭就塞進(jìn)嘴里,
裝模作樣地咂咂嘴:"哎喲喂!真甜!"
林美將信將疑地摘了顆小的,輕輕咬了一口。
霎時間,酸澀的汁水在嘴里迸開,
酸得她眼睛鼻子都皺到了一處,整張臉扭曲得活像曬蔫的苦瓜。
"哈哈哈!"林勇看著妹妹的怪相笑得直拍大腿,"妹仔,你這樣子好像老太太!"
他邊說邊又摘了幾顆塞進(jìn)嘴里,這下再也裝不下去了,酸得齜牙咧嘴,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惹得林美一陣笑,差點被嘴里的山楂嗆到。
兄妹倆你一口我一口,一邊酸得直吸氣,一邊又忍不住繼續(xù)吃。
不知不覺間,林美的兩個衣兜都塞滿了紅艷艷的山楂,沉甸甸地墜著衣擺。
"等回去讓阿媽煮水……"
林美正說著,忽然聽見遠(yuǎn)處傳來父親呼喚的聲音。
兩人對視一眼,趕緊兜著滿衣兜的山楂往回跑,
紅艷艷的果子在奔跑中從兜里蹦出來幾顆,骨碌碌地滾下山坡。
回家時,林大海特意帶著兩個孩子繞道走了一條山間小路。
林大海邊走邊用柴刀撥開擋路的灌木。
"前面那棵老板栗樹啊,比你們倆年紀(jì)加起來還大。"
林大海指著前方說,粗糙的手指上還沾著柿子的汁液,
"阿爸小時候就常來這兒打板栗,那會兒還得跟野豬搶呢!"
轉(zhuǎn)過一個長滿蕨類的小山坳,一棵枝干虬曲的老板栗樹赫然出現(xiàn)在眼前。
樹上掛滿了青黃色的刺球,有些已經(jīng)裂開褐色的口子,露出里面油亮的板栗。
"阿爸快打!"林勇迫不及待地蹦跳著。
林大海從地上挑了根結(jié)實的樹枝,
朝兩個孩子擺擺手:"退后些,這刺球砸著人可不得了。"
說著舉起樹枝用力敲打枝頭。
霎時間,樹冠上噼里啪啦落下一陣"刺球雨",青黃的刺球在地上蹦跳著滾開。
有個刺球不偏不倚砸在林勇腳背上,疼得他"嗷"一聲,單腳跳著轉(zhuǎn)了好幾圈。
林美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用樹枝撥弄刺球:"一個、兩個……阿爸,這顆好大!"
她興奮地指著個裂開的刺球,里面擠著三顆飽滿的板栗。
林大海也蹲下來幫忙,粗糙的大手靈活地避開尖刺:"今年收成不錯,夠炒好幾鍋了。"
他邊說邊把板栗裝進(jìn)隨身帶的麻袋里,袋子很快鼓了起來。
"阿爸,咱們回家就炒板栗吧!"林美心里美滋滋的,忍不住提議。
"得先把這刺殼剝了。"林大海捏起一個刺球示范,"要用腳踩,像這樣——"
他輕輕一碾,板栗就骨碌碌滾了出來。
"讓我試試!"林勇心癢癢,被林大海一把攔住。
"天要黑了。"
林大海抬頭看了看西沉的太陽,站起身,拍了拍褲腿上的草屑,
把鼓鼓囊囊的麻袋掛在柴火上,"再不回去,你媽該拿著燒火棍出來尋人了。"
林勇一聽,趕緊把手里的板栗塞進(jìn)麻袋里,"阿爸,我?guī)湍惚巢窕穑?
說著就要去扛那捆柴。
林大海一把攔住他,從柴火捆里抽出幾根細(xì)柴,"你背這些就夠了,剩下的阿爸來。"
說著,利索地把柴火分成兩捆,
大的那捆前邊掛著柿子后頭掛著板栗,自己背上,小的遞給林勇。
林美又撿起裝柿子的小竹簍:"阿爸,我拿這個!"
"好,咱們家妹仔真能干。"
三個身影沿著蜿蜒的山路往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