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城的月光像一灘凝固的血。
云生倚在竹榻上，檐角青銅鈴鐺正爬滿冰晶。
整座客棧在時空裂隙中發(fā)出骨骼錯位的聲響，柜臺里朱紅酒壇的封泥裂開瞳孔狀的縫隙，倒映著蒼穹上青銅巨像垂落的十二道鎖鏈。
"客官的戌時茶。"
染著丹蔻的手指將青瓷盞推過檀木案幾，茶湯里半顆浮沉的眼球突然爆開。
血絲在琥珀色液體中游弋，勾勒出伍雨柔被九重鎖鏈貫穿的畫面——軍裝殘破的少女胸口插著斷劍，鮮血正順著劍柄的云雷紋滲入地脈。
"第三十六次了......"
云生腕間的墨玉菩提串震顫，十二枚珠子逐一亮起星圖。
他左眼那道橫貫瞳孔的裂痕滲出星砂，墜入茶盞時激起細小的漩渦，攪碎了水中的倒影。
檐角銅鈴毫無征兆地炸裂。迸濺的冰晶懸停半空，每一片都映著不同時空的死亡瞬間：
蒸汽都市里被齒輪絞碎的女工程師、賽博佛國中超度失敗遭數(shù)據(jù)反噬的比丘尼、昆侖墟上與墮仙同歸于盡的劍靈——全是伍雨柔。
客棧突然傾斜四十五度。
八仙桌順著地板滑向墻壁，酒壇里的瞳孔瘋狂轉動。
云生懸空斟茶，冷眼看著一具穿墨綠旗袍的女尸從天花板滲出。尸體青白的手指攥著半塊玉玨，表面沾滿暗紅的彼岸花汁。
"贗品。"他吹開茶沫，茶湯映出玉玨內部蠕動的黑色血管。
這物件本該在無相城鎮(zhèn)壓古神殘肢，此刻卻帶著偽造的忘川水腥氣。
尸體墜落的剎那，客棧響起嬰兒啼哭。
梁柱表面浮現(xiàn)蚯蚓狀的血管凸起，剝落的墻皮下露出森森白骨——這座客棧原是饕餮的頭顱所化。
"戌時將至，客官不逃么？"老板娘抬頭微笑，脖頸縫合線突然崩斷，七條蜈蚣狀的機械觸手鉆出皮膚。末端鑲嵌的藍寶石里，隱約可見扭曲的人形魂魄。
云生將玉玨投入沸騰的茶海："我要三碗真正的孟婆湯。"茶針輕叩盞沿，柜臺燭火瞬間凍結成冰凌。
"用何物換？"老板娘裂至耳根的嘴角抖落蛆蟲。
軍靴踏地的聲響撞碎寂靜。
藏藍警服的衣角掃過屏風，伍雨柔舉著左輪手槍沖進前廳，右眼的單片眼鏡正在滲血："把玉玨交出來！死者后頸的尸斑排列......"
聲音戛然而止。
她盯著茶海上懸浮的畫面——鏡像中的自己太陽穴有個貫穿彈孔，彈道軌跡與手中槍械完全吻合。
"戌時二刻，你會死在這里。"云生轉動茶盞。
少女后頸浮現(xiàn)青紫尸斑，正自動拼合成古老的云雷紋，與他腰間玉佩的紋路如出一轍。
東墻轟然崩塌。
腥臭的黃泉水裹著青銅棺涌入大堂，水中沉浮的電子生死簿殘頁閃爍著猩紅文字。
云生看著伍雨柔的警服化作血衣——這是天軌在修正錯誤的因果，她本不該在此刻相遇。
"小心！"少女突然飛撲過來。
云生任由子彈穿透咽喉，在對方驚恐的目光中握住她持槍的手。
傷口涌出的不是鮮血，而是裹挾星光的霧氣，霧中漂浮著齒輪與符咒交織的鎖鏈。
柜臺燭火驟滅。
老板娘的面皮整張脫落，露出蜂窩狀的復眼。
機械觸手卷起七盞引魂燈，幽藍火焰里浮現(xiàn)三百張痛苦人臉——都是曾在此典當前世記憶的渡厄者。
"你要的孟婆湯。"復眼深處傳來重音轟鳴。
青瓷碗盛著沸騰的腦漿推至案頭，碗沿梵文正是云生三百年前刻下的封印咒。
云生舀起一勺腦漿倒入茶壺。
詭譎的是，暗紅液體在半空化作翡翠色瓊漿，蒸騰的霧氣中浮現(xiàn)記憶殘像：
穿長衫的書生跪在蒸汽機車前哭求復活愛人、機械義肢的少女剜出心臟喂養(yǎng)數(shù)據(jù)佛陀、渾身纏滿繃帶的劍修將本命劍投入熔爐......
"用三十六條命換三碗湯？"伍雨柔突然開口。
她左眼不知何時變成重瞳，虹膜深處有精密齒輪轉動：
"那些青銅棺里的死亡名單在刷新！"
茶湯泛起漣漪，猩紅文字瘋狂滾動。
當"伍雨柔"三個字浮現(xiàn)時，所有棺蓋同時炸裂。
三十六個"她"從棺中爬出——穿不同時代服飾，有的纏滿繃帶，有的半身機械化，唯一的共同點是左眼都呈現(xiàn)重瞳狀態(tài)。
"因果鏡像。"云生發(fā)間的青玉簪爬滿血絲。
老板娘觸手刺入最近的鏡像太陽穴，藍寶石末端開始抽取記憶。
被抽離的腦漿在空中凝結成冰晶，每顆冰晶深處都閃動著青銅巨像的輪廓。
真實的伍雨柔突然抱住頭顱慘叫。
她后頸的云雷紋迸發(fā)灼目紅光，所有鏡像同步捂住相同位置，客棧地板開始生長出血肉經(jīng)絡。
云生揮袖震碎最近的青銅棺，抓住那張墨跡正在消退的"戌時三刻"殘頁——因果律開始崩潰了。
殘頁投入茶爐的剎那，鏡像們突然轉向真實的伍雨柔。
她們的重瞳化作黑洞，口中吐出黏稠的觸須。
少女軍靴下的地板融化成血肉沼澤，無數(shù)蒼白手臂鉆出，每只手掌心都睜著與她相同的重瞳。
"別看眼睛！"云生擲出茶針。
銀針在空中分裂成七十二道流光，精準刺穿每只重瞳。
被擊中的眼球炸成星屑，落地竟化作青銅碎屑——與檐角鈴鐺的材質完全相同。
伍雨柔趁機滾到茶海旁。
染血的手指觸到云生衣袖的瞬間，記憶洪流轟入腦海：
星空崩塌的神戰(zhàn)現(xiàn)場、被斬成兩半的青銅巨像、浸泡在血池中的自己——胸口插著刻滿云雷紋的劍。
機械觸手突然纏住她的咽喉。
老板娘操縱引魂燈組成煉魂陣，幽藍火焰舔舐著少女染血的警服："既然都是祭品......"
云生起身踏出第一步。
發(fā)間青玉簪徹底化作血紅，所有流動的時間凝結成冰晶，連爆燃的火焰都定格在張牙舞爪的瞬間。
"我說過——"他指尖輕點虛空，七十二道茶針從老板娘復眼中貫穿而過，"她是我的茶引。"
凍結的時空轟然破碎。
機械觸手寸寸斷裂，藍寶石中的魂魄四散奔逃。
云生接住墜落的伍雨柔，少女傷口正在吸收四周散落的青銅碎屑。
"為什么......救我？"她咳著血沫問道，重瞳深處浮現(xiàn)齒輪陣列。
云生將冰綃茶餅按進她傷口。
茶葉融入血肉的剎那，整座客棧開始逆向生長：倒塌的東墻復原如初，黃泉水倒灌回棺槨，生死簿上的"伍雨柔"正在墨跡消退。
"因為你的痛苦——"他望向天穹裂開的縫隙，那里有青銅巨像的瞳孔正在顯現(xiàn)，"是我沏茶最好的泉水。"
檐角銅鈴突然齊鳴。
云生腕間的墨玉菩提亮起第三枚星圖，這是"七日蟬"副本開啟的征兆。他抱起昏迷的少女走向后廚的青銅井，三碗孟婆湯映出三百里外蒸汽鐘樓坍塌的畫面。
躍入井口的瞬間，虛空傳來鎖鏈崩斷的錚鳴。
伍雨柔傷口里的青銅碎屑突然搏動，頻率與藍寶石中封印的魂魄完全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