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的更鼓剛過，岳王廟四周已無行人。
齊硯秋和沈青禾蹲在廟后那棵古柏的陰影里，面前是白天塌陷的墓道口。月光下，洞口像一張咧開的嘴，往外滲著陰冷氣息。
"你確定要現(xiàn)在下去？"沈青禾摸了摸腰間的紫符，"月虧之時陰氣最重，下面的東西會比白天活躍得多。"
齊硯秋從懷中取出一盞小巧的青銅燈。燈芯無火自燃，泛著幽藍(lán)的光："正因?yàn)殛帤庵?，才能看清一些平時看不見的東西。"
他指了指自己胸口，"而且那道新葬紋在發(fā)燙，說明棺中物感應(yīng)到了地下的東西。"
沈青禾皺眉："你的意思是...它們在共鳴？"
"更準(zhǔn)確地說，是在互相召喚。"齊硯秋將青銅燈系在腰間，率先滑入墓道，"跟緊我，別碰任何發(fā)亮的東西。"
墓道比想象中寬敞，傾斜向下延伸。兩側(cè)墻壁上掛滿了青銅鈴鐺，這些鈴鐺在兩人經(jīng)過時紋絲不動。
沈青禾的指尖掠過一面墻壁："這些磚..."
"人骨灰摻黏土燒制的。"
齊硯秋的聲音在黑暗中顯得格外冷，"北宋末年，金兵圍汴京時，守城將士把死者骨灰混入城磚。后來有人效仿此法建墓，認(rèn)為能借亡魂之力鎮(zhèn)守陵寢。"
藍(lán)光照耀下，可見磚縫中滲出暗紅色的痕跡，像干涸的血跡。隨著深入，空氣越來越渾濁，帶著腐朽和金屬銹蝕的氣味。
墓道盡頭是一扇石門，門上浮雕著岳飛的坐像。但奇怪的是，雕像手中的書卷是倒拿的，腰間佩劍也是劍鋒向上——這在大宋禮制中是大不敬的表現(xiàn)。
"有人故意為之。"沈青禾輕觸石門，"倒持劍書，在道門法術(shù)中代表..."
"冤魂不散。"齊硯秋接話，手指描摹著門縫處的一道細(xì)痕，"這門被人開過，而且就在最近。"
他從腰間取出一根銀針，刺入細(xì)痕。針尖抽出時變成了黑色。"尸毒。"他沉聲道，"開門的不是活人。"
沈青禾突然按住他的肩膀："聽！"
微弱的金屬碰撞聲從門后傳來，像是鐵鏈拖地的聲音。齊硯秋將青銅燈舉高，燈光照在石門上，竟?jié)u漸滲入石質(zhì)，顯現(xiàn)出門后的景象——
一個圓形的墓室，中央石臺上擺放著一具無頭鎧甲，周圍跪著十二具銅尸。
更遠(yuǎn)處，一個披頭散發(fā)的人影正在翻動石臺上的什么東西，他腳邊躺著兩具新鮮尸體，看衣著正是臨安府的差役。
"薩滿..."齊硯秋瞇起眼睛，"金國的巫祝怎么會在這里？"
沈青禾的劍已出鞘："是完顏胥！我在淮北戰(zhàn)場見過他，這人專門盜掘宋將墳?zāi)篃捴剖?
齊硯秋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從袖中掏出一張黃符貼在石門上。符紙無聲燃燒，石門漸漸變得透明。
"障眼法，能維持半刻鐘。"他低聲道，"先看看他在找什么。"
透過虛幻的石門，他們看清了那人手中的物件——一塊青銅板，上面刻著復(fù)雜的山川地形圖。
完顏胥正將一瓶暗紅色液體倒在圖上，那些線條逐漸亮起血光。
"《禹王葬器圖》的殘片！"齊硯秋呼吸急促起來，"傳說禹王將九州邪祟鎮(zhèn)壓在九處秘陵，這就是標(biāo)記那些秘陵的地圖。"
沈青禾臉色驟變："所以岳王廟地下其實(shí)是..."
"一處秘陵的入口。"齊硯秋盯著那具無頭鎧甲，"那不是普通的衣冠冢，是鎮(zhèn)守秘陵的'守器將'！"
就在這時，完顏胥突然抬頭，直勾勾地"看"向石門方向。他的臉上布滿詭異的青紋，雙眼沒有瞳孔，只有一片慘白。
"他發(fā)現(xiàn)我們了！"沈青禾一把拉開齊硯秋。
石門轟然炸裂，碎石四濺。完顏胥站在煙塵中，手中的青銅板發(fā)出刺目血光。十二具銅尸同時抬頭，關(guān)節(jié)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咯咯"聲。
"宋人的葬器師..."完顏胥的聲音像是從很遠(yuǎn)的地方傳來，帶著重音，"把你們身上的葬器碎片交出來。"
齊硯秋腕上的青銅鐲自動展開，化作六道鎖鏈環(huán)繞周身："金國薩滿也配染指禹王秘寶？"
完顏胥咧嘴一笑，露出滿口黑牙："你以為岳飛為什么必須死？"
他突然扯開衣襟，胸口赫然是一道與齊硯秋相似的葬紋，只是顏色赤紅如血，"大金國師早已參透葬器之秘！"
沈青禾的劍光如電，直取完顏胥咽喉："叛徒！你竟將道門秘術(shù)傳給金人！"
完顏胥不躲不閃，只是舉起青銅板。劍尖在距他三寸處戛然而止，像是撞上了無形墻壁。同一時刻，十二具銅尸同時撲來。
齊硯秋的鎖鏈如靈蛇般竄出，纏住最先沖來的三具銅尸。但更多的銅尸已經(jīng)包圍了他們。一具銅尸的利爪劃過齊硯秋后背，衣衫破裂處立刻泛出青黑色。
"尸毒！"沈青禾回身一劍斬下那銅尸的頭顱，從懷中掏出一顆丹丸塞進(jìn)齊硯秋口中，"含住別咽！"
丹丸入口，一股辛辣直沖頭頂。齊硯秋胸前的葬紋突然亮起，六道符文如活物般游走到他手臂上。
他猛地抓住最近的一具銅尸，葬紋瞬間蔓延到銅尸身上。銅尸劇烈顫抖起來，轟然炸裂。
完顏胥臉色微變："你竟然已經(jīng)能操控葬紋..."他快速念誦咒語，剩余銅尸立刻改變陣型，將兩人逼向墓室角落。
沈青禾的劍法凌厲，每一劍都精準(zhǔn)挑斷銅尸關(guān)節(jié)處的紅繩。但銅尸數(shù)量太多，她的衣袖已被撕開數(shù)道口子。
齊硯秋的狀況更糟，過度使用葬紋讓他嘴角滲出血絲。
"拿圖先走！"他突然將沈青禾推向石臺方向，自己則撲向完顏胥，"我拖住他！"
完顏胥冷笑一聲，青銅板上的血光凝聚成箭矢形狀。就在血箭即將射出的剎那，墓室頂部突然坍塌，大塊磚石砸下。
煙塵中，一個矮小身影閃電般掠過，一把奪走了青銅板。
"小賊找死！"完顏胥暴怒，指揮銅尸轉(zhuǎn)向新出現(xiàn)的敵人。
那是個十二三歲的少年，衣衫襤褸卻動作敏捷如猿猴。他幾個起落就躲過銅尸的圍堵，還順手從一具銅尸頭上扯下了什么東西。
"齊大哥！接著！"少年將搶來的物件拋向齊硯秋。
齊硯秋凌空接住——那是一枚青銅鑰匙，形制古拙，表面布滿細(xì)密紋路。
"雷子？！"他驚訝道，"你怎么在這？"
少年已經(jīng)竄到沈青禾身邊，將青銅板塞給她："姐姐快走！這老妖怪在召喚更厲害的東西！"
仿佛印證他的話，墓室地面開始震動。無頭鎧甲緩緩站起，頸腔中涌出黑霧，漸漸凝聚成一個模糊的頭顱形狀。
完顏胥跪倒在地，口中念誦著古怪的咒語。隨著咒語聲，鎧甲周圍的地面龜裂，一只只青灰色的手從裂縫中伸出。
"走！"齊硯秋拽起沈青禾就往炸開的石門跑，"那是'陰兵借道'，不是我們能對付的！"
三人狼狽逃出墓室。身后，完顏胥的狂笑聲與某種非人的嘶吼混雜在一起。
墓道開始坍塌，青銅鈴鐺紛紛炸裂，每一片碎片都化作毒蟲般的小生物向他們撲來。
沈青禾落在最后，突然轉(zhuǎn)身擲出紫符。雷光閃過，墓道暫時被阻隔。她趁機(jī)追上齊硯秋和少年，三人終于沖出了墓道口。
外面月明星稀，岳王廟安靜如常。但齊硯秋知道，這只是暴風(fēng)雨前的寧靜。他攤開手掌，青銅鑰匙在月光下泛著奇異的光澤。
"這是'葬器鑰'..."他聲音沙啞，"能打開九幽骨封印的鑰匙。"
沈青禾展開青銅板，上面的山川圖已經(jīng)變了——血光勾勒出的分明是臨安城及周邊的地形，而一個閃爍的紅點(diǎn)，正位于西湖雷峰塔的位置。
少年雷子湊過來看了一眼，突然臉色大變："這不是普通的圖...它在動！你們看，那個紅點(diǎn)在往城里移！"
齊硯秋和沈青禾對視一眼，同時想到了永寧軒地窖里那口青銅棺。
"完顏胥說的沒錯..."齊硯秋握緊鑰匙，"有什么東西正在蘇醒。"
遠(yuǎn)處傳來第一聲雞鳴。東方泛白，但三人心頭卻籠罩著更深的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