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里的霉味裹著鐵銹氣往鼻腔里鉆,李冰兒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她借著火星子湊近墻角,那火折子被潮氣壓得只剩半截炭頭,卻在她指尖迸出一簇幽藍的光——墻皮剝落處,露出半枚青銅獸首的浮雕,獸口微張,剛好能塞進一根手指。
"咔。"
細微的機括聲驚得她屏住呼吸。
墻面上的青磚突然往里陷了半寸,露出一道僅容一人側(cè)身的暗門。
門后是條黑黢黢的管道,霉?jié)竦娘L裹著塵土灌進來,她摸了摸管壁,粗糲的磚縫里還沾著蛛網(wǎng)——這應該是修建別苑時預留的通風道,沒想到成了她的生路。
李冰兒解下腰間的絲絳,蘸著口水快速擦拭暗門把手、火折子落點,連剛才背貼的墻皮都仔細抹過。
待確認沒有指紋殘留,她貓著腰鉆進管道,手肘抵著粗糙的磚壁往前挪,每動一下都能聽見布料刮擦的刺啦聲。
"密室里的燭火滅了!"外頭傳來孫長青的暴喝,"守好東西南北四個出口,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腳步聲像悶雷般砸在頭頂。
李冰兒的額頭沁出冷汗,管道越爬越窄,到后來幾乎要貼著肚皮挪動。
她摸到腰間的玉牌硌得生疼——那是王昭然昨日塞給她的戶部密符,緊要關(guān)頭能調(diào)巡城衛(wèi)。
可此刻若用了,等于直接暴露行蹤。
"這邊有動靜!"
后頸突然一涼。
李冰兒抬頭,看見管道盡頭透進一絲天光,可身后傳來鐵器刮擦管壁的聲響——是孫長青的手下舉著短刀追來了。
她咬了咬牙,摸出懷里最后半根火折子,反手扔進管道深處。
"轟!"
霉塵混著不知積了多少年的干草突然燃起來,橘紅色的火舌順著管道亂竄,驚得追兵們齊聲尖叫。
李冰兒趁機拼盡全力往前一撲,"咚"地砸在一堆爛草里。
她抬頭,只見自己身處個廢棄的菜窖,頭頂?shù)那嗍灞幌崎_條縫,漏下的月光正好照在墻角的破筐上——筐里還剩半截發(fā)蔫的蘿卜。
"走水啦!西直門外別苑走水!"
外頭傳來巡城衛(wèi)的喊喝。
李冰兒扯下夜行衣塞進菜窖角落,從包袱里摸出粗布短打套上,又往臉上抹了把爛泥。
待她掀開菜窖蓋板,正撞進個青衫人的懷里。
"李大人好興致,大半夜在菜窖里納涼?"
熟悉的沉嗓音讓她懸著的心落了半截。
王昭然的官靴上沾著星點泥漬,顯然是從別處趕過來的。
他不動聲色地擋住她的身影,袖中摸出塊帕子按在她腰間——方才暗室里擦傷的地方還在滲血。
"劉廷安的別苑有隴西李的密檔,還有李德昌通敵的留聲機。"李冰兒壓低聲音,"孫長青追得緊,我把火折子扔管道里了,現(xiàn)在巡城衛(wèi)該到了。"
王昭然的指節(jié)在袖中微不可察地收緊。
他掃了眼不遠處冒起的黑煙,突然提高聲調(diào):"張嫂子家的二小子又偷菜?
我?guī)湍銓ぁ?話音未落,已拉著李冰兒拐進旁邊的茶棚。
茶棚里幾個打更的正圍著火爐打盹,他往桌上拍了枚銀錠:"借你們的破布用用。"
待兩人穿出巷子時,巡城衛(wèi)的燈籠已像流螢般往別苑方向涌去。
王昭然將外袍披在李冰兒肩上:"我讓周主事盯著大理寺的人,你且回府。
記住,今夜的事,連林嬤嬤都不能說。"
李冰兒回到千竹院時,院角的海棠正落著花。
她反鎖了房門,從衣襟里摸出個用油紙包著的小本——方才在密室里,她趁亂將最底下那本"隴西李"賬冊塞進了胸口。
月光下,墨跡未干的字跡刺得她眼眶發(fā)燙:
"三月初七,東胡使金帳,二十車精糧換北境布防圖,李代筆。"
"四月十五,城墻磚料減三成,銀兩萬兩入私庫,劉廷安印。"
最后一頁夾著張泛黃的圖紙,邊角處蓋著工部的騎縫章——正是她上個月呈給皇帝的北境城墻修復方案。
圖紙上用朱筆圈著幾段關(guān)鍵城墻,旁注"此處最薄,可引山洪"。
"咚。"
窗欞突然輕響。
李冰兒迅速將賬冊塞進暗格里,抄起桌上的茶盞作勢要砸。
卻見窗臺上落著個信鴿,足環(huán)上系著塊素帛。
她解開帛書,上頭只有八個字,墨色未干:"北境墻裂,速止修復。"
是陸元凱的筆跡。
李冰兒記得這位北境將軍,去年秋闈時他送兒子來京城應試,曾在她的策論卷上批過"女子若能掌兵,何懼胡騎"。
可此刻帛書邊緣浸著暗紅,像是被血浸過的。
"叩叩。"
院外傳來林嬤嬤的聲音:"姑娘,張侍郎府的人送了帖子來,說明日工部要議北境修復的撥款。"
李冰兒攥緊帛書,指節(jié)泛白。
她想起今日早朝時,張敬遠還拍著胸脯說"城墻根基扎實,修復不過是錦上添花",可陸元凱的信里分明寫著"西三城段裂縫可容拳入,雨訊將至恐生變"。
更要緊的是,賬冊里那二十車糧草...若東胡人得了布防圖,再趁著城墻崩塌時攻進來...
"嬤嬤,去回張侍郎,就說我明日卯時三刻到工部。"李冰兒對著銅鏡理了理鬢發(fā),鏡中映出她眼底的冷光,"另外,讓人備兩匹快馬,挑最穩(wěn)當?shù)能嚪颉?
窗外的月光突然被烏云遮住。
李冰兒摸出暗格里的賬冊,指尖劃過"北境布防圖"幾個字,突然聽見院外傳來車輪碾過青石板的聲響。
她掀開窗簾一角,只見巷口停著頂青呢小轎,轎簾被風掀起半幅,露出里頭半枚羊脂玉扳指——那是李德昌最愛的物件。
"姑娘,可要報官?"林嬤嬤端著藥碗進來,"奴婢瞧著那轎夫眼生得很。"
"不必。"李冰兒接過藥碗,藥汁的苦味兒在舌尖漫開,"他們越急,越說明怕了。"
她望著案頭那封未寫完的奏疏,筆鋒突然一轉(zhuǎn),在末尾添了句:"臣請旨,以工部員外郎身份,親赴北境查勘城墻實況。"墨跡未干,窗外的烏云已散,月光重新灑在"北境"二字上,像兩把淬了寒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