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尋繼續(xù)往前走，注意到天花板的光線有異常。他一抬頭，就發(fā)現(xiàn)那些應(yīng)急燈像是漂浮在水里，四周的陰影也變得模糊，邊緣像浸了水一樣泛著毛邊。
兩邊的走廊排列著密集的辦公隔間，像蜂窩一樣，每個位置都配了九十年代的老式顯示器。
屏幕上只有待機的藍光，整片空間被這些反光染得像顯影液池。
他伸手按了按最近的一臺鍵盤，按鍵輕輕震了一下，像是有一只看不見的手也在同時敲它。
他走到一處拐角，看見一臺復(fù)印機還在工作，一張張白紙不停地吐出來。他撿起其中一張，紙面上突然浮現(xiàn)出一串像心電圖一樣的線。
剛一后退，那些線就變成了一支箭頭，指向右邊的通道。他想靠近再看清楚些，但圖像又消失了，紙上只剩些潮濕的水跡。
他穿過十二個幾乎一模一樣的辦公區(qū)，感覺地面開始濕了，鞋底踩下去能聽到輕微的水聲。他低頭一看，水已經(jīng)漫過腳背，而水面上的倒影……不對勁。那個“他”在往相反方向走。
他站住，仔細聽。腳步聲從身后傳來，但每次回頭，背后什么也沒有，只有復(fù)印機還在吐紙。
那些紙像被什么吸住一樣貼到了墻上，慢慢組成一個女人的背影。
就在這時，通風管里忽然噴出大堆泡沫塑料，逼得他退進了旁邊的茶水間。里面的臺面上放著幾只杯子，每只底部都有一點藍色液體。
他把一只杯子挪到微波爐旁時，餐具柜突然移開，露出一張被海報擋住的逃生路線圖。上面用熒光筆重新畫了路線，終點處畫了個星號，還沒干透。
他回到主走廊時，復(fù)印機已經(jīng)停了。所有顯示器一起亮起，跳出Windows98的開機界面，聲音此起彼伏。他聽見有個女人在唱歌，是童謠的調(diào)子。
聲音是從第五排傳來的，可他過去時，只看到屏幕上顯示一個笑臉圖標，鍵盤上自己在打字，都是些樂譜符號。最后，一個冰錐狀的光標定在天花板的通風口柵格。
不知過了多少次，黎尋路過同一個文件柜，他才發(fā)現(xiàn)把手上纏著一根銀色頭發(fā)。他舉著發(fā)絲對著燈看，整排文件柜忽然像多米諾骨牌一樣一個接一個彈開。
最后一個柜子里有臺索尼的DV，取景框里顯示的不是錄像，而是他此刻的樣子，但身處一個從未去過的圓形大廳。
這讓他警覺了。
DV里的磁帶突然彈出，帶子上黏著一片像生物組織的東西。他用鑷子夾起，那東西立刻收縮，變成鑰匙的形狀，隨即又蒸發(fā)成一股靛藍色的煙。煙霧在空中畫出三個同心圓，最小的那個指向西北方向的承重柱。
他找到那根柱子，后面藏著一扇門。
門意外地輕，一推就開了，冷風夾著霉味撲面而來。屋里堆著一箱箱貼著封條的文件箱，三十平米不到，四面墻都堆滿了紙箱。每個箱子側(cè)面都有個日期，但都被人故意刮掉了。
他正打算查看封條，紙箱突然像活物一樣緩緩移動，在房間中間讓出一條縫隙，只夠側(cè)身通過。
他鉆進這條窄道時，總感覺有什么東西在看著他。幾個箱子像在心跳一樣微微震動。他試著去碰，震動就立刻轉(zhuǎn)移到別的箱子上。
走到盡頭，是一面立鏡。
鏡子里，一名陌生男子穿著一套深灰色西裝，站在會議室里做PPT。畫面持續(xù)了五秒，鏡面就開始波動，像水面一樣晃動，邊緣滲出一些淡藍的黏液。
液體流到地上，匯成一個箭頭，引他走到配電室。
配電室里是老式閘刀開關(guān)，全部停在一個奇怪的角度。幾只鐵皮烏鴉站在裸露的電線上，見他靠近后，齊刷刷扭頭盯著他，看起來像被安排在那兒的一種裝置。
它們的喙指向墻角一個配電箱。箱門上用粉筆畫著樓層平面圖，一個區(qū)域被圈起來，寫著“記憶收容處”。
他手一碰，圖紙就碎成一團粉末，在空中重新組成一條發(fā)光的路徑。他跟著走了兩道門，來到一扇沒有標識的橡木門前。
房間里只有一張鋼制辦公桌和背對著黎尋的轉(zhuǎn)椅，桌面的老式臺燈將日記本籠罩在暖黃光暈中。
黎尋繞過辦公桌，伸手去挪動轉(zhuǎn)椅，霍的一下，一具白骨從椅子上重重砸在地上。
骷髏的肋骨應(yīng)聲炸開。黎尋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腐朽的骨架如同被推倒的積木塔，在水泥地面摔成無數(shù)慘白的碎片。
斷裂的指骨彈跳著撞上廊柱，脊柱裂成三截滾進陰影，唯有頭骨沿著黎尋的方向滾動，最后停在他的作戰(zhàn)靴前。骷髏沒有眼睛的眼眶死死的盯著黎尋看，看起來十分怪異。
黎尋能確定，這是一具人類的骸骨。這還是在這個詭異的空間里第一次遇到睡著了的同類。
確認過眼神，我遇上對的人。黎尋上前撫摸著骸骨頭顱。
“就這么沉寂在這里，永遠無法向外界宣告你的孤獨嗎？你沒能走下去的路，我會替你走完。希望你能帶給我驚喜。晚安,老兄?！?/p>
整層樓的藍光像退潮一樣慢慢褪去，像是誰在操作臺上按了定影按鈕。遠處的打印機重新響起，好像整個空間又開始運轉(zhuǎn)了。
聲音只維持了幾秒鐘，又恢復(fù)了寂靜。
屋里沒有變化，燈光還是原來的那一盞，打在他臉上。
黎尋緩緩翻開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