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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信宮一切照舊。
只是每當(dāng)我合上眼眸,那雙眸子便如毒舌的信子,死死地盯著我。
我夢到自己的前半生,困在宮內(nèi),終身大事由不得自己。
又夢到后半段困在邊關(guān)死牢,做陸儲見不得人的外室,低賤的禁臠。
那段只活過二十四歲的人生。
我未曾見過大漠的雪,塞北的腰鼓,痛快的江山……
因而輾轉(zhuǎn)悱惻,每夜不得安寢。
上輩子是我蠢,是我不自量力。
陸儲要?dú)⑽?,無非是因?yàn)榕挛艺`了他的大好前程,不愿當(dāng)我的駙馬。
可這一世,我已經(jīng)與他人定下婚約,絕計(jì)不會重蹈覆轍。
為何心中怪異之感反倒更深?
我實(shí)在思索不出。
索性將此事撇到一邊,專心與齊牧游山玩水,游街逛會,活的痛快。
可那日后,陸儲似乎變了個人。
各地搜集來的什裘珍藏,源源不斷如水流一般,從陸府送入我的長信宮。
陸儲不愧為新晉狀才,信中所言,諸如「怯責(zé)恨悔,憂思難忘」之詞,洋洋灑灑。
更有信件直白,約我一敘。
我扯扯嘴角,付之燈燭。
聽荷一愣:
「殿下,這是本日陸尚書送來的第三封信了…..」
「他畢竟是京內(nèi)貴女追崇的好夫婿,若是歉意良多,就不如…….」
我打斷她的話:「除此之外,再無其他信件送來?」
她搖頭。
我眼眸微轉(zhuǎn):「那便繼續(xù)等?!?/p>
直到中秋那日回宮后,聽荷終于送來了那封雷打不動,每月一封的信。
信中小纂剛勁有力,帶著細(xì)微的檀木香,落款處,只留一個牧字。
這人真是長了一雙極好看的眼睛,連字也俊秀。
就這么看著信時,輕易就會有種他眼中只有我的深情感覺。
「殿下,這封信還是照舊燒了?」
聽荷瞥著我,卻不等我先開口,直愣愣將那張紙往燭火前送。
眼看著火舌即將吞沒那張單薄的信紙,我卻仿佛心有所感,起身將火苗吹滅。
聽荷一怔:
「殿下,奴方才走了神,失手將駙馬之信銷毀,罪該萬死!」
我接過那張黑了一角的信件,淡淡瞥她一眼:
「既然知道自己錯了,就按宮規(guī)下去領(lǐng)罰。」
「奴婢知錯,奴婢該死!」
近日來的諸多怪異之感忽然如茅塞頓開。
我那上一世如臺上戲子一般可笑的人生。
不等她跪在我面前痛哭流涕,我冷冷開口:
「你七歲入宮,與我一齊長大,迄今為止有幾年了?」
「回殿下,十三年有余?!?/p>
長廊外天色寡淡。
「十三年了,本宮可有在這期間待你不好,對你多加打罵?」
「不曾,絕不曾!殿下待我情同姐妹,恩重如山!」
「既然如此,又如何甘心為陸儲做事?」
「……
沉默許久,她幾欲開口,只剩下一句長嘆:
「殿下都知道了。」
原本只是一句試探,我卻看穿了她的想法。
望著那張朝夕相對十余年,如今慘白的臉,我叩著指甲,只想輕笑出聲:
「我還在納悶,為何上一世我被騙出宮如此輕而易舉,宮中侍衛(wèi)眾多,竟無一人將我中毒假死的消息傳出去?!?/p>
不等我抬眸,她幾乎是白著一張臉撲上來,抓住我的衣角:
「求求殿下!求求殿下!奴婢知錯,只求殿下饒奴婢一命?!?/p>
那張精致可憐的小臉,眼淚鼻涕早已糊了滿臉,神色里都是哀切之意,磕頭如搗蒜。
真是可笑。
我也曾這么做過,可誰又饒過我?
不等她癱軟成一團(tuán)泥,我上前一步,提劍抬起她的下巴:
「饒你?或許可以,但你要替我做一件事?!?/p>
聽荷說話已然結(jié)巴:
「什,什么事?」
「回去告訴你的好主子—
「昭華將死,大計(jì)可成。」
我抬手將面前的茶盞潑下,那茶水剛剛觸及地面,便轉(zhuǎn)眼變成烏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