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永和十二年春,京城西郊的桃花開得正盛。
一年一度的"詠桃詩會"在城西的清風別院舉行,這是京城才子佳人們最為期待的雅集之一。
阮如霜站在一株老桃樹下,纖纖玉指輕撫過粗糙的樹皮。她身著淡青色羅裙,
外罩月白色紗衣,發(fā)間僅一支白玉簪,素雅得與滿園爭奇斗艷的貴女們格格不入。
然而當她抬眸望向紛飛的花瓣時,那雙如秋水般清澈的眼眸卻讓周圍的一切黯然失色。
"阮小姐,今年的詩題已出,您可要一試?"侍女小翠捧著筆墨紙硯匆匆走來。
如霜接過紙筆,唇角微揚:"自然要試。父親常說,女子雖不必科考,卻不可無才。
"她略一思索,提筆在素箋上寫下:"春風不解離人苦,亂點桃花作淚痕。"筆鋒剛勁有力,
不似尋常閨秀的娟秀字體。詩成,如霜輕吹墨跡,正欲交給小翠送去評閱,
卻聽身后傳來一聲贊嘆:"好詩!字字含情,句句入骨,阮小姐果然名不虛傳。"如霜轉(zhuǎn)身,
見一青年男子立于三步之外。他身著藏青色錦袍,腰間懸著一柄古樸長劍,面容俊朗如刀削,
眉宇間卻帶著幾分書卷氣。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雙眼睛,如寒星般明亮,此刻正含笑望著她。
"閣下是..."如霜微微后退半步,保持著得體的距離。"在下裴明遠,
家父乃鎮(zhèn)北將軍裴烈。"男子拱手行禮,"久聞阮小姐才名,今日一見,果然非凡。
"如霜心頭一跳。裴家乃將門世家,裴烈更是當朝重臣,而這裴明遠雖是將門之后,
卻以文采聞名京城,是不少閨秀的夢中情郎。"裴公子過獎了。"如霜低頭還禮,
耳尖微微泛紅,"不過是隨手涂鴉,不值一提。"裴明遠上前一步,
指著她手中的詩箋:"'春風不解離人苦',阮小姐年紀輕輕,為何詩中卻有如此滄桑之感?
"如霜抬眼看他,發(fā)現(xiàn)他眼中并無輕佻之意,只有真誠的好奇。她輕聲道:"詩言志,
歌詠言。即便未曾親歷,心有所感,亦可成詩。""妙哉!"裴明遠撫掌而笑,
"阮小姐不僅才情過人,見解更是獨到。不知可否有幸邀小姐共賞這滿園春色?"春風拂過,
幾片桃花瓣落在如霜肩頭。她猶豫片刻,終是點了點頭。那日之后,
裴明遠便時常借故來訪阮家。有時帶一本珍稀古籍,有時攜一盒精致點心,更多時候,
只是為與如霜品茶論詩。阮老爺見女兒與將門才子交好,心中暗喜,并不阻攔。
三個月后的一個雨夜,如霜在閨房中繡著一方帕子,忽聽窗外有石子輕叩窗欞的聲音。
她推開窗,只見裴明遠立于雨中,衣衫盡濕。"裴公子!這般大雨,你怎在此?"如霜驚呼。
裴明遠仰頭看她,雨水順著他的臉頰滑落:"明日我便要啟程赴邊關(guān),隨父出征。這一去,
少則半載,多則一年。"他頓了頓,聲音低沉,"臨行前,有些話必須親口告訴小姐。
"如霜心頭狂跳,匆忙取來油紙傘,輕手輕腳下了樓。后花園的涼亭中,兩人相對而立。
"什么話如此重要,非要冒雨前來?"如霜遞給他一塊干帕子。裴明遠沒有接帕子,
而是突然握住她的手:"如霜,我心悅你。"雨聲嘩啦,如霜卻覺得世界一片寂靜。
她感到自己的手在他掌心微微發(fā)抖,卻抽不回來。"我知此舉唐突,但戰(zhàn)場兇險,
我怕...怕再無機會告訴你。"裴明遠的聲音有些顫抖,"若我能平安歸來,
必請父親上門提親。你...可愿意等我?"如霜抬眼看他,見他眼中滿是真摯,
終于輕輕點頭:"我等你。"裴明遠大喜,
從懷中取出一枚白玉佩塞入她手中:"這是我自幼佩戴的護身符,今日贈你,權(quán)作信物。
"如霜接過玉佩,觸手溫潤。她想了想,
從袖中取出日間繡的帕子:"這原是繡給你的生辰禮...既如此,便提前給你吧。
"帕角繡著一枝寒梅,旁邊是兩行小字:"愿君如梅,經(jīng)霜不凋。
"裴明遠將帕子珍重收入懷中,忽然傾身,在她額間落下一個輕如蝶翼的吻。
如霜羞得滿面通紅,卻未躲閃。雨幕如織,涼亭中兩顆年輕的心卻熾熱如火。裴明遠離京后,
如霜每日都會到城西的望歸樓上遠眺。她開始學習烹制他愛吃的菜肴,繡制嫁衣,
甚至偷偷讀起了兵書,只為將來能與他有更多話題。半年后,邊關(guān)傳來捷報,
裴將軍大勝而歸。如霜欣喜若狂,連夜繡了一個香囊,準備在迎接大軍時送給裴明遠。
凱旋之日,京城萬人空巷。如霜擠在人群中,踮腳張望。當裴明遠騎著高頭大馬經(jīng)過時,
她激動地揮手,卻發(fā)現(xiàn)他的目光從未投向自己。更令她心驚的是,
裴明遠馬后跟著一頂華麗的轎子,轎簾微掀,露出一張嬌艷的臉龐。"那是誰?
"如霜拉住身旁的婦人問道。婦人詫異地看著她:"姑娘不知?那是李尚書家的千金,
裴將軍的未婚妻?。÷犝f兩家早有婚約,這次裴公子立了戰(zhàn)功,回來就要完婚呢!
"如霜如遭雷擊,手中的香囊掉落在地,被人群踩入泥中。當夜,如霜不顧小翠阻攔,
冒雨來到裴府后門。她等了整整兩個時辰,終于見到醉醺醺歸來的裴明遠。"裴明遠!
"她沖上前攔住他。裴明遠先是一驚,待看清是她,臉上閃過一絲慌亂:"如霜?
你怎么...""你有婚約在身?"如霜聲音顫抖,"你騙了我!"裴明遠看了看四周,
將她拉到暗處:"如霜,你聽我解釋...""解釋什么?解釋你如何一邊與我山盟海誓,
一邊準備迎娶他人?"如霜眼中含淚,卻倔強地不讓它落下,"你可知道這半年來,
我是如何度日的?"裴明遠嘆了口氣:"我與李家小姐的婚約是父親所定,我無法違抗。
但我對你的心意是真的...""住口!"如霜厲聲打斷,"你若真有心,大可直言相告,
為何要欺騙于我?"裴明遠臉色漸漸冷了下來:"阮小姐,你我身份懸殊,本就無可能。
我不過欣賞你的才情,與你詩文唱和,何來欺騙?莫非你以為堂堂將軍之子,
真會娶一個五品文官的女兒?"如霜倒退兩步,仿佛不認識眼前之人。
她緩緩從懷中取出那枚白玉佩:"這也是假的?"裴明遠嗤笑一聲:"一塊玉佩而已,
我裴家多的是。"如霜的手緊緊握住玉佩,指甲陷入掌心,鮮血順著指縫滲出,
她卻渾然不覺。她一字一頓道:"裴明遠,今日之辱,我阮如霜銘記于心。
他日必當百倍奉還!"說罷,她將玉佩狠狠擲向裴明遠,轉(zhuǎn)身沖入雨中?;氐郊抑校?/p>
如霜高燒三日不退。病愈后,她變得沉默寡言,整日將自己關(guān)在書房。阮老爺憂心忡忡,
卻不知如何開解。一個月后,禍從天降。阮老爺被卷入朝堂黨爭,遭人構(gòu)陷,
以"誹謗朝廷"之罪下獄。阮家被抄,女眷充入教坊司。如霜永遠記得那日,
一群如狼似虎的官差沖入阮府,將她和母親強行拖走。母親不堪受辱,當晚便懸梁自盡。
如霜被送入教坊司,從千金小姐淪為官妓。在教坊司的第一年,如霜數(shù)次尋死,都被攔下。
后來她不再嘗試,而是開始認真學習歌舞技藝。她本就聰慧,加上刻苦,很快脫穎而出,
成為名動京城的"雪娘子"。每當夜深人靜,
如霜都會取出偷偷藏起的一塊碎玉——那是當日玉佩摔碎后,她悄悄撿回的一角。
她對著碎玉發(fā)誓:終有一日,要讓裴明遠嘗盡背叛與心碎的滋味。三年后,
已成為禮部侍郎的裴明遠在宴席上第一次見到"雪娘子"。她輕紗遮面,
只露出一雙如秋水般冷冽的眼睛。當她起舞時,滿座皆驚,
裴明遠更是如遭雷擊——那雙眼睛,他永生難忘。舞畢,雪娘子盈盈下拜,
聲音如冰如玉:"奴家愿為裴大人獨奏一曲。"裴明遠恍惚間點頭應允。當四下無人時,
雪娘子緩緩摘下面紗,露出一張裴明遠既熟悉又陌生的臉。"阮...如霜?
"裴明遠驚得站起身來。如霜嫣然一笑,眼中卻無半分溫度:"裴大人別來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