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桃花深處遇晴雯常安抱著一摞剛從榮國府外書房取來的《唐詩集注》,
沿著西邊穿堂快步走著。時值三月,大觀園里的桃花開得正盛,隔著幾重院落,
那粉色的云霞仿佛要漫過墻頭涌到外院來。"常安!這邊!"他聞聲抬頭,
見林之孝站在內院垂花門處招手,忙小跑過去。"把這些送到怡紅院去,寶二爺急等著用。
"林之孝壓低聲音,"內院的姐姐們都在那里開詩社,你送了書就出來,別東張西望的。
"常安點頭應了,小心地接過對牌,跨過了那道平日小廝們不得輕易逾越的門檻。一進內院,
香氣便撲面而來,不是外院常用的那種廉價檀香,而是清雅的梅香混著若有若無的脂粉味。
轉過兩道回廊,遠遠就聽見笑語聲從怡紅院傳來。常安在院門外站定,
清了清嗓子:"回寶二爺的話,書取來了。"里面靜了一瞬,
接著一個清朗的聲音道:"拿進來吧。"常安低著頭走進院子,只見梨花樹下擺著幾張矮幾,
寶玉穿著家常的藕荷色綾襖,隨意地倚在錦墊上。幾位姑娘圍著而坐,有拿筆的,有捧書的,
有托腮沉思的。他不敢細看,只將書捧到跟前。"放這兒吧。"寶玉指了指身邊的空處,
又笑道,"難為你跑這一趟,襲人,賞他幾個錢買果子吃。
"一位穿著湖色比甲的丫鬟走過來,往常安手里塞了一把銅錢。常安連聲道謝,正要退出,
忽聽一個清脆的聲音道:"且慢。"常安抬眼,見是一位穿著桃紅綾襖的丫鬟,
生得杏眼桃腮,眉目如畫,正是晴雯。她手里捏著一方繡了一半的帕子,正歪頭打量他。
"你可是常在外院跑腿的那個常安?""回姐姐的話,正是小的。
"晴雯轉向寶玉道:"二爺,我正愁前兒說的那種金線無處尋呢。這小子既常在外頭走動,
不如托他帶些回來,豈不比讓婆子們去買強?她們買的總是顏色不對。
"寶玉笑道:"這有什么,你自吩咐他就是。"晴雯便對常安道:"明日你可有空?
我要買些特殊的繡線,外頭鋪子未必認得,需得我畫個樣子給你。
"常安忙道:"小的明日午時換班,可以替姐姐跑一趟。"晴雯滿意地點頭,又叮囑了幾句,
這才放他離開。常安退出院子,手心已經微微出汗。他不是沒進過內院,
但直面寶玉和這些大丫鬟還是頭一遭。尤其是那晴雯,果然如傳聞中一般伶牙俐齒,
怪不得都說她是怡紅院里最得寵的。回到外院,常安將賞錢數了數,竟有二十文之多,
頂他三日工錢。他想了想,只留下五文,其余的都拿去給了一起當值的幾個小廝買燒餅分食。
"常安哥就是仗義!"年紀最小的福兒啃著燒餅含糊不清地說。
年長些的德祿拍拍常安的肩膀:"你小子運氣好,能進內院見世面。
我聽說那晴雯姑娘脾氣可大著呢,沒少給新來的小廝難堪。"常安笑笑沒說話,
心里卻想起晴雯那雙明亮的眼睛。脾氣大是真,但眼底并無惡意,反倒透著幾分率真。
傍晚下工后,常安繞路去了趟城西的舊書攤。攤主老周是他同鄉(xiāng),見他來了,
神秘兮兮地從柜臺下摸出一本用藍布包著的書。"特意給你留的,《水經注》抄本,
雖不是全本,但勝在便宜。"常安眼睛一亮,忙接過來翻看。書雖舊了些,但字跡清晰,
正是他想要的。付了錢,老周好奇道:"你一個賈府小廝,每月工錢不過幾百文,
怎么盡買這些?""父親在世時教過幾個字,不想荒廢了。"常安輕聲道,"再說,
讀書總比賭錢強。"老周點頭稱是,又壓低聲音:"聽說賈府近來排場越發(fā)大了,
前兒貴妃省親,光搭戲臺就花了上萬兩銀子?"常安含糊應了幾句,匆匆告辭。
走在回賈府下人房的路上,
他想起父親臨終前的話:"賈政老爺曾救過我一命......若有機會,
你要報答賈府恩情......"月光灑在青石板路上,常安摸了摸懷里的書,
心中忽然涌起一絲莫名的不安。那金碧輝煌的大觀園,那笑語盈盈的詩社,
還有晴雯托他買繡線時那理所當然的神情,都像是建在沙灘上的樓閣,美麗卻脆弱。
明日還要早起當值,常安加快了腳步。不知為何,他有些期待再見那個叫晴雯的丫鬟了。
---2 怡紅院風云起"常安,從今日起,你到寶二爺院里當差。
"林之孝的話讓常安手中的掃帚差點掉在地上。他眨了眨眼,不確定自己是否聽錯了。
怡紅院是賈府內院最緊要的地方之一,向來只用家生子和有資歷的仆役。"我?
"常安指著自己,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林之孝捋了捋胡須,
眼中閃過一絲常安讀不懂的神色:"昨日你送書去,晴雯姑娘向寶二爺提了一句,
說你比別的小廝伶俐。正巧茗煙家里有事告假,缺個跑腿的。
"常安腦中閃過晴雯那雙明亮的眼睛,沒想到她竟會記得自己這么個小人物。
他連忙躬身:"謝林管家提拔,小的定當盡心竭力。""記住規(guī)矩,"林之孝壓低聲音,
"內院不同外院,一步行差踏錯,連我也保不住你。"常安點頭如搗蒜,
心里卻像揣了只活兔子。他匆匆收拾了外院的活計,換了身干凈的灰布短打,
跟著林之孝再次跨過那道分隔內外院的垂花門。怡紅院比常安想象的還要精致。
院中花木扶疏,一架薔薇開得正盛,香氣濃郁得幾乎能醉人。
幾個穿著體面的丫鬟正在廊下說笑,見他來了,都停下話頭打量。"這是常安,
暫代茗煙的差事。"林之孝簡單介紹后便離開了,留下常安站在院中,
手腳都不知該往哪兒放。"你就是晴雯姐姐說的那個識字的小廝?"一個圓臉丫鬟走過來,
好奇地打量他。常安剛要回答,忽聽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屋里傳來:"襲人,是常安來了么?
"晴雯掀簾而出,今日她穿了件淡綠色的比甲,襯得肌膚如雪。見到常安,
她嘴角微微上揚:"來得倒快。二爺去給老太太請安了,你先跟著麝月熟悉熟悉院子。
"就這樣,常安開始了在怡紅院的當差生活。起初幾天,他連大氣都不敢出,生怕做錯什么。
但漸漸地,
他發(fā)現寶玉院里的氣氛比想象中輕松許多——至少比外院那些整天板著臉的管事們好相處。
寶玉待下人極和氣,常安甚至見過他親自給襲人斟茶。而晴雯雖然性子急,說話直來直去,
卻從不故意刁難人。
快學會了分辨各位姑娘的喜好:黛玉來時需備清水和素帕;寶釵喜歡雨前龍井;湘云嗓門大,
愛說愛笑,常常把寶玉逗得前仰后合。第七日午后,寶玉歇了午覺,院中一時無事。
常安正在耳房整理書籍,晴雯忽然掀簾進來。"你會寫字?"她開門見山地問。
常安點點頭:"識得幾個字,父親在世時教的。"晴雯從袖中掏出一張紙:"幫我看看,
這上面寫的什么?"常安接過一看,是張藥方,字跡潦草如鬼畫符。
他辨認了一會兒:"是治頭疼的方子,有川芎、白芷...后面這幾個字實在看不清。
"晴雯撇撇嘴:"這些大夫,生怕別人看懂了搶他們飯碗似的。"她轉身要走,又回頭道,
"你既識字,以后二爺要抄寫什么,你也可以幫忙。"常安心中一喜,
這等于認可了他留在怡紅院的價值。他剛要道謝,忽聽外面一陣騷動。"太太來了!
"晴雯臉色一變,急忙往外走。常安跟出去,
只見王夫人帶著周瑞家的等一群婆子浩浩蕩蕩進了院子。"寶玉呢?"王夫人環(huán)視四周,
聲音冷峻。襲人忙上前回話:"二爺在老太太屋里,說是要陪著用點心。
"王夫人"嗯"了一聲,目光卻落在晴雯身上:"你這指甲是怎么回事?"常安偷眼看去,
晴雯的指甲留得修長,染了淡淡的鳳仙花汁,在陽光下如十片小小的花瓣。
晴雯低頭:"回太太的話,奴婢...""成何體統(tǒng)!"王夫人突然厲聲打斷,"一個丫頭,
打扮得這樣妖嬈,安的什么心?我看你是..."常安看到晴雯的臉色變得煞白,
手指不自覺地絞在一起。院中鴉雀無聲,所有人大氣都不敢出。就在這危急時刻,
常安腦中靈光一閃。他悄悄退回耳房,
從柜子里取出晴雯前日繡的一方帕子——那上面是給寶玉繡的歲寒三友圖,精巧絕倫。
他深吸一口氣,捧著帕子走出院子,故意踩重腳步。"晴雯姐姐,您要的帕子繡好了,
寶二爺催著要呢。"他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讓所有人都聽見。王夫人的話頭被打斷,
皺眉看向常安。晴雯反應極快,
立刻接過帕子呈給王夫人看:"這是老太太吩咐給寶二爺繡的,
奴婢趕了一宿..."王夫人接過帕子,看到那精細的針腳,神色稍霽:"手藝倒是不錯,
只是..."她瞥了眼晴雯的指甲,"這般巧手,何必弄那些花哨?
"一場風波就這樣化解了。王夫人走后,晴雯如釋重負地長出一口氣,
看向常安的眼神多了幾分感激。"多謝你。"她低聲道,這是常安第一次聽到她向人道謝。
"姐姐客氣了。"常安笑笑,"那帕子確實是二爺要的,我只是提前拿來了。
"晴雯抿嘴一笑,眼中閃過一抹狡黠:"你倒機靈。今晚我值夜,你若有空,
幫我描幾個花樣?"當晚,常安在耳房幫晴雯描花樣到深夜。透過半開的窗子,
能看到怡紅院主屋的燈光。寶玉正在燈下讀書,偶爾傳來翻頁的沙沙聲。"二爺待你們真好。
"常安忍不住說。晴雯手中的針線停了一瞬:"是啊,比起其他院子,我們算是走運的。
"她抬頭看向常安,"你在外院時怎樣?"常安講了外院的種種規(guī)矩和辛苦,晴雯聽得入神。
他也說起自己在市井的見聞——那些為了一文錢爭得面紅耳赤的小販,
那些寒冬里蜷縮在街角的乞丐。"前兒府里擺宴,倒掉的剩菜夠貧民一家吃一個月。
"常安輕聲道,隨即意識到失言,連忙住口。晴雯卻沒有責備他,
反而若有所思:"我們在這院子里,就像活在琉璃罩子里,外頭風雨都隔著一層。"正說著,
外面?zhèn)鱽砟_步聲。晴雯迅速吹滅多余的蠟燭,示意常安躲到簾后。常安從縫隙中看到,
賴大帶著一個陌生男子鬼鬼祟祟地進了院子,在墻角埋了什么東西,又悄悄離去。
"那是..."常安剛要出聲,晴雯一把捂住他的嘴。"別問,"她的聲音幾不可聞,
"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好。"次日清晨,常安借口打掃院子,去昨夜賴大停留的地方查看。
撥開草叢,他發(fā)現土被翻動過。挖開一看,是個小木匣,里面竟是一沓銀票和幾件金首飾。
常安的手微微發(fā)抖。這數目,足夠買下城外十畝良田。他原樣埋好匣子,心中翻江倒海。
賴大月錢不過五兩,這些錢財從何而來?聯想到近日府中傳聞有管事收受外人賄賂,
幫人走賈府的門路,常安似乎明白了什么?;氐蕉浚q豫是否該告訴晴雯。正思索間,
麝月匆匆跑來:"快,二爺要去北靜王府,你跟著伺候!"常安忙收拾出門的物件,
暫時把發(fā)現拋在腦后。但心里已種下一顆種子:這錦繡叢中的賈府,遠比他想象的復雜。
---3 賬房暗涌"常安,從明日起,你去幫林之孝整理外院賬目。
"賴大背著手站在臺階上宣布這個消息時,常安正在清掃怡紅院外的落葉。一個月來,
他已經適應了內院的生活節(jié)奏,甚至能在晴雯心情不好時避開她的鋒芒。"小的遵命。
"常安放下掃帚,心里卻打了個突。賴大自從那晚被他撞見埋藏財物后,一直對他不冷不熱,
怎會突然給他這樣的好差事?賴大似乎看出他的疑慮,瞇起眼睛:"怎么,不愿意?
""不敢,只是怕自己才疏學淺,耽誤了府里的大事。"常安低頭,
眼角余光卻瞥見賴大腰間掛著的新玉佩——通體碧綠,雕工精細,絕非尋常物件。
賴大哼了一聲:"聽說你識字會算,林之孝那邊缺人手。橫豎只是謄抄整理,
用不著你拿主意。"常安連聲稱是。當晚,他把這事告訴了晴雯。晴雯正在繡一架屏風,
聞言停下針線,眉頭微蹙:"賴大最近和管廚房的周瑞走得很近,你要小心。""怎么說?
"晴雯壓低聲音:"周瑞家的侄兒在戶部當差,專管官員考核。前兒我聽襲人姐姐說,
有御史參了咱們府里一本,說老爺們在外頭放印子錢。"常安心里一沉。
印子錢是朝廷明令禁止的,若真被人抓住把柄...次日一早,常安便去外院賬房報到。
林之孝是個精瘦的中年人,說話慢條斯理,卻字字千斤。他帶常安穿過三道門,
來到一間滿是樟木味的屋子。四壁都是賬架,堆滿了藍布封面的賬本。
"這是近五年的外院收支,"林之孝指著一排賬冊,"你先按月份理清,
有不清楚的地方用黃簽標出。"常安應下,等林之孝離開后,迫不及待地翻開最上面一本。
密密麻麻的數字如螞蟻般爬滿紙頁,
記載著賈府這個龐然大物的每一口"吃食"與每一次"排泄"。起初,常安只是機械地謄抄。
但三天后,他逐漸摸清了門道。賈府的開支大得驚人,光是日常用度,
一月就要花掉上千兩銀子。而收入主要靠田莊地租和幾處鋪面,近年來卻不斷減少。
最令常安震驚的是那些特殊開支。單是上月接待北靜王一行,就花費白銀三千兩,
相當于外城貧民區(qū)五百戶人家一年的口糧。而元春省親時修建大觀園的花費,
更是讓常安的手指發(fā)抖——十五萬兩,足夠買下一座小城。"看傻了?
"林之孝不知何時站在了他身后。常安差點跳起來,
連忙合上賬本:"小的只是...只是沒見過這么多錢數。
"林之孝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府里排場大,進項也多。你只管記賬,別的事少打聽。
"常安點頭稱是,心里卻翻江倒海。他注意到有些賬目明顯對不上,
比如購買"上等湖筆二十支"記了五十兩,而市價不過一兩一支。
這些漏洞像蛀蟲般啃噬著賈府這座大廈。午休時,常安溜達到馬廄后的小院,
這里是下等仆役歇腳的地方。幾個粗使婆子正圍著一個呻吟的老婦人,見她面色蠟黃,
額上冷汗涔涔。"張婆子怎么了?"常安蹲下身問。"老毛病又犯了,"一個婆子嘆氣,
"胃疼得打滾,又舍不得錢看大夫。"常安想起賬本上那些被貪污的銀兩,
再看看眼前為幾文藥錢硬撐的老人,胸口一陣發(fā)悶。
他摸出晴雯上次給他的賞錢:"我去請大夫。""這怎么使得..."張婆子虛弱地搖頭。
"不妨事,我月錢剛發(fā)。"常安不由分說跑出去,請了附近藥鋪的坐堂大夫來。診斷是舊疾,
開了幾副藥。常安又墊錢讓小廝去抓藥,一直等到張婆子服下藥安穩(wěn)睡了才離開。
這事很快在下人間傳開,常安發(fā)現自己走在路上,總有陌生的仆役向他點頭微笑。
又過了幾日,常安在賬房發(fā)現一本特殊的冊子,記錄著各房主子們的"私賬"。
寶玉名下竟有筆五百兩的支出,備注只有"蔣"字。正當他疑惑時,茗煙來找他。
"寶二爺找你呢,"茗煙擠眉弄眼,"說你會畫畫,要你給什么汗巾描花樣。
"常安跟著茗煙往外走,趁機問道:"寶二爺最近可有什么大開銷?"茗煙左右看看,
壓低聲音:"前兒偷偷資助了蔣玉菡,那戲子得罪了忠順王府的人,逃出京城需要盤纏。
"常安恍然大悟,對寶玉多了幾分敬重。路上,茗煙又說起寶玉平日如何體恤下人,
從不擺主子架子,甚至幫生病的丫鬟熬藥。"二爺常說,人生而平等,
不過命運安排我們位置不同罷了。"茗煙學著寶玉的語氣,逗得常安發(fā)笑。轉眼到了中秋,
賈府照例大擺宴席。常安被臨時抽調去幫忙,得以一睹這場奢華盛宴。庭院中張燈結彩,
幾十張八仙桌擺滿珍饈美味。戲臺上鑼鼓喧天,唱的是《長生殿》。常安負責傳菜,
穿梭于賓客之間。他注意到,盡管笑語盈庭,幾位老爺的臉色卻不太自然。
賈政與賈赦分坐兩端,很少交流。而應邀前來的官員們,雖然言辭恭敬,眼神卻透著疏離。
最奇怪的是北靜王府只派了個管家來送禮,本人并未出席。
常安想起賬本上那些去向不明的"打點"款項,心頭掠過一絲不安。宴席過半,
常安偷空溜到后花園透氣。月光如水,將假山池沼鍍上一層銀輝。
他忽然聽見假山后有人說話。"...再不收斂,大禍臨頭!"是賈政的聲音,壓得極低。
"大哥過慮了,"賈赦的語調滿不在乎,"宮里還有娘娘呢,誰敢動我們?""糊涂!
"賈政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這兩個字,"御史已經...有人盯著我們..."腳步聲接近,
常安連忙躲到樹后。賈政怒氣沖沖地走過,賈赦則慢悠悠地跟在后面,手里還拎著半壺酒。
回到宴席,常安看著那些推杯換盞的賓客,忽然覺得這一切都像一場精心排練的戲。
每個人都在扮演自己的角色,而幕布后的真相,恐怕只有少數人知曉。宴席散后,
常安協(xié)助清點器皿。一個管事醉醺醺地指著堆積如山的剩菜:"這些都賞給下人們。
"常安看著那些幾乎沒動過的山珍海味,想起張婆子為藥錢發(fā)愁的樣子,胃里一陣翻騰。
他借口頭暈提前離開,回到住處,從床底下摸出一個小本子,
開始記錄這些日子發(fā)現的異常賬目。窗外,一輪滿月高懸,清冷的月光灑在紙頁上,
照見那些觸目驚心的數字。常安寫完后將本子藏好,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他隱約感到,
賈府的太平日子就像這中秋明月,看似圓滿,實則已經開始走向殘缺。
---4 馬廄密謀"這個月的月錢又遲了。"常安抬起頭,看見張婆子站在賬房門口,
手里攥著空蕩蕩的錢袋,皺紋里夾著愁苦。這已經是連續(xù)第三個月延遲發(fā)放月錢了。
"林管家說最遲后天。"常安合上賬本,從懷里摸出幾個銅錢,"您先拿這些應應急。
"張婆子連連擺手:"使不得,你上次墊的藥錢還沒還上呢。""不妨事,
"常安硬塞進她手里,"我孤家寡人一個,用不了多少錢。"張婆子千恩萬謝地走了。
常安望著她佝僂的背影,眉頭緊鎖。賬面上明明還有流動資金,為何連下人的月錢都要拖欠?
他翻開剛才合上的賬本,指尖劃過一列數字——"打點北靜王府管事,白銀二百兩"。
"又在多管閑事?"賴大的聲音從背后傳來,常安手一抖,賬本"啪"地合上。
賴大不知何時站在了他身后,那雙三角眼正陰惻惻地盯著他。"回賴管家,
張婆子來問月錢的事。"常安起身行禮,心跳如鼓。賴大哼了一聲,
肥胖的手指敲打著賬本:"做好你分內的事,少操心別的。"他頓了頓,"對了,
明天把去年到今年的外院開支重新核算一遍,我后天要看。"常安應下,
等賴大走遠才長出一口氣。這幾個月來,他暗中記錄了不少賬目問題,
發(fā)現賴大和周瑞聯手貪污的數額大得驚人。最令他不安的是,
這些錢很多是以"打點""應酬"的名義支出,而對象都是朝中官員或王府管事。
難道賈府真的在行賄?常安想起中秋夜宴上賈政的憂慮,心頭蒙上一層陰影。傍晚下值,
常安決定繞道去趟城南的書肆。路過一條暗巷時,忽聽里面?zhèn)鱽泶蚨仿暋K静幌攵嗍拢?/p>
卻聽見一個清越的聲音喝道:"光天化日,你們要做什么?"常安探頭一看,
只見三個醉漢圍著一個白衣男子推搡。那男子背對著他,身形修長,衣料華貴,
顯然不是尋常百姓。"蔣玉菡,別給臉不要臉!"一個醉漢獰笑著,
"忠順王爺請你吃酒是看得起你,一個戲子裝什么清高?"蔣玉菡?常安心頭一震,
這不正是寶玉暗中資助的那位名角嗎?眼看醉漢要動手,常安不及多想,
抄起墻邊一根木棍沖了進去:"官差來了!官差來了!"醉漢們一愣,
常安趁機拽住蔣玉菡的手腕:"蔣老板,班主正找您排戲呢!"蔣玉菡會意,
跟著常安飛奔出巷子。兩人七拐八繞,直到確認甩開了追兵才停下。
蔣玉菡喘著氣打量常安:"多謝小哥相助。你是...?""小的常安,在榮國府當差。
"常安拱手,"曾聽茗煙提起蔣老板。"蔣玉菡眼睛一亮:"原來是寶二爺的人。
"他四下看看,壓低聲音,"我本打算離京避禍,沒想到被他們盯上了。
"常安見他衣衫被扯破,臉上還有擦傷,便道:"前面有家茶館,蔣老板可要整理一下?
"茶館里,蔣玉菡洗了臉,常安問伙計要了針線,簡單幫他縫好撕裂的衣角。
蔣玉菡從腰間解下一條汗巾遞給常安:"今日之恩,無以為報。這是寶二爺所贈之物,
權當信物。他日若有用得著蔣某之處,可憑此物到蘇州'沁芳班'尋我。"常安推辭不過,
只好收下。汗巾是上好的蘇繡,一角繡著"紅香"二字,想來是寶玉的手筆。送走蔣玉菡,
常安沒心思再去書肆,徑直回府。剛到角門,就撞見匆匆出來的茗煙。"可算找到你了!
"茗煙一把拉住他,"二爺要去北靜王府,賴大點名要你跟著。"常安詫異:"我?
"他只是個臨時調來的小廝,何德何能陪寶玉出訪王府?茗煙擠擠眼:"說是你字寫得好,
要你記錄王爺吩咐的詩會事宜。"常安匆忙換了身干凈衣裳,趕到二門時,
寶玉已經穿戴整齊等著了。他穿著湖藍色錦袍,腰間系著羊脂玉佩,俊逸非凡。見到常安,
微微一笑:"聽晴雯說你字不錯,今日有勞了。"晴雯推薦的?常安心里一暖,
忙道:"小的定當盡力。"馬車穿過大半個京城,停在北靜王府氣派的朱漆大門前。
與賈府的精巧雅致不同,北靜王府處處透著威嚴。侍衛(wèi)們腰佩長刀,目光如電,
常安不敢多看,低頭跟著寶玉進了府。北靜王在水榭設宴。這位王爺約莫三十出頭,
面容清癯,舉手投足間自帶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寶玉行禮時,
他卻和藹地親手扶起:"世兄不必多禮。"席間談的多是詩詞歌賦,常安在一旁記錄。
北靜王似乎對寶玉頗為賞識,幾次稱贊他"才華橫溢,不流俗套"。
但當寶玉委婉提到賈府近來"有些小事困擾"時,王爺卻話鋒一轉,談起了江南風光。
回府路上,寶玉一直沉默。直到進了賈府大門,他才輕聲對常安說:"今日之事,
不要對人提起。"常安點頭,心里卻掀起驚濤駭浪。
北靜王的態(tài)度很明顯——他不愿插手賈府的事。連這樣與賈府交好的王爺都避之不及,
賈府的處境恐怕比想象中還糟。第二天,常安正在賬房核算賴大要的數字,
突然發(fā)現一組奇怪的賬目:連續(xù)幾個月都有一筆二百兩的支出,去向只寫著"南安"二字。
他翻遍前后頁,找不到任何解釋。"這是什么錢?"常安指著那行字問旁邊的老賬房。
老賬房看了一眼,臉色大變:"不該問的別問!"說罷匆匆走開。常安越想越不對勁,
決定去找林之孝問清楚。剛走到院子,
就聽見賴大的聲音從林之孝的屋里傳出:"...那小子太愛多管閑事,
得想個法子..."常安放輕腳步,躲在窗下。"他畢竟是寶二爺院里的人,
"林之孝的聲音有些猶豫,"無緣無故打發(fā)走,怕二爺不高興。""哼,我自有辦法。
"賴大的聲音陰冷,"最近馬廄缺人,讓他去那兒干幾天粗活,保管他老實。
"常安的手心沁出冷汗。他悄悄退回賬房,剛坐下,賴大就進來了。"賬算得如何了?
"賴大假笑著問。常安深吸一口氣,決定賭一把:"回賴管家,基本算清了。
只是..."他指著那幾筆"南安"的賬目,"這幾筆小的看不明白,怕記錯了。
"賴大的笑容僵在臉上。他慢慢走到常安身邊,肥胖的手按在賬本上,
青筋暴起:"你...看了多少?""只看到這幾筆賬目不清楚。"常安強自鎮(zhèn)定。
賴大突然暴怒,一把抓起賬本砸在常安臉上:"混賬東西!誰準你查問這些的?
"賬本鋒利的邊緣劃破常安的眉骨,溫熱的血順著臉頰流下。
但他挺直腰桿:"小的只是盡職核對,若賴管家覺得不妥,小的可以不問。
""好個牙尖嘴利的小子!"賴大喘著粗氣,"從今日起,你去馬廄干活,賬房不用你來了!
"消息很快傳開。當晚,晴雯偷偷來看他,帶來金瘡藥和干凈帕子。"你怎么招惹賴大了?
"晴雯一邊給他上藥一邊問,"聽說你頂撞他?"常安把賬目的事簡略說了。
晴雯的手停頓了一下:"'南安'的賬目?"她聲音突然變得極輕,
"那是給南安郡王的'孝敬',因為...他手里有老爺們的把柄。
"常安震驚地看著她:"你怎么知道?""襲人姐姐偶然聽王夫人提起過。"晴雯系好帕子,
"你以后千萬別再打聽這些事了,賴大心狠手辣,前年有個小廝就是因為知道得太多,
失足落井..."常安握住晴雯的手:"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晴雯臉一紅,
抽回手:"誰...誰要你謝。我是怕你連累二爺。"說完匆匆離去,背影有些慌亂。
馬廄的工作比賬房辛苦十倍。常安每天要清理十幾匹馬的馬糞,挑水刷馬,
累得腰都直不起來。但奇怪的是,自從他來了馬廄,那些粗使仆役對他的態(tài)度反而更親近了。
"賴大那老狗就愛欺負老實人,"馬夫老趙遞給他一碗熱茶,"兄弟別往心里去。
"常安發(fā)現,在這些底層仆役中,賈府的主子們似乎遠在天邊,
他們更關心的是月錢能不能按時發(fā),晚飯有沒有肉。而賴大等人的惡行,
在這里是公開的秘密。一天夜里,常安借著油燈的微光,
在小本子上記錄這些日子觀察到的事:哪些官員突然不再登門,哪些管事頻繁外出,
甚至馬廄里不尋常的貨物運輸。他還特意記下了蔣玉菡的聯絡方式和汗巾的藏處。窗外,
冬日的寒風呼嘯而過,刮得窗欞咯咯作響。常安呵了口熱氣在手上,繼續(xù)寫著。
他不知道這些信息有什么用,但直覺告訴他,風暴將至,多一分準備就多一線生機。
---5 晴雯之殤馬廄的稻草堆里,常安借著從縫隙透入的月光,
仔細翻看自己這幾個月來記錄的小冊子。紙張已經皺皺巴巴,
的侄兒突然造訪;某日庫房悄悄運出十幾箱貴重物品卻無記錄...常安的手指停在一頁上,
那里記著昨日剛發(fā)現的事:賴大最近頻繁出入當鋪,似乎在變賣私產。這絕不是個好兆頭。
"常安哥!"一個壓低的聲音從馬廄外傳來。常安迅速將冊子塞入懷中,
拍了拍身上的稻草走出去。是茗煙,他臉色煞白,額頭上全是汗珠:"出大事了!
剛才我聽二爺和老爺說話,有御史參了咱們老爺一本,說咱們府里貪污受賄,還強占民田!
"常安心頭一緊:"老爺怎么說?""老爺氣得摔了茶盞,說這是有人故意陷害。
"茗煙咽了口唾沫,"但二爺私下跟我說,這次恐怕不妙,連宮里的娘娘都受了牽連。
"常安望向內院方向,夜色中的賈府依舊燈火輝煌,卻莫名給人一種將傾大廈的感覺。
他想起晴雯,心頭一揪:"茗煙,幫我個忙,告訴晴雯姐姐,就說...就說我有急事找她,
請她得空來馬廄一趟。"茗煙擠擠眼:"你們兩個...""別胡說!
"常安罕見地厲聲打斷,"是正經事,關乎性命的大事!"茗煙被他的態(tài)度嚇住,
連連點頭跑了。常安回到自己住的偏棚,從床底下摸出一個小布包,
里面是他這幾個月攢下的全部積蓄——二十兩碎銀子和幾串銅錢。
原本打算等攢夠了贖身做點小生意,現在看來,恐怕另有用途了。約莫三更時分,
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靠近。常安掀開簾子,晴雯披著件墨綠色斗篷站在月光下,臉色有些憔悴。
"什么事非得半夜說?"晴雯蹙眉,語氣卻不如往常那般鋒利。常安左右看看,
示意她跟自己到馬廄后的草料房。那里僻靜,說話不易被人聽見。"賈府可能要出大事,
"常安開門見山,"你得早做準備。"晴雯眼睛瞪大了:"你聽誰說的?""我自己觀察的。
"常安從懷中掏出小冊子,簡單解釋了自己的發(fā)現,"賴大他們在轉移財產,
這說明...""說明他們知道船要沉了,先給自己準備退路。"晴雯接過話頭,
眼中閃過一絲驚惶,但很快又強自鎮(zhèn)定,"可我是家生子,從小在賈府長大,能準備什么?
"常安猶豫片刻,還是說出了那個大膽的想法:"如果有機會...你愿意離開賈府嗎?
"晴雯渾身一震,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你瘋了?我一個女子,離了賈府能去哪兒?
""我可以幫你,"常安聲音發(fā)緊,"我在外頭有些關系..."晴雯突然笑了,
那笑容在月光下美得驚心:"傻小子,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私逃可是大罪,
抓住了要打死的。"她頓了頓,語氣柔和下來,"不過...謝謝你為我著想。
"常安急得抓住她的手:"我不是開玩笑!賈府一旦出事,你們這些大丫鬟首當其沖。
我聽說王夫人最近...""常安,"晴雯輕聲打斷他,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
"我們做下人的,命如浮萍,風吹到哪里就是哪里。不像你們男子,還能搏一搏。
"她抽回手,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布包,"這個給你,萬一...萬一有什么變故,
或許用得著。"常安打開一看,是一對銀鐲子和幾塊碎銀子。"我不能要!"他急忙推辭。
"拿著吧,"晴雯轉身欲走,"就當...就當謝謝你那方救急的帕子。"常安還想說什么,
遠處突然傳來打更的聲音。晴雯匆匆離去,墨綠色斗篷很快融入夜色。常安站在原地,
手中銀鐲還殘留著她的體溫,心頭涌起一陣不祥的預感。三天后,這預感成了真。那日清晨,
常安正在刷馬,忽聽內院方向傳來一陣嘈雜。很快,
消息如野火般傳遍全府——王夫人帶人抄檢大觀園,攆了好幾個丫鬟出去,其中就包括晴雯。
"聽說病得厲害,連路都走不穩(wěn),"一個婆子搖頭嘆息,
"就這么被兩個粗使婦人架著扔出了后門。"常安如遭雷擊。他丟下馬刷,
趁亂溜到怡紅院附近,只見院門緊閉,里面隱約傳來啜泣聲。他在假山后等到晌午,
才等到麝月出來倒水。"麝月姐姐!"常安低聲喚道。麝月見是他,
眼圈立刻紅了:"晴雯她...""我知道,"常安急問,"她被送去哪兒了?
""聽周瑞家的說,暫時安置在城外她一個表兄家,"麝月抹淚,"可晴雯病得那樣重,
哪里經得起折騰..."常安咬咬牙:"她表兄家具體在哪兒?"麝月猶豫了一下,
還是告訴了他地址。常安轉身要走,麝月又叫住他:"等等!"她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紙包,
"這是二爺偷偷讓我轉交的,說是...說是給晴雯的藥。"常安接過藥包,心中五味雜陳。
寶玉尚有此心,卻無力違抗母命,這深宅大院里的情誼,終究抵不過禮法規(guī)矩。當天傍晚,
常安借口家里有事告假,直奔城外。麝月說的地址在城東十里處的一個小村子,
常安趕到時已是掌燈時分。那所謂的"表兄家"不過是間破敗的茅草屋,窗戶紙都殘缺不全。
常安敲了半天門,才有個醉醺醺的漢子來開:"誰???""請問晴雯姑娘可在這里?
"常安強忍怒氣問。漢子上下打量他:"你是賈府的人?來送錢的?"常安這才明白,
所謂的"表兄家"不過是個人販子的窩點。他謊稱是奉王夫人之命來看晴雯,
還塞給那漢子幾錢銀子,這才被允許進屋。屋內的景象讓常安心如刀絞。
晴雯蜷縮在角落的一堆稻草上,身上只蓋了件單衣,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干裂得滲出血絲。
聽到動靜,她微微睜開眼,目光渙散了好一會兒才認出常安。"你...你怎么來了?
"她的聲音細如蚊蚋。常安跪在她身旁,從懷里掏出藥和水囊:"我?guī)巵砹耍瑢氂窠o的。
"晴雯虛弱地搖頭:"沒用了...我知道自己的身子..."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了她,
常安看到她掌心有血。"我?guī)阕撸?常安紅了眼眶,
"我認識個郎中...""傻子..."晴雯想笑,卻變成了一聲嘆息,
我這樣...出去了也是死...不如...不如留著些體面..."常安握住她滾燙的手,
那曾經靈巧繡出精美圖案的手指,如今瘦得皮包骨頭。他想說些什么,
喉嚨卻像被什么堵住了。晴雯突然掙扎著從懷中摸出一樣東西——是塊繡了一半的帕子,
上面是朵未完成的芙蓉花。"本來...想繡給二爺的..."她氣若游絲,
"現在...給你吧..."常安接過帕子,再也忍不住淚水。晴雯的手慢慢垂下,
眼睛半闔,似乎累極了。"晴雯?晴雯!"常安輕喚,卻得不到回應。他探了探她的鼻息,
還有一絲熱氣,但已微弱得幾乎察覺不到。那醉漢在門外不耐煩地喊:"看夠了沒有?
人還沒死呢,死了自會處理!"常安知道,晴雯已是風中殘燭,經不起任何移動。
他所能做的,只有讓她在最后的時刻少受些苦。他將帶來的藥和水放在晴雯身邊,
又悄悄塞了塊碎銀子在她衣襟里——萬一,萬一有奇跡發(fā)生呢?離開前,
常安最后看了一眼晴雯。月光透過破窗照在她臉上,竟有種奇異的美,
仿佛她本就屬于這清冷的光,而非塵世的污濁。回府的路上,常安走得極慢。
懷中的芙蓉帕子像塊烙鐵,燙得他心口生疼。他想起晴雯曾經鮮活的模樣——伶牙俐齒,
眼波流轉,一雙手能繡出連宮里繡娘都贊嘆的活計。如今卻如殘花敗柳,
被隨意丟棄在骯臟的角落等死。這世道,何其不公?;氐劫Z府已是深夜。常安剛溜進馬廄,
就被一個黑影攔住。是賴大,他提著燈籠,臉上帶著陰冷的笑:"深更半夜,去哪兒了?
"常安強自鎮(zhèn)定:"家里老母病了,回去看看。""是嗎?"賴大湊近,酒氣噴在常安臉上,
"我怎么聽說,有人去了城外?"常安后背一涼,不知賴大是如何得知的。他正想辯解,
賴大卻突然大笑:"滾吧,小雜種?,F在沒空料理你,等過了這陣子..."他沒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