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舷窗外的云層像被撕碎的遺囑,而我的新人生,不過是一份精心偽造的檔案。"
私人飛機的艙門關閉時,汝慕卿的指甲掐進了掌心。雨滴在舷窗上炸開又滑落,像極了那天舊港酒吧里,酒保推過來的那杯威士忌表面浮動的冰珠。
"外交部特招生的名額已經(jīng)安排好了。"父親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他西裝袖口的黑曜石袖扣閃著冷光,那是周懷瑾去年送他的生日禮物——
現(xiàn)在她才意識到,這或許是一種無聲的示威。 或許父親只想讓她活下去,無論如何活下去。
機艙里的皮革座椅散發(fā)著新鮮的鞣制氣味,刻意得令人窒息。父親遞來的熱可可表面飄著三顆棉花糖,正是她小時候最討厭的甜度。
手腕上的真絲發(fā)帶已經(jīng)泛白,卻仍頑固地保持著那個特殊的結——
絳月華當年在通風管里發(fā)明的"越掙扎越緊"的系法。汝慕卿下意識去摸發(fā)帶內側,指尖觸到微小的凸起。
借著去洗手間的機會,她鎖門拆開發(fā)帶。里面藏著一片透明薄膜,對著閱讀燈顯現(xiàn)出基因序列圖——
某個片段被紅筆圈出,標注著"記憶編輯靶點"。
馬桶沖水聲掩蓋了她牙齒打顫的聲響。
"那個黑道女孩..."父親突然敲響洗手間的門,"忘了她。"
他的金絲眼鏡在機艙頂燈下反著光,鏡片后的眼睛像兩枚磨砂的硬幣。汝慕卿注意到他左手無名指上的婚戒不見了——那是二十年來從未摘下的東西。
"她父親死得不太體面。"父親用紙巾擦拭眼鏡,"聽說脊髓液都被抽干了。"
舷窗映出汝慕卿驟然收縮的瞳孔。她突然明白,這不是警告,而是測試——測試她是否已經(jīng)知道蜂群計劃的真相。
飛機突然劇烈顛簸。機長廣播說是氣流,但汝慕卿透過云層間隙,看見下方墨爾本港的方向升起一道藍光——正是絳月華說過的"信號"。
父親迅速拉下遮光板:"別看。"
他的手機屏幕亮了一瞬,鎖屏照片是某份檔案的封面,隱約可見"記憶重置進度:87%"的字樣。汝慕卿假裝整理安全帶,趁機將發(fā)帶薄膜藏進了絲襪的蕾絲邊。
降落時的暴雨像一場精心設計的歡迎儀式。父親撐開的黑傘內襯印著外交部大樓的微縮平面圖,雨水順著傘骨流下,在汝慕卿肩頭洇出深色的痕跡。
"部長明晚設宴。"父親的聲音混在雨聲里,"穿那件藍色禮服。"
她記得那件禮服——后背的拉鏈需要別人幫忙才能拉上,這是父親最喜歡的控制方式。來接機的黑色轎車里,提前放好了當天的《外交時報》,頭版正是父親與林部長的握手照。
到家后,女傭放洗澡水時"不小心"用了過量的薰衣草精油——這種氣味會掩蓋醫(yī)用酒精的味道。
汝慕卿裝作不知情,卻在霧氣彌漫的鏡面上,看清了后頸那個新鮮的針孔。
梳妝臺上,"營養(yǎng)針"的包裝盒印著極小字號的副作用說明:"可能導致短期記憶紊亂"。
盒底的生產(chǎn)批號被磨掉了最后三位,但殘留的墨跡仍能辨認出"527"。
深夜,父親書房的保險柜發(fā)出電子音:"聲紋驗證通過"。汝慕卿透過門縫看見,他取出的不是文件,而是一個標著"X-527"的金屬盒。
盒子里躺著支裝有藍色液體的鋼筆,筆帽處刻著林氏集團的徽標。父親將它別在了西裝內袋——正是心臟的位置。
凌晨三點,窗玻璃被輕輕叩響。那只本該在墨爾本的灰雀站在窗臺,羽毛被雨淋得透濕。
它吐出一枚微型存儲器,隨即歪倒在積水里——它的機械義眼閃爍著最后的紅光。
存儲器插入電腦后,全息投影顯示出絳月華蒼白的臉:"小公主,當你看到這個時,我已經(jīng)..."
畫面突然被電磁干擾切斷,最后定格的是半張基因圖譜,標題寫著:"蜂后候選:汝慕卿(記憶編輯未完成)"。
"睡得好嗎?"父親將煎蛋推到她面前,蛋黃恰好七分熟——她童年時最討厭的程度。
汝慕卿用叉子戳破蛋黃,看著金色液體蔓延到餐盤邊緣:"夢見小時候學芭蕾,總是轉不夠三十二個圈。"
父親切牛排的手停頓了0.3秒——這是她從未學過的課程,但檔案里一定寫著"芭蕾特長生"。
外交部大樓的旋轉門前,汝慕卿"偶遇"了林小姐。對方身上的香水是林夫人最愛的午夜飛行,卻在她靠近時,露出頸側極淺的條形碼反光。
"真巧。"林小姐挽住她的手臂,"父親說我們會成為最好的朋友。"
她的掌心溫度比正常人低1.5度——這是絳月華警告過的克隆體特征。
燙金的錄取通知書在陽光下刺得眼睛發(fā)痛。汝慕卿用指甲刮過"外交部直屬特招"幾個凸起的字,指腹沾上細微的金粉——
和父親保險柜里那些機密文件上的防偽標記一模一樣。
"簽字吧。"父親遞來萬寶龍鋼筆,筆尖已經(jīng)吸好了墨水。她注意到筆桿上刻著細小的編號:LS-527-2。上一支LS-527-1,現(xiàn)在還別在他西裝內袋里。
簽完字的瞬間,管家無聲地收走她用過的手帕——上面沾著故意蹭到的印泥,足夠提取指紋。
外交學院檔案室的霉味里混著淡淡的血腥氣。管理員遞來的檔案袋封口處,沾著可疑的褐色痕跡。
"汝小姐的履歷很精彩。"管理員咧嘴一笑,露出鑲金的犬齒,"青少年外交官大賽冠軍,模擬聯(lián)合國最佳辯手..."
這些她從未參加過的活動照片上,"她"的耳垂都巧妙地避開了鏡頭——那里有顆痣,而克隆體忘記復制這個細節(jié)。
宿舍床頭擺著套精裝《外交史》,扉頁是林部長的題字:"給慕卿侄女"。
書脊的燙金花紋里藏著針孔攝像頭,她假裝不經(jīng)意地把發(fā)卡別在封面上,正好擋住鏡頭。
真正的威脅藏在書頁間——第527頁被替換成基因檢測報告,顯示她的記憶編輯完成度僅67%,遠低于蜂群計劃要求的閾值。
"林小姐"每晚十點準時服用粉色藥片,說是維生素。但某天藥瓶打翻時,滾出來的卻是藍色膠囊——和父親保險柜里那支鋼筆內的液體同色。
更蹊蹺的是,每次"林小姐"喝完咖啡,右手指尖都會微微發(fā)顫——這是絳月華說過的,克隆體神經(jīng)適配不良的典型癥狀。
《國際關系分析》課上,教授突然提問:"汝同學怎么看待527號邊境協(xié)議?"
這是個陷阱。該協(xié)議是父親推動的,允許基因檢測車以防疫名義跨境通行。她垂下睫毛:"協(xié)議體現(xiàn)了人道主義關懷,但個別條款需要...更透明的監(jiān)督機制。"
教授鏡片后的眼睛瞇起——這個回答既不出格,又暗示了立場。課后,她在洗手間隔間里吐出了藏在舌下的錄音筆。
深夜的宿舍門被敲響時,汝慕卿正用紫外線燈檢查那本《外交史》。父親帶著紅酒突然造訪,酒瓶標簽印著"1999"——她真正的出生年份,而非檔案里寫的2001。
"嘗嘗看。"父親倒酒的手很穩(wěn),"波爾多最適合配..."
"迷迭香烤羊排。"她接話,盡管從未吃過這道菜——檔案里肯定寫著這是她的最愛。
父親笑了,眼角擠出滿意的紋路。 汝慕卿注視著父親端坐在書房的身影。
晨光透過紗簾,將他輪廓鍍上一層柔和的淡金——那副金絲眼鏡永遠端正地架在高挺的鼻梁上,鏡鏈垂落的弧度像是用量角器精心測算過。
他翻動文件的手指修長干凈,指甲修剪得圓潤整齊,連指關節(jié)的褶皺都透著儒雅的克制。
深灰色三件套西裝妥帖地包裹著他挺拔的身形,馬甲口袋里的懷表鏈閃著含蓄的銀光。
當他端起骨瓷茶杯時,袖口露出半厘米雪白的襯衫,袖扣是兩枚極簡的黑瑪瑙——和外交部大樓門廳的地磚同款材質。
最諷刺的是他微笑時眼角漾起的細紋,那種經(jīng)過精密訓練的溫和弧度,連每條紋路的深淺都恰到好處。
就像此刻,他摘下眼鏡擦拭時,鏡片反光完美掩蓋了瞳孔里機械的審視。
汝慕卿突然想起小時候被他抱在膝上認字的場景,那時他身上的沉木香里,還藏著幾乎不可聞到的血腥味。
晨跑時,她在銀杏樹下發(fā)現(xiàn)一團灰色羽毛。機械義眼的殘片卡在樹皮里,上面刻著"527"的標記。樹下的泥土有被翻動的痕跡,挖開后是個防水盒,里面是絳月華的字條:
"小心藍色墨水。"
當天下午的文書課上,學院發(fā)的鋼筆果然流出詭異的藍墨水,在她的申請表上洇出蜂巢狀紋路。
校醫(yī)室例行體檢后,"張醫(yī)生"給了她"助眠藥"。但藥片在舌尖融化的味道,和父親每晚讓她服用的"營養(yǎng)劑"完全相同。
她假裝吞咽,實則將藥片壓進掌心。后來在實驗室偷看的檢測結果顯示,這是種神經(jīng)遞質抑制劑,專門針對記憶中樞的海馬體。
浴室蒸汽消散后,鏡子里的女孩讓她毛骨悚然——那個"她"在笑,而自己分明抿著嘴唇。
幻覺持續(xù)了13秒,足夠她看清鏡中人右耳后的條形碼。這是記憶編輯的副作用:當植入記憶與真實記憶沖突時,大腦會短暫宕機。
畢業(yè)舞會前,"林小姐"送來的禮服別著蜂形胸針。拆開后,針尖蘸著藍色液體。汝慕卿換上備用禮服,卻在裙撐里摸到張字條:
"今晚別喝香檳。——X"
舞池中央,父親正親手為林部長倒酒。香檳塔折射的光影里,她看清了酒瓶上的編號:LS-527-Final。
——"香檳的泡沫在杯壁炸裂時,我終于看清這場戲里,自己究竟扮演什么角色。"**
禮服裙的拉鏈卡在后背中央,像一道未愈合的傷口。汝慕卿盯著鏡中被迫挺直的脊背,藍色綢緞裹著她,如同一卷精心包裝的獻祭品。
女傭的手指在拉鏈頂端停頓三秒——這是父親安排的暗號,確認監(jiān)聽器已植入裙襯。
梳妝臺上,那枚蜂形胸針靜靜躺著,針尖泛著詭異的藍光。她將它別在領口暗袋處,金屬冰涼地貼著鎖骨,像一把抵住動脈的微型手槍。
宴會廳水晶吊燈的光刺得眼睛生疼。"林小姐"挽著她的手臂穿過人群,香水味甜膩得令人作嘔。
"你父親和我父親在露臺。"克隆體在她耳邊低語,呼吸帶著薄荷牙膏的味道——真正的小滿最討厭薄荷。
汝慕卿注視著不遠處的父親。他正微微傾身聽林部長說話,右手虛扶在對方后腰,左手卻隱在西裝口袋中。
當香檳塔的光芒掃過時,她看清他無名指上重新戴回的婚戒——內側嵌著一圈極細的藍線。
侍者遞來的酒杯邊緣沾著鹽粒。這是父親從小教她的暗號:有毒。
"敬我們的未來。"林部長舉杯,酒液在燈光下泛著琥珀色——
和絳月華的眼睛一模一樣。
汝慕卿假裝抿酒,實則將液體傾倒進袖口的吸水襯里。
父親的目光掃過她干燥的唇瓣,鏡片后的眼睛微微瞇起。他突然咳嗽起來,掏出手帕擦拭嘴角時,一枚銀色U盤掉進她裙擺的褶皺里。
"你比我想象的聰明。"夜風掀起父親西裝的后擺,露出腰間鋼筆的形狀,"但還不夠聰明。"
汝慕卿握緊露臺欄桿。下方是三十七層樓的虛空,遠處外交部大樓的尖頂刺破夜色,像一座墓碑。
"母親真的在瑞士嗎?"她突然問。
父親的笑凝固在臉上。這個微表情持續(xù)了0.7秒,足夠她確認答案。
洗手間隔間里,U盤插入手機后只顯示一張圖片:北極基地的監(jiān)控截圖。
培養(yǎng)艙里的不是克隆體,而是戴著呼吸面罩的母親,她手腕上的住院環(huán)寫著"X-527母本"。
門外傳來高跟鞋的聲響。"林小姐"甜膩的嗓音穿透門板:"慕卿?你父親找你呢。"
汝慕卿按下沖水鍵,在轟鳴聲中嚼碎了U盤——金屬碎片割破舌尖,血腥味混著電子元件焦糊的味道。
回到宴會廳時,香檳塔正在倒塌。碎玻璃飛濺中,她看見父親扶住林部長后退,而某個侍應生露出頸后的北斗七星疤痕。
有人往她手里塞了張紙條,上面是絳月華的字跡:
"他們給你注射的不是抑制劑,是蜂后基因激活劑——你才是終極容器。"
離場的黑色轎車里,父親終于摘下了眼鏡。沒有鏡片遮擋的眼睛像兩口枯井:"你以為自己在反抗?"他按下中控臺的按鈕,"看看后視鏡。"
鏡中反射出她后頸的皮膚——那里正浮現(xiàn)出金色的蜂巢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