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七月的天越發(fā)的熱了。
尤其是在行路途中,更是酷熱難耐。
洛芙手中拿著書卷,卻是一個字也看不進去,軟在榻上蔫蔫的沒什么精神。
忍冬和商陸也沒好到哪兒去,癱在兩邊,說話都有氣無力的。
“這才剛走半個時辰都不到便這樣難受,兗州到京城可有千里路呢,咱們可怎么撐得住啊?!?/p>
“姑娘本來就鮮少坐馬車外出,這次一走就走這樣遠(yuǎn),怕是更受不住。”
商陸撐著身體坐起來:“我去找他們要些涼水來,這樣的熱,巾子浸水涼一涼臉頰也是好的?!?/p>
她說著便要出去。
馬車先停了。
車簾被掀開,進來一個年輕內(nèi)侍。
忍冬認(rèn)出來,是前兩日同老爺坐在上手一直盯著她家姑娘瞧的內(nèi)侍。
此前沒敢仔細(xì)瞧過。
如今距離這么近,發(fā)現(xiàn)這內(nèi)侍生的也忒好了些。
唇紅齒白,修眉俊目。
雖是擋簾折腰進來,卻也能看出身量頎長,姿態(tài)一派灑然貴氣。
他看著洛芙笑道:“奴婢長燼見過貴人?!?/p>
洛芙點點頭,勉力坐起來道:“怎么忽然停車了,可是有什么事?”
長燼道:“沒什么大事,只是依照內(nèi)廷慣例,貴人相看入京時需得奴婢們伺候,也好叫貴人早些適應(yīng),您身邊的這兩位姑娘可去后面的馬車上?!?/p>
商陸和忍冬聞言都是一凜,不敢壞了內(nèi)廷規(guī)矩,卻又不想離開正不舒服的洛芙身邊,一時有些猶豫。
洛芙道:“你們?nèi)グ??!?/p>
商陸和忍冬只得應(yīng)聲,下了馬車。
長燼便順理成章地坐到洛芙身邊,仔細(xì)瞧她的臉:“貴人臉色不大好,可是哪里不舒服?”
洛芙離開祖母心情低落,又燥熱難受,不大想說話,搖了搖頭道:“無妨,我這里也沒旁的事,你可做自己的事?!?/p>
長燼笑道:“貴人好生隨性,竟也不問問宮里如何,陛下如何?”
他這樣說,洛芙倒還真想到一個事,打點起精神問道:“京城的冰價可是一百五十文一塊?”
不妨她突然問這個,長燼一愣,想了片刻道:“大抵是的?!?/p>
洛芙點點頭,又問了米價與鮮肉生疏果的價格。
長燼敲頭道:“這可難倒奴婢了,奴婢常年在宮中,不識得宮外的價錢,貴人問這個做什么?”
洛芙道:“總是要過日子的,少不得要知道這些。”
“......過日子?”
長燼臉色古怪:“貴人要入宮過日子?”
洛芙也奇怪地看他:“你們宮里難道不過日子嗎?”
長燼愣半晌,笑起來:“過!怎么不過!只是這些事情都有內(nèi)務(wù)府和御膳房發(fā)放,貴人怎么反倒自己操心起來了?”
洛芙道:“按照慣例,外地入京的秀女要先住在宮外的漱玉居,待面見過陛下,有幸入選后還要在漱玉居再住幾日,等待內(nèi)廷分派好住所方能入宮,前前后后少說也要半個月,半個月也要過好呀,想要吃住舒心,自然要上點心?!?/p>
她本就難受,說了這么多更覺頭悶,便又軟在塌上,抬手揉了揉太陽穴。
美人蹙眉,也是別有一番美景。
長燼欣賞著,發(fā)現(xiàn)她鼻尖額頭上有細(xì)密的汗珠,這才想起什么,問道:“貴人熱嗎?”
洛芙:......
她望了望縱使關(guān)著也發(fā)黃發(fā)紅的車窗,又望望長燼:“你不熱嗎?”
問完發(fā)現(xiàn),他好像真的不熱。
白玉似的臉上半個汗點都沒有,嘴唇還格外的猩紅,好看是好看,可怎么就顯得那么陰呢......
卻也不是陰柔,而是另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總之,他看起來確實不熱。
果然,長燼道:“奴婢打小體寒,不熱的,只是也因此疏忽大意,叫貴人受熱了,貴人稍待,奴婢讓他們送冰進來?!?/p>
他說完便又叫停馬車,吩咐人送冰過來。
不多時,洛芙車內(nèi)四角便都擺上了冰盆。
冰盆冒著絲絲寒氣,不多時便將車內(nèi)的悶熱驅(qū)散一空。
洛芙好像是那被熱蔫吧的花朵,如今被灑上水,又舒展鮮靈起來。
長燼盯著她看:“貴人現(xiàn)在還難受么?”
洛芙搖搖頭,臉上也帶了笑意:“現(xiàn)下好多了,謝謝你長燼?!?/p>
見她笑,長燼一愣,而后仿佛比她還要開心,也笑道:“貴人客氣了?!?/p>
馬車外又有內(nèi)侍過來,長燼探身出去,再回來手中便多了盞由生羊乳、冰屑、柿霜堆成的冰酪。
“貴人再吃碗冰酪?!?/p>
洛芙有些驚異:“為何行路途中不僅有冰,還有冰酪?”
長燼目光閃了閃笑道:“迎接隊伍都會常備這些東西,后面有兩輛馬車上裝的便是?!?/p>
洛芙更是驚異。
不過是迎個秀女,內(nèi)廷便如此奢華嗎?
她看的書里沒說呀。
而且這隊伍太長,護衛(wèi)也太多了些。
不過內(nèi)廷行事總也不會是一成不變的,如此自然有自己的考量。
洛芙?jīng)]在多想,將手中書卷放到旁邊的小幾上,拿過冰酪,小口小口地吃著。
她吃得專注,沒有發(fā)現(xiàn)長燼正笑瞇瞇地盯著她。
那笑十分的瘆人。
仿佛是某種陰冷蛇類,盯上了自己感興趣的獵物。
黏膩又病態(tài)。
他盯著洛芙吃完,往她身邊坐坐,隨手從小幾上拿過團扇輕輕給她扇風(fēng):“貴人還要嗎?”
洛芙搖搖頭,現(xiàn)下覺得無比舒爽。
長燼還想著前面的話題,問道:“貴人遠(yuǎn)在兗州,卻對京城的物價與選秀細(xì)則知道得這樣清楚,可是打小就存了入宮的心?”
洛芙搖搖頭,卻也沒多說,只道:“既已確定要入宮,我自然會上心一些。”
何況還有祖母。
她剛才手中拿的書卷就是祖母叫人在書局買的,還又尋了幾個官家太太打聽宮里的事,她這才能知道一二。
長燼望著她:“貴人如此上心,可知道陛下是個什么樣的人嗎?”
洛芙搖頭道:“兗州鮮少人見過陛下,我還不知陛下性情?!?/p>
她倒是有心了解,問道:“長燼你知道嗎?”
長燼看著她明凈澄澈的眼眸,到嘴邊的陰森話語卻打了個彎:“奴婢不在陛下跟前伺候,其實也不大清楚,不過聽旁人說陛下待人極好,從不打罵誰,貴人想要在宮里好好過日子,正是合適?!?/p>
洛芙聞言稍稍安心,笑著點點頭,拿過剛才放在小幾上的書卷繼續(xù)看。
車廂內(nèi)涼爽怡人,又有長燼扇來徐徐涼風(fēng)。
加之昨晚同祖母說話,一夜未眠,看了會子書,洛芙漸漸地?fù)尾蛔〕脸了诉^去。
長燼扔開團扇,雙手按在膝蓋上,探身湊近了去看洛芙。
未放冰塊之時,她臉頰被熱得緋紅,艷得連她發(fā)髻上那朵赤薔薇都壓了下去。
現(xiàn)下有了冰塊,溫度降低,那層緋紅下去,她細(xì)嫩白皙的臉頰又盈上了一層粉。
便又是另一種美。
長燼伸手過去撫了撫她的臉頰,觸感溫潤細(xì)嫩,又花香怡人。
將他冰涼的手也變得又暖又香。
長燼仿佛尋到了什么極合心意的珍玩,輕輕摩挲著她的臉頰許久,才又轉(zhuǎn)到耳朵上。
她的耳朵也是潤白可愛的緊。
看著似乎戴了兩粒紅玉耳釘,可細(xì)看之下才發(fā)現(xiàn),那并不是耳釘,而是兩粒嫣紅的痣。
偏就長得這般恰到好處,與那紅唇相映,美不勝收,也省去了打耳洞之苦。
長燼越發(fā)的感興趣,手指在一粒紅痣上捻了捻。
這次手重了些,沉睡的美人細(xì)眉動了動。
長燼怕將人擾醒,以后就沒得玩了,只得收了手。
一手撐臉去看她。
他的目光并不摻雜半點情欲,卻也不是純凈的欣賞。
還是帶著種蛇類的黏膩與病態(tài)。
好似上一刻還將人纏裹在懷中親昵。
下一刻便能收緊長尾,將人纏絞至窒息,那鋒利的毒牙也已咬入脖頸之中。
如果車廂里還有另外一個人,定是會被這樣他的目光與神情嚇到。
好再沒旁人。
馬車徐徐往前走著。
車廂里并無多少顛簸,四角冰盆依舊在冒著絲絲涼氣。
美人呼吸清淺,花香盈內(nèi)。
本是極為舒適的場景,那黏膩病態(tài)的內(nèi)侍臉色卻越來越難看。
他一手按壓腦袋,掀開車簾,有些狼狽的出去。
馬車外面不知何時跟了許多內(nèi)侍。
他剛掀開簾子,為首的年長內(nèi)侍便立刻讓人停了,白著臉去扶他:“陛下......”
長燼卻將他擋開,自己跳下來。
年長內(nèi)侍忙拿過早就備好的天鵝絨斗篷裹在他身上:“陛下,快回馬車?yán)锇伞!?/p>
長燼整個人都倒在內(nèi)侍身上,他面色扭曲地抬起臉,猩紅的嘴唇已是烏青,布滿紅血絲的眼睛盯住距離他最近的一個小內(nèi)侍。
那小內(nèi)侍當(dāng)即腿一軟,癱在地上,卻是半點聲音也不敢發(fā)出來,只是渾身抖如篩糠地等待讓自己人頭落地的吩咐。
長燼便是當(dāng)今天子,慕容燼。
洛遠(yuǎn)山為兩個女兒換名帖時,除了使銀子,還把洛芙的美貌夸了個十成十,好讓禮部的人能松口。
畢竟宮妃選的就是美人。
不過是換個女兒,又不是忤逆不讓女兒候選,且還是個美人,又有銀子拿,禮部也就把名帖給換了。
只是遞到內(nèi)廷時,正巧叫慕容燼瞧見。
他在宮里待的煩悶,見此當(dāng)即就起了心思來兗州瞧瞧這位國色天香的美人。
其實也不過是個外出的借口。
他身邊伺候的人哪里敢攔,只能調(diào)來大隊人馬護送他出京。
至于那些朝臣們,于次日上朝才知道帝王已經(jīng)離京。
外頭其實也沒什么好看的。
慕容燼這一路上并不盡興,頭疾又發(fā)作的頻繁。
待到兗州時,已經(jīng)是戾氣橫生,隨從的內(nèi)侍也死了幾個。
好在是洛芙抗住了洛遠(yuǎn)山的夸贊。
不然洛家滿門可就懸了。
跪在地上的內(nèi)侍一路隨侍過來,又怎會不知帝王這個模樣便是要殺人。
求饒只會讓自己死得更慘。
他等著侍衛(wèi)將他拖走。
卻見那位弒殺的帝王往馬車?yán)锟戳搜郏兄觊L內(nèi)侍,腳步踉蹌地往前面的馬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