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鏡中驚夢蟬鳴聒噪,寧國府的夏日蒸騰著令人窒息的暑氣。尤二姐倚坐在妝臺前,
銅鏡里倒映出她蒼白如紙的面容,鬢邊新換的珍珠花微微顫動,在這死寂的氛圍里,
每一次晃動都像是命運的嘲弄。她指尖輕顫,撫過冰涼的珍珠,昨夜賈珍那令人作嘔的目光,
如附骨之疽般再度浮現,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窗外,荷塘的荷花開得正艷,
陣陣荷香隨風飄來,卻掩蓋不住回廊下小廝們竊竊私語的腌臜話。那些話語如同毒蛇吐信,
絲絲縷縷鉆進她的耳朵:“那尤家二姑娘,遲早要進榮國府當姨娘”“可不是嘛,
就憑她那狐媚樣兒”…… 尤二姐咬住下唇,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疼痛卻無法驅散心中的屈辱與恐懼?!岸?!” 房門 “砰” 地被撞開,
尤老娘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鬢邊的銀簪隨著她急促的動作劇烈晃動。
她臉上洋溢著掩飾不住的興奮,手中揮舞著一塊紅綢帕,高聲喊道:“天大的好事!
榮府璉二爺瞧上你了,說要納你做偏房!”話音未落,
那塊繡著并蒂蓮的紅綢便輕飄飄地落在妝奩上,如同一塊燒紅的烙鐵,灼得尤二姐雙眼生疼。
尤二姐只覺眼前一陣發(fā)黑,昨夜的情景不受控制地在腦海中回放。王熙鳳協理寧國府時,
那一雙丹鳳眼掃過她的瞬間,寒意順著脊梁骨直竄頭頂。她又想起下人傳言里,
璉二奶奶掌摑丫鬟時,鮮血濺在青磚上的刺目場景;想起偷偷塞給平兒燙傷藥時,
那欲言又止的神情 —— 那是被醋壇子打翻后,觸怒主母的代價?!澳赣H,女兒不愿做妾。
” 尤二姐的聲音輕得像飄在荷塘上的薄霧,卻在這狹小的房間里激起千層浪。
尤老娘手中的茶盞 “當啷” 一聲摔在地上,碎瓷片四處飛濺,
有幾片甚至濺到了尤二姐的繡鞋邊?!澳惆l(fā)什么瘋!” 尤老娘暴跳如雷,
“多少人擠破頭想進賈府的門,你倒好,放著榮華富貴不要?進了榮國府,
你就是吃香喝辣的主子,以后咱們一家都能跟著沾光,你怎么就這么不知好歹!
”尤二姐跪坐在母親腳邊,抬頭時眼中已蓄滿淚水。她握住母親布滿老繭的手,
聲音哽咽:“您忘了東府里那些姨娘的下場?那些姐姐被發(fā)賣時,連件囫圇衣裳都沒帶走,
在那暗無天日的地方,不知受了多少罪。女兒不想一輩子仰人鼻息,做那見不得光的人,
整日活在恐懼與算計之中。女兒想尋個清白人家,明媒正娶,哪怕粗茶淡飯,
至少能過得安心?!薄扒灏兹思??” 尤老娘狠狠甩開她的手,“張家早敗落了,
你還惦記那門娃娃親?張家老爺一死,田產被奪,如今窮得叮當響,
你跟著他們能有什么好日子?別犯傻了,抓住璉二爺這個機會,才是正經!”提到張家,
尤二姐渾身一僵,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頭。那年她十二歲,春日的陽光正好,桃花灼灼。
張華翻墻給她送剛摘的杏子,青澀的果香混著少年身上的皂角味,讓她心跳加速。
可這美好的一幕,被尤老爹發(fā)現后,演變成了一場追逐鬧劇,張華被追著打了三條街,
邊跑邊回頭朝她笑,那笑容燦爛得能驅散所有陰霾。如今張家敗落,
張華被債主逼得遠走他鄉(xiāng),音信全無,可記憶里那個笑著擦汗的少年,卻總在夜深人靜時,
闖進她的夢鄉(xiāng)。第二日,日頭毒辣,曬得人頭皮發(fā)麻。賈璉的馬車停在寧國府角門,
車輪碾過碎石的聲音,像是命運的鼓點。尤二姐隔著窗欞,看見那身月白錦袍的男人下了車,
腰間的羊脂玉佩在陽光下晃得人睜不開眼。賈珍拍著賈璉的肩膀,
發(fā)出刺耳的大笑:“我這妹妹最是溫柔,保準合你心意?!?那笑聲里藏著的算計,
尤二姐聽得明明白白。尤二姐攥緊手中的剪刀,指甲幾乎掐進掌心,
鮮血順著剪刀的紋路緩緩流下,她卻渾然不覺。
她突然想起前日在花園撞見的一幕 —— 王熙鳳倚著九曲橋,手中團扇輕點,水面漣漪中,
那雙丹鳳眼映出的倒影,比秋風還冷,讓尤二姐不寒而栗。“尤姑娘。
” 賈璉的聲音突然在身后響起,驚得她后退半步。男人已踱進房中,目光如狼似虎,
黏在她泛紅的耳垂上,像是要將她生吞活剝。“聽聞姑娘擅繡,可否賞臉為在下繡個扇套?
” 說著,一枚漢玉九龍佩滑落在她腳邊,溫潤的光澤像極了賈珍之前遞來的鐲子,
每一件所謂的 “禮物”,都帶著令人作嘔的交易意味。尤二姐強壓下心中的厭惡,
福了福身:“二爺謬贊,民女拙荊之技,登不得大雅之堂?!彼ь^時目光清亮,
毫不畏懼地迎上賈璉的眼神,“況且家中尚有未竟之事,怕是要辜負二爺美意了。
” 那眼神里的決絕,讓賈璉一時有些錯愕。賈璉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正要發(fā)作,
正巧此時,小廝來報西府有事。他甩袖而去前,狠狠剜了她一眼,那眼神里的怨恨與威脅,
尤二姐看得真切。她望著玉佩在青磚上投下的陰影,
突然想起母親說過的話:“美貌是女人的命,也是女人的債?!比缃?,
這美貌卻成了困住她的牢籠,讓她無處可逃。這一夜,寧國府的梆子敲過三更,
整個府邸陷入一片死寂。尤二姐在燭火下拆開衣服的滾邊,將積攢的碎銀塞進布里。
燭光搖曳,映得她的影子在墻上忽明忽暗,如同她搖擺不定的命運。她知道,明日起,
她不再是任人拿捏的尤二姐,她要為自己搏一條生路。窗外,月光如水,
照見她藏在枕下的書信 —— 那是她托人輾轉帶給張華的,
信中只寫了一句話:“若君未娶,愿等三秋。”這是她對愛情的堅守,也是她對命運的抗爭。
第二章:荊棘滿途北風卷著枯葉拍打著窗欞,尤二姐蜷縮在尤家舊宅漏風的屋檐下,
手中的繡針在褪色的綢緞上來回穿梭。離開寧國府已半月有余,
可那些如影隨形的噩夢仍糾纏著她 —— 賈珍酒醉后的獰笑、賈璉陰鷙的眼神,
還有母親那日歇斯底里的咒罵,都化作鋒利的匕首,一次次剜著她的心?!斑旬?!
” 破舊的木門被踹開,尤老娘裹著褪色的棉襖沖了進來,身后跟著兩個兇神惡煞的小廝。
“好哇你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尤老娘抄起墻角的掃帚就朝她揮來,“得罪了賈府,
你讓咱們一家怎么活?”掃帚重重打在尤二姐背上,她咬著牙沒吭一聲,
指尖的血珠卻滴落在繡品上,暈開一朵朵刺目的紅梅。為首的小廝晃了晃手中的欠條,
皮笑肉不笑地說:“尤姑娘,您母親在東府支的二十兩銀子,今兒該還了吧?
”尤二姐看著欠條上母親那歪歪扭扭的指印,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她早該料到,
自那日拒絕賈璉后,寧國府怎會輕易放過她。“母親要銀子,我給?!?尤二姐站起身,
聲音冷得像冰。她轉身翻出壓箱底的首飾盒,將翡翠鐲子、珍珠釵一股腦兒倒在桌上。
這些都是賈珍、賈蓉往日送的 “心意”,如今在她眼中,不過是沾滿恥辱的枷鎖。
當鋪掌柜的瞇著眼驗完貨,吐出一句:“最多十兩?!毙P們罵罵咧咧地拿走銀子,
臨走前還踹翻了她的繡架,綢緞散落一地。雪粒子砸在臉上生疼,尤二姐抱著僅存的布料,
深一腳淺一腳地朝城南走去。那里有個專為落魄女子開設的繡坊,
掌柜的周娘子是個面冷心熱的寡居婦人。“會繡雙面鴛鴦嗎?
” 周娘子上下打量著她凍得通紅的臉,“城南布莊新接了批婚服的活兒,急缺人手。
”繡坊的日子苦得像黃連。天還沒亮,尤二姐就要踩著結霜的石板路去上工,
在昏暗的油燈下一坐就是十幾個時辰。指尖被銀針扎得滿是血痂,
換來的銅錢只夠買兩個冷饅頭??伤龔牟缓袄?,因為每當夜深人靜,看著窗欞上自己的影子,
她就會想起張華臨走時說的話:“等我掙夠錢,就來風風光光地娶你?!比欢?/p>
寧國府的陰影從未消散。那日她去布莊交貨,剛轉過街角,就被人猛地拽進巷子。
“好個尤二姐,躲在這里當繡娘?” 賈蓉的酒氣噴在她臉上,他伸手要抓她的手腕,
卻被尤二姐敏捷地躲開。她后背緊貼著潮濕的磚墻,強作鎮(zhèn)定道:“請公子自重?!薄白灾兀?/p>
” 賈蓉獰笑一聲,“只要你跟我回東府,想要什么沒有?”他猛地撲過來,
尤二姐慌亂中抓起墻角的碎瓷片,在他手臂上劃出一道血痕。“?。 ?賈蓉吃痛松手,
惱羞成怒地大喊:“不識抬舉的賤人!你以為那個窮鬼張華能護得住你?
”這句話如同一記重錘,砸得尤二姐渾身發(fā)冷。當夜,她在繡坊的油燈下寫了封信,
字跡被淚水暈染得模糊不清:“危險,勿歸?!毙挪铍x開時,她望著漆黑的夜空,
心中默默祈禱:“張華,你一定要平安。”日子在提心吊膽中過去,
尤二姐的繡工卻愈發(fā)精湛。周娘子將鎮(zhèn)店之寶 —— 孔雀金線繡的百子圖交給她時,
眼里滿是贊賞:“丫頭,好好干,將來開個自己的繡坊不是難事。”這話像一束光,
照亮了尤二姐晦暗的生活。她開始偷偷攢錢,每一文銅錢都藏在繡架的夾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