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雪夜,他站在咖啡機前像沒畢業(yè)的少年南方小城的初雪落得急。
蘇棠裹著洗得發(fā)白的呢大衣擦杯子時,玻璃門的風鈴“?!钡仨懥艘宦暋?/p>
骨瓷杯“咔”地裂成兩半。她盯著門口那人肩頭的雪,深灰大衣是七年前校運動會定制款,
領口還留著當年她用紅線繡的“硯”字——那時沈硯總說,“蘇棠繡的字歪歪扭扭,
像被風吹亂的竹葉”?!耙槐朗健!彼曇舯妊┻€輕,睫毛上沾著細雪,
像當年在教室后排等她時那樣。蘇棠彎腰撿碎杯子,指甲掐進掌心。七年前的雪也是這樣,
她攥著沈父塞的“分手費”收條,在醫(yī)院簽放棄治療同意書時,
弟弟發(fā)著高燒攥她衣角:“姐,我疼?!薄澳阕甙??!彼驯朗街刂胤旁谒媲?,
咖啡濺在杯沿,“這杯算我請的?!鄙虺帥]動杯子,指節(jié)抵著杯壁:“能加點糖嗎?
”他指尖泛青,蘇棠想起大學時他總說冰美式最清醒,說“苦到喉嚨發(fā)緊,
才能記住要做的事”。現(xiàn)在他說要糖,像在說另一句沒頭沒尾的話。玻璃門又被推開。
林晚裹著寵物醫(yī)院的白大褂擠進來,懷里堆著狗糧和貓罐頭:“店里停電了,
借你這充會兒電啊?!彼紫聛韼吞K棠撿碎片,余光掃過沈硯,突然提高聲音:“哎棠棠,
昨天烤的提拉米蘇還剩一塊,放柜臺顯眼點唄?”蘇棠手一頓。
提拉米蘇是沈硯高中時的最愛,那時他總說“甜得能把冬天嚼化”。她抬頭時,
沈硯正盯著柜臺,目光在玻璃罩里的蛋糕上停了兩秒,又迅速移開。林晚把碎片扔進垃圾桶,
撞了撞蘇棠胳膊:“我去遛布丁,你倆說說話?!睕]等蘇棠反駁,她拎著狗繩風一樣卷出門,
鈴鐺聲混著雪粒砸在玻璃上。店里只剩咖啡機的嗡鳴。蘇棠低頭擦柜臺,
聽見沈硯說:“你瘦了?!彼缶o抹布:“七年前我就說過,別來找我。”“我知道。
”他聲音低下去,“可陳默說,你這月交不起房租,把空調(diào)溫度調(diào)得很低。”蘇棠猛地抬頭。
陳默是沈硯帶的研究生,上周來店里借過插座給電腦充電,
她還記得那小子盯著價目表嘀咕:“這杯澳白比學校便宜兩塊,導師肯定愛喝。
”“不用你管。”她扯出笑容,“我賣咖啡,你買咖啡,兩清?!鄙虺帥]接話,
喝完冰美式起身時,大衣下擺掃過她手背。
蘇棠后知后覺摸向圍裙口袋——賬本里夾著的收據(jù)薄,明顯被動過。她翻開一看,
今天的流水頁多了張百元鈔票,夾在冰美式那欄,字跡是沈硯的小楷:“多付的錢,
算賠碎掉的杯子。”蘇棠抓著錢沖出門。雪還在下,路燈把雪粒照成金粉。
她看見沈硯靠在街角電線桿上,手捂著胃,指節(jié)發(fā)白。“導師!”陳默從巷口跑過來,
手里拎著保溫桶,“我就說您別喝冰的,胃藥帶了——”他抬頭看見蘇棠,愣住,
“蘇...蘇姐?”沈硯直起背,用袖子抹了抹嘴:“路過復查?!彼曇舭l(fā)啞,
額角滲著細汗,“陳默,回學校?!标惸瑳]動,把保溫桶塞給蘇棠:“蘇姐,
我導師這胃病三年了,醫(yī)生說不能沾冰的?!彼麎旱吐曇?,“上周他翻手賬本,
我看見里面夾著張老照片,是您倆在圖書館的合影?!鄙虺幙人灾ш惸骸白吡恕?/p>
”蘇棠攥著保溫桶站在雪里,看兩人的背影越走越遠。沈硯的大衣下擺沾著雪,
像七年前她在宿舍樓下看他離開時那樣——那時她舉著“分手費”收條說“我要結(jié)婚了”,
他轉(zhuǎn)身時腳步踉蹌,她咬著唇?jīng)]追。深夜關店時,蘇棠蹲在垃圾桶前倒垃圾。
一張皺巴巴的紙巾飄出來,上面是沈硯的字,墨跡被雪水暈開:“今天是第七年零一天,
她沖的咖啡還是那么苦?!彼笾埥碚酒饋?,玻璃門的風鈴突然響了一聲——是風,
不是人。窗外的雪停了,云層后漏出半輪月亮。蘇棠摸出手機看日歷,明天要交水電費,
賬戶余額還差八百。她把紙巾折好放進圍裙口袋,轉(zhuǎn)身時碰倒了林晚留下的貓罐頭,
金屬碰撞聲在空店里格外響。凌晨三點,蘇棠趴在吧臺上算賬單。雨水順著屋檐滴下來,
在玻璃上劃出水痕——天氣預報說明天有連陰雨。她盯著計算器上的數(shù)字,
突然想起沈硯喝冰美式時皺的眉,想起陳默說的手賬本,
想起那張寫著“第七年零一天”的紙巾。吧臺下的老收音機突然響了,
是午夜情感節(jié)目:“有些遺憾,像落在舊書里的花瓣,藏得越久,反而越香。
”蘇棠關掉收音機,把賬本鎖進抽屜。外面的雨開始下了,一滴一滴,
打在她去年貼的窗花上——那是沈硯母親教她剪的“并蒂蓮”,說“等你們結(jié)婚,
我給你們剪更大的”。她摸著窗花的邊緣,指甲刮到一處毛邊——是當年沈硯幫她貼的時候,
剪刀劃的。雨越下越大,蘇棠關了燈。黑暗里,她聽見自己心跳聲,一下一下,
像七年前在手術室外等弟弟時那樣。明天要交水電費了。她摸出圍裙口袋里的紙巾,
借著手機光又看了一遍:“今天是第七年零一天,她沖的咖啡還是那么苦。”雨打在玻璃上,
她突然想起,沈硯從前總說,“苦咖啡加點糖,就甜了”。第2章 第七年零一天,
他在雨天撐傘等我下班連續(xù)下了三天的陰雨,"晚茶咖啡"的玻璃門只被推開八次。
蘇棠把最后一塊司康收進保鮮盒時,
計算器屏幕上的數(shù)字刺得她眼睛發(fā)疼——這個月水電費加弟弟的復健費,
賬戶余額還差一千二。她捏著弟弟的病歷單,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病歷單邊角卷著毛,
是上周在醫(yī)院排隊時被雨水泡的,上面"腦外傷后遺癥""需長期康復"的診斷章紅得刺眼。
門鈴響了。沈硯站在門口,黑色長傘滴著水,西裝袖口沾著雨珠。
他舉了舉手里的保溫桶:"陳默熬的小米粥,說你們店今天沒客人。
"蘇棠把病歷單塞進抽屜鎖好,扯了扯圍裙:"教授真閑,十公里外的順路。
""新校區(qū)到這里,剛好經(jīng)過。"沈硯把傘靠在門邊,水珠在地面洇出小水洼,
"上周喝冰美式胃不舒服,陳默非讓我來喝熱的。"他說最后一句時聲音輕了些,
像怕被拒絕。蘇棠盯著他蒼白的唇,想起陳默說的"胃病三年",
轉(zhuǎn)身去沖咖啡時故意把杯子碰得叮當響。雨勢突然大了。豆大的雨點砸在玻璃上,
外面的梧桐葉被打得東倒西歪。蘇棠擦著吧臺抬頭,
看見沈硯正望著窗外皺眉——他那件淺灰西裝沒穿外套,雨水順著傘骨流到褲腳,
已經(jīng)濕了半截。"關店了。"蘇棠扯下圍裙,"我要去醫(yī)院給小遠送換洗衣物。""我送你。
"沈硯撈起傘,動作快得像是怕她拒絕,"雨太大,公交站離醫(yī)院還有兩公里。
"蘇棠想說"不用",可剛跨出店門,豆大的雨點就砸在額頭上。她咬咬牙,
往旁邊挪了半步,和沈硯保持半臂距離。走到第三個路口時,沈硯突然停住。他扶著路燈桿,
指節(jié)泛白,額角瞬間沁出冷汗。蘇棠看著他蜷起的后背,想起七年前在圖書館,
他也是這樣捂著胃,卻笑著說"昨晚看文獻忘了吃飯"。"胃藥。
"她從帆布包里摸出小藥瓶,倒出兩顆塞進他手里,"溫水在保溫杯里。"沈硯接杯子時,
瞥見她指甲縫里沾著的檸檬黃——是早上做檸檬塔時擠汁留下的,
指尖還泛著被堿水浸泡的白。他喉結(jié)動了動,把藥吞下去:"謝謝。""謝什么,
我弟胃不好,家里常備。"蘇棠別開臉,盯著地上的水洼,"喝完趕緊走,別耽誤你回學校。
"雨幕里傳來模糊的手機鈴聲。沈硯摸出手機時,蘇棠瞥見屏幕上"陳默"兩個字。
他接起電話,嗯了兩聲,眼神突然亮起來:"趙醫(yī)生?好,我現(xiàn)在過去。""你學生?
"蘇棠問。"陳默說在醫(yī)院碰到趙醫(yī)生,"沈硯把傘往她那邊挪了挪,
"趙醫(yī)生是你弟弟的主治醫(yī)生吧?說小遠今天復健情況不錯。"蘇棠腳步頓住。
她想起上周趙醫(yī)生說"康復費用缺口大"時的欲言又止,
想起沈硯最近總來店里的時間——剛好是她跑醫(yī)院最頻繁的那幾天。"沈教授消息真靈通。
"她扯了扯傘柄,"不用送了,我到了。"醫(yī)院大門就在十米外。沈硯沒松手,
傘面穩(wěn)穩(wěn)罩著她頭頂:"小遠喜歡吃你烤的司康,上周我路過蛋糕店,看見新出的草莓醬,
明天帶來?"蘇棠沒說話。雨順著傘沿滴落,在兩人腳邊濺起水花。晚上關店時,
林晚抱著濕漉漉的布偶貓撞進來。貓咪甩著毛上的水,把蘇棠剛擦干凈的吧臺弄濕一片。
"沈教授今天又來當人形傘架了?"林晚把貓塞進貓包,"陳默那小子剛才給我發(fā)消息,
說沈老師這月查了二十多家私立醫(yī)院的康復科收費單,
還托人找腦部術后康復的最新資料——你說他一個教古詩的,查這些干嘛?
"蘇棠擦著吧臺的動作頓?。?他閑的。""閑的會大暴雨天送你去醫(yī)院?
"林晚搶過她手里的抹布,"蘇棠,你別總把人往外推。七年前你為了手術費收分手費,
現(xiàn)在呢?你當他是當年那個被父親幾句話就打發(fā)走的毛頭小子?""我沒資格。
"蘇棠聲音低下去,"他是教授,該找個不用為水電費發(fā)愁的。我弟弟的病像個無底洞,
我不能......""不能什么?"林晚摔下抹布,手機"啪"地砸在吧臺上,
"你看看陳默拍的照片!"手機屏幕亮著,是沈硯辦公室的桌子。堆滿古籍的空隙里,
擺著半盒沒拆封的胃藥,旁邊壓著張便簽——"晚茶咖啡水電費:1280元"。
蘇棠指尖發(fā)抖。她想起今早算賬單時,抽屜里的病歷單突然不見了;想起昨天打烊時,
吧臺下多了袋沒留名的貓罐頭;想起沈硯每次來都點最苦的冰美式,
卻把保溫桶里的小米粥都留給她。"他早就在幫你了。"林晚緩和了語氣,
"你總說自己是爛攤子,可人家根本沒覺得你臟。"深夜打烊,蘇棠蹲在吧臺后整理咖啡豆。
玻璃門突然被風撞開條縫,一本深藍封面的書滑了進來。她撿起來,
封皮上"陶庵夢憶"四個字是沈硯的筆跡,扉頁夾著張便簽:"第七年零一天,你還在。
"書頁翻動時,一張泛黃的照片掉出來。是大學圖書館的合影,她穿著沈硯的外套,
他手里舉著兩杯咖啡,背景是滿墻的古籍。照片背面的字有些模糊,
是沈硯的鋼筆字:"那天你說要退學照顧弟弟,我說不出口'我陪你'。"窗外的雨還在下。
蘇棠摸著照片里自己的臉,突然聽見手機震動——是醫(yī)院護士發(fā)來的消息:"蘇小姐,
沈叔叔今晚突發(fā)心梗,您方便來趟醫(yī)院嗎?"她猛地抬頭。玻璃門外的雨幕里,
沈硯的傘正消失在街角,他的背影有些踉蹌,手機貼在耳邊,聲音被雨聲揉碎:"爸?
你等我,我馬上到......"第3章 原來那張收條,從來沒人簽過字蘇棠趕到醫(yī)院時,
雨還沒停。她攥著傘柄的手被勒得發(fā)紅,急診樓的燈光透過雨簾刺得人眼睛發(fā)酸。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林晚發(fā)來的定位:"3樓心內(nèi)科302,沈硯剛進去。
"她在樓梯口站了五分鐘,鞋跟在瓷磚上叩出細碎的響。
七年前在沈家門口的場景突然涌上來——沈父把支票拍在她手背,說"阿硯要去英國交換,
你這種拖累他的人,拿了錢就該消失"。她當時攥著支票沖進雨里,
卻在銀行查到賬戶里根本沒有那筆錢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連質(zhì)問的資格都沒有。"沈教授,
您父親的情況暫時穩(wěn)定了。"護士小周的聲音從病房門縫里漏出來,"不過有件事,
我昨天整理舊病歷,發(fā)現(xiàn)您父親2016年的住院記錄里夾著張收條——"蘇棠的呼吸頓住。
她無意識地貼近門板,雨水順著傘骨滴在腳邊,洇濕了褲腳。
"那收條寫著'蘇棠收到分手費二十萬',可簽名欄是空的。"小周的聲音帶著疑惑,
"我猜是您父親當年想分開你們,自己偽造的?
老一輩總愛用這種'為你好'的借口......""啪"的一聲,蘇棠手里的傘掉在地上。
她推開門時,沈硯正握著沈父的手,聽見動靜猛地回頭。他眼尾泛紅,額發(fā)還沾著雨珠,
看見她的瞬間,喉結(jié)動了動:"棠棠......""那筆錢到底去哪了?!
"蘇棠的聲音在發(fā)抖,"七年前你爸說我拿了二十萬分手費,可我連銀行賬戶都沒收到!
"沈硯沉默著從公文包里抽出個牛皮信封。復印件邊角發(fā)皺,
轉(zhuǎn)賬記錄上"收款方:蘇棠"的賬號根本不存在。她的指甲掐進掌心,
突然想起當年沖進銀行時,柜員說"查無此賬戶"的表情——原來不是她記錯了賬號,
是那張收條從頭到尾都是假的。"我三年前就查到了。"沈硯的聲音啞得像砂紙,
"我去調(diào)了銀行流水,找了筆跡鑒定師......""那你為什么不告訴我?!
"蘇棠后退兩步,后腰撞在墻角的氧氣罐上,"你知道我這七年怎么過的嗎?
我白天在咖啡廳擦桌子,晚上給弟弟熬中藥,連生病都不敢請假,就怕多花一分錢!
我以為是我貪了那筆錢,我以為你恨我......"她的聲音突然哽住。沈硯走過來,
指尖懸在她發(fā)頂又放下。他從西裝內(nèi)袋摸出個深藍色手賬本,封皮磨得發(fā)亮:"你看看這個。
"泛黃的紙頁上,每一頁都寫著日期和瑣碎的記錄:"2017.3.12,
城南巷口新開的咖啡店,招牌是手寫的'晚茶咖啡',老板系著米白圍裙,像你。
""2018.7.5,她蹲在店門口喂流浪貓,
買了三盒金槍魚罐頭——她從前最討厭魚腥味。""2020.2.14,
她在吧臺貼便利貼,寫'今日第二杯半價',可自己只喝白水。
"最后一頁是今天的日期:"2023.12.1,她終于問我,為什么不追出去。
"蘇棠的眼淚砸在手賬本上,洇開一團墨漬。她想起昨晚在咖啡店撿到的《陶庵夢憶》,
扉頁的便簽是他的字跡;想起今早消失的病歷單,
原來被他收走查資料;想起每次她算賬單時,他總找借口站在旁邊,其實是在記水電費金額。
"我不敢說。"沈硯的手指撫過她手背的舊疤——那是七年前給弟弟煮藥時燙的,
"我怕你知道真相后,更恨我當年沒追出去。我怕你說'原來你早就知道',
然后徹底推開我。"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我只能偷偷跟著你,看你開店,看你喂貓,
看你把自己活得像團火......我怕你不需要我了。"蘇棠突然撲進他懷里。
七年來她第一次放任自己示弱,聞著他身上熟悉的書墨香,像十七歲那年在圖書館躲雨,
他把外套披在她肩上時一樣。"我需要你。"她埋在他頸窩,聲音悶得發(fā)顫,
"我需要你陪我給弟弟辦住院手續(xù),需要你在我算錯賬時敲我額頭,
需要你......""我在。"沈硯的手輕輕環(huán)住她,力道輕得像怕碰碎什么,
"我一直都在。"天快亮時,沈父的監(jiān)護儀發(fā)出規(guī)律的滴答聲。蘇棠坐在樓梯間的臺階上,
手里還攥著那本手賬本。沈硯蹲在她面前,用溫水給她揉凍僵的腳:"你弟弟下周的手術,
我聯(lián)系了北京來的專家,他周五飛過來。"她抬頭看他,晨光透過樓梯窗照在他發(fā)梢,
眼尾的紅暈染得溫柔:"你怎么......""從你第一次在店里提起他要做第三次手術,
我就開始查了。"沈硯掏出手機,翻出聊天記錄,"陳默幫我聯(lián)系了腦外科的同學,
料......"蘇棠的指尖撫過他眼下的青黑——這是多少個熬夜查資料的夜晚堆出來的?
她突然笑了,帶著點鼻音:"沈教授,你管得太寬了。""管一輩子。"他握住她的手,
放在自己心口,"蘇棠,這次換我當你的傘。"凌晨四點的咖啡店,蘇棠坐在吧臺后。
暖黃的燈光下,她攤開賬本,鋼筆尖懸在"手術費"那一欄。以前這里總是一片空白,
像道填不滿的深淵?,F(xiàn)在她盯著空白處,
突然在旁邊畫了朵小花——是沈硯手賬本里夾的干桂花標本的形狀。窗外的雨停了,
屋檐下的水滴落進青石板縫。她聽見后巷傳來腳步聲,接著是鑰匙開鎖的輕響。
"怎么這么晚還沒睡?"沈硯的聲音帶著剛洗過的薄荷香,他把保溫桶放在吧臺上,
"小米粥溫著,喝了再對賬。"蘇棠低頭看賬本,筆尖在紙上洇開個小墨點。
她突然想起手賬本最后一頁沒寫完的話——"2023.12.2,
她終于肯讓我走進她的世界。"明天就是弟弟手術前最后一天了。她合上賬本,
伸手接過保溫桶。這次,她沒再說"我自己來"。第4章 手術那天,
他帶著手賬本來接我下班手術前夜的咖啡店打烊后,蘇棠把門鎖上三重。
吧臺上攤著三本賬本,紅筆在"手術費"那一欄劃了又劃。她數(shù)到第七遍時,
鋼筆尖戳破了紙,墨點暈開像團化不開的烏云。蒸汽管"呲"地響了聲。
她機械地提起拉花缸,奶泡在杯面堆成歪扭的愛心——第三杯失敗的拿鐵。"棠姐,
別跟咖啡較勁了。"林晚從里間探出頭,手里攥著她落灰的舊手機,"你手都抖成篩子了。
"蘇棠沒接話。玻璃上倒映出她泛青的眼尾,像極了七年前簽放棄治療同意書那天。
那時弟弟剛做完第二次手術,繳費單上的數(shù)字比今天還刺眼,她蹲在收費處門口哭到缺氧,
最后在沈父遞來的信封上按了手印。"哐當"一聲,拿鐵杯被輕輕抽走。
沈硯不知何時站在吧臺后,指節(jié)抵著她發(fā)顫的手背:"我去熱杯可可。
"她望著他卷起的襯衫袖口,露出腕骨處淡粉色的疤——那是大學時為她擋燙粥留下的。
"不用。"話沒說完,熱可可的甜香已經(jīng)漫上來。"喝。"他把杯子推到她面前,
轉(zhuǎn)身收拾她糟蹋的咖啡渣,"明天要早起,今晚必須睡夠四小時。"蘇棠低頭抿了口。
溫度剛好,是他記得她怕燙的習慣。凌晨兩點,
林晚晃著舊手機湊過來:"我翻到你大學時的卡,短信箱里存著當年的轉(zhuǎn)賬通知。
"她劃開屏幕,"看這串賬號——沈教授家的戶頭尾數(shù)是8763,但短信里是8736。
"蘇棠的手頓在可可杯上。七年前的短信還躺在草稿箱里,
發(fā)送時間停在2016年3月15日14:05——正是她在分手協(xié)議上簽字的十分鐘后。
"假的。"林晚把手機塞給她,"當年那筆錢根本沒到賬。"蘇棠的指尖抵著屏幕,
指甲蓋泛白。后巷的風灌進來,吹得賬本嘩嘩響,
她聽見自己喉嚨里發(fā)出破碎的笑:"原來我替他爸背了七年的債。
"沈硯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后。他接過手機時,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我三年前就查到了。
"蘇棠猛地抬頭。他眼底的紅血絲比昨夜更重,"那年我追出去,
在樓梯口看見你攥著信封跑遠。我爸說你收了錢,我信了。后來查銀行流水,
發(fā)現(xiàn)轉(zhuǎn)賬記錄是偽造的......"他喉結(jié)滾動,"可我不敢告訴你,
我怕你知道我連追出去問一句都不敢。"店里靜得能聽見掛鐘的滴答聲。蘇棠望著他,
突然想起手賬本里夾的干桂花——是她大二那年落在他課本里的,他竟存了七年。"睡吧。
"沈硯把她的手包好塞進自己掌心,"明天還要陪小遠手術。"手術當天清晨五點,
蘇棠在醫(yī)院走廊看見沈硯。他抱著保溫桶,另一只手舉著提拉米蘇和一盒中藥茶包。
"小米粥,溫的。"他把保溫桶塞給她,"茶包是陳默他媽配的,說你最近總失眠。
""你不用......""我請了兩周假。"他打斷她,聲音輕得像怕驚飛什么,
"小遠出院前,我不上課。"身后傳來輪椅轱轆聲。蘇棠轉(zhuǎn)身,看見趙醫(yī)生推著弟弟出來,
小遠的病號服被晨風吹得鼓起,像片單薄的云。"姐。"小遠沖她笑,"沈老師說等我好了,
請我喝手沖瑰夏。"蘇棠的喉嚨突然發(fā)緊。她蹲下來替弟弟理衣領,
摸到他手腕上凸起的骨頭——和七年前手術后一模一樣。"進去吧。"趙醫(yī)生拍拍她肩膀,
"專家說這次成功率很高。"手術室的紅燈亮起時,沈硯的手機震了震。
陳默的消息彈出來:[導師,林姐發(fā)的截圖我看了,當年的事是沈爺爺不對。
]后面跟著個加油的表情包。他抬頭看向蘇棠。她站在窗邊,陽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
像株在風里搖晃的野草。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手賬本——今天要寫的那頁,
他凌晨三點就打好了草稿。七個小時后,手術室門開了。蘇棠沖過去時,
趙醫(yī)生摘下口罩笑:"手術很成功,腫瘤清得很干凈。"她膝蓋一軟,扶住墻才沒跌下去。
小遠被推出時還沒醒,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她摸了摸他的手,這次不是冰涼的,
是帶著體溫的軟。"姐。"小遠突然哼了聲,"疼......""不疼了。
"蘇棠把臉埋在他手背上,眼淚洇濕了他的手背,"都結(jié)束了。"沈硯站在兩米外,
看著這對姐弟。他從包里摸出手賬本,
在最后一頁貼了張便簽:"今天是第365次你沒對我說再見。
"然后輕輕塞進蘇棠的帆布包里。傍晚六點,咖啡店關門時,蘇棠摸出包里的手賬本。
新一頁上的字跡很新,是沈硯的鋼筆字:"2023.12.8,她終于愿意讓我陪她回家。
"她抬頭。玻璃門外,沈硯抱著從醫(yī)院帶回來的保溫桶,路燈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剛好和她的影子疊在一起。"明天......你還來嗎?"她聽見自己說。沈硯笑了,
眼尾的細紋里盛著路燈的光:"來。"他晃了晃保溫桶,"明天給你帶酒釀圓子,
你以前冬天最愛喝的。"風掀起他的大衣角,落了幾片銀杏葉在他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