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灶神隊伍里的灶王奶。因為積分被扣得七七八八，
所以法力也像接觸不良的燈泡一樣時好時壞。新年新任務(wù)。我根據(jù)名單找到對應(yīng)住戶，
結(jié)果住進去的第一天，就被房子主人看到了我罵罵咧咧地擦油煙機。
葛東一臉不屑：「我可沒糖粘你牙哦，毒啞你行不行？」我「咻」地一聲消失了。當晚，
就有個口嫌體直的人把屋子打掃得能反光，生怕我去了別人家。
1也不知是不是老大不待見我。分給我的住戶叫葛東，是個高中輟學(xué)的打工仔，一人獨居，
家里臟亂差。一進廚房，那油膩膩的油煙機就看得我難受。我正準備大干一場，
結(jié)果剛噴上威猛先生，房子主人就回來了。葛東站在門口，略顯稚氣的臉上蒙著工地的塵土，
眉目間是早已演熟的痞氣?！缚?！田螺姑娘??！」「什么田螺姑娘？姑奶奶是灶王奶?！?/p>
「到底是姑奶奶還是灶王奶？」「既是姑奶奶，也是灶王奶！」葛東皺皺眉頭，
疑惑地看了看手機，日期：正月初四。「靠，你真是……你們神仙不隱身嗎？
我那么窮還值得你們跑一趟？我可沒糖粘你牙哦，毒啞你行不行？」我翻了個白眼，
試了試法力，來「電」了。于是「咻」地一聲，在他眼前消失了。當晚，
葛東把家里臟臟舊舊的東西都扔了出去。還把小小的屋子大掃除了一遍。嘴上說著不屑的話，
實際上灶臺擦得能反光。第三天，他拿著兩盆肉肉的小花晃進了廚房，
余光瞥著油煙機：「那個……這個……給你的，能不能保佑我這個月多掙點？」「你不說話，
我就當你答應(yīng)了??！」說著，他走出廚房，一轉(zhuǎn)身卻看到了揣手坐在沙發(fā)上的我?！赴。 ?/p>
他被嚇了一跳?！赴萆裾堄孟悖媚欠N東西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泡我呢！」
「那我……明天去買香?！刮尹c點頭，從沙發(fā)上站起，順勢一躥，結(jié)果法力又沒了，
不僅沒能消失，還重重落到了地上。葛東狐疑地看著我，為掩飾尷尬，我只好又走了幾步，
指了指冰箱。「黃瓜快壞了，趕緊吃，別浪費！」2為了不丟面子，我出門遛了一晚上。
走著走著，頭頂傳來一陣寒意。抬頭看去，一個紅衣厲鬼飄在一戶人家的窗外，
身體正緩緩?fù)皯衾镢@。我拳頭一緊，正要躥上去，又忽然想到了我那可憐的積分。
因為愛越界管閑事，我的積分已經(jīng)被扣得不剩多少了，每月十五才能重新計分。
天庭分工明確，想必一會兒就會有神仙來了。可我想錯了，直到我吃著炸雞回來，
那扇窗里還是冒出隱隱的紅光，像血一般。男女主人的嗚咽與咆哮從窗子里傳出來。
引人吵架，再誘導(dǎo)人自殺，老套路了。窗戶里靜了下來，只隱約傳出女人的抽泣聲。再不管，
后半夜非出人命不可。我拿出口袋里的玉環(huán)，開始搖人。五分鐘后，附近的灶王爺都來了，
我們齊刷刷看著冒紅光的窗戶，五臉凝重。歲喜：「這不是他們司門處的事兒嗎？」
鳳萬：「你叫我們來，我們也沒辦法呀！」奇回：「八板，你人脈廣，給關(guān)二爺捎個信兒，
讓他來一趟?！拱税澹骸肝乙墙欣详P(guān)，老關(guān)是鐵定來的，但我出門急，沒帶玉環(huán)?！?/p>
我：「用我的！」八板支支吾吾：「你……不是……這幾天老關(guān)出門了，沒空來?！?/p>
「唉……」我們齊聲長嘆?？蘼曂Ａ?，窗簾被拉開了。女人扶著窗框坐到了窗邊，
身后是猙獰的厲鬼。3那鬼一個抬眼，正看到了我們幾個。
她黑洞洞的雙眼竟透出了幾分驚愕。身邊那幾人見厲鬼看過來，一個個笑得像招財貓一樣，
朝我身后退去。也不怪他們，灶王爺是最溫和的，除了會點不傷人的法術(shù)，
那小身板和白面書生差不了多少。見我們不是來收她的，那鬼收回了目光，
口中繼續(xù)叨念著什么，似在蠱惑窗邊的女人。窗子被打開了，見勢不妙，我大喝一聲。
「狗日的！下來跟姑奶奶單挑！」「?！拐f臟話，又被扣了一分。那鬼瞇起眼睛，
惡狠狠盯著我，而后一個俯沖朝我而來。我推開身后幾人，引那鬼去了僻靜處。
見那幾人沒有跟來，才敢化出從天兵那里偷來的長刀。一番打斗，鬼逃走了，我掛彩了，
分扣沒了。歲喜幾人圍了上來，一邊為我治著傷，一邊嘮叨著?！钙喙荛e事，
分都被扣沒了，你沒了法力，剩下的幾天怎么過?。俊拐f著，遠處傳來了喊聲。
「灶王奶——」「姑奶——」「奶——」4葛東來了。歲喜幾人忙隱了身形，各回各家了。
「你怎么還不回家呢？」他停在我身旁?！干裣傻氖乱彩悄阋粋€凡人能過問的？」
我拍拍屁股，站起來，一副高傲威嚴的模樣?！肝疫@不是怕你去別家嗎！」我不屑地「切」
一聲。灶王爺都是要按照上面分配的下凡來，在每一家呆夠一年才能走，
我哪里能隨便去別家呢？我抬腿朝來時的方向走去，腳卻忽然痛起來。
我這才想起自己已經(jīng)走了一夜，有法力時感覺不到累，沒了法力腳便開始痛了。我四下望望，
抬手指了指不遠處的共享單車。「你！掃一輛！」葛東騎著車帶我回了家?？纯磸N房，
我愁得長嘆一聲。唉——灶王爺該是用法力化形，與廚房相生相融的?？裳巯挛覜]了法力，
與飛升前的肉身沒有區(qū)別，睡哪呢？葛東看我不動，指了指廚房：「灶王奶，你不進去嗎？」
我高高昂起頭：「灶王奶需要供奉！」「明天去給你買香。」「那今天呢？」葛東犯了難，
抓耳撓腮像個猴子。突然他想到了什么，伸手就要去口袋里掏煙。「少拿煙糊弄我！」
我指指堆在墻根下的卡通墊子，「灶王奶喜歡那個墊子，給我搬到廚房去?！挂挥X醒來，
渾身酸痛。葛東穿著海綿寶寶的大褲衩，半個身子跨進廚房，露出精瘦的肩膀，
滿臉狐疑地看著我。見我醒來，又下意識將身子退出了廚房。我撐起身子，盡量抬起眼皮。
「見神之前要沐浴，更衣，焚香?！垢饢|癟癟嘴：「我不是來見你的，我是來拿泡面的，
不過你既然說了，那我去刷個牙吧！」不多時，衛(wèi)生間傳來了水聲。
我把泡面放到了廚房門外，又補了一覺。睡夢中，一縷熟悉的氣息出現(xiàn)在了屋里。
我騰地坐起。完蛋！老大來了！5空靈莊嚴的聲音在屋里響起。「穗兒，又闖禍了？」
我轉(zhuǎn)過身，老大一身朱纓色官袍，一張鐵青色俊臉站在我身后?！杆雰喊。∧阊?！你呀！」
老大惡狠狠戳著我腦袋，表情像是想咬死我。「厲鬼尋仇關(guān)你什么事？人家司門處的不去，
自然有他們的原因?！埂改菂柟硎悄腥嗽洌恍∪齼汉驮新?lián)手逼死。
如今她化成厲鬼復(fù)仇，你把人家打了，你行?。≌x勇士！」「啥？」我心一涼，
想起了昨晚被我暴錘的可憐女鬼?！改俏胰ァ埂覆挥媚闳?！我親自去！」老大咆哮著，
「你就給我好好工作，記錄這房子主人的善惡，保他三餐溫飽！還有……」
老大擰住我耳朵：「沒事不要出門！」老大發(fā)完火走了，留下我一個人，足足內(nèi)疚了三分鐘。
我推開廚房門，一股添加劑的香味直竄天靈蓋。桌子上是葛東吃完的泡面碗，
他還沒來得及刷。真香??！我按照泡面袋子上的方法泡了兩包泡面，為保持我們神仙的神秘，
吃完后又把碗洗得干干凈凈，試圖「毀尸滅跡」?？晌彝党缘男袨楹孟襁€是被發(fā)現(xiàn)了，
因為葛東那天回來后，對著剩下的一包泡面數(shù)了半天。之后便買回了一大袋子菜?！冈钔跄?，
能請您移步客廳不？」我闔眼盤坐在卡通墊子上，聲音肅穆：「為何？」「因為我想做飯，
而且……外面香也給您點上了?！刮椅亲?，呦，這窮小子買的香還怪好嘞！「知道了。」
我緩緩睜開雙眼，起身去了客廳，對著桌上的香猛吸了兩口。不對！
我一把推開廚房門：「你是不是拿嘴吹了？」葛東拿著鍋鏟，愣愣看著我：「吹什么？」
「香！你是不是用嘴吹滅的？」「是……呃……不能用嘴吹嗎？」他一臉真誠，
看來是真不曉得拜神的規(guī)矩。「那香里摻進你的口氣了，一股煙味兒！」葛東張張嘴，
想說什么又咽回去了，只臉色透出些紅。「那……那我……我下次注意?！癸埐顺鲥伭恕?/p>
我瞑目倚在沙發(fā)上，聽著葛東來來去去的腳步聲。睜開眼睛，
玻璃茶幾上已經(jīng)擺上了三菜一湯。西紅柿炒雞蛋、黃瓜炒雞蛋、炒雞蛋、雞蛋湯。
估計是雞蛋促銷吧！「灶王奶，我打聽了打聽，我該給您擺些供品的，
但是我這情況您也看到了，買不起什么好東西，您就湊合湊合，吃點菜，喝點湯吧！」
葛東捧著一大碗米飯，米飯上蓋著他提前撥出去的菜。那這桌上的飯菜都是我一個人的了，
倒也能勉強算是供品了。6我懷疑葛東知道我現(xiàn)在沒有法力，會餓的事了。因為自那之后，
每天他都會做好飯，再供奉一般請我去吃。廚房的墊子上也鋪上了他買來的被褥。
我倚在門邊看他撅著屁股幫我把被褥整理得整整齊齊，不禁點頭贊許。嗯——不錯，
越來越上道！「灶王奶，還缺啥您盡管說，還有，您要是吃膩了我做的飯，
直接和我說就行了?！拐f完，他又瞥了一眼鍋里的方便面。
我猛吸一口奶茶：「今天不能吃冰箱里的東西，不然你晚上就會食物中毒進醫(yī)院了。」
葛東一愣：「??？」我扣開杯口的塑料膜，把珍珠都倒進了嘴里?！改阃盹垺刮医澜澜溃?/p>
「想炒飯對吧？」「你怎么知道的？」葛東一臉驚喜。冰箱里只還有半盆米飯，
不是炒飯還能是什么？「那半盆米飯壞了，我預(yù)感到你會上吐下瀉，所以就煮了泡面?！?/p>
葛東黝黑的臉上滿是崇拜：「我的奶，你太神了！」我扔掉奶茶杯子，
轉(zhuǎn)身去了客廳：「吃飯吧！」葛東把大碗給了我，又把手機擺好，放上了我喜歡看的電視劇。
我把大碗推給他：「今天你吃多的?！顾０椭劬?，滿臉疑惑?！附裉觳皇悄闵諉?？」
他睜大眼睛，像是忘了這回事，之后又收回了目光，低下頭去?！肝摇彝词至?。」
他找借口去了衛(wèi)生間，半晌才紅著眼睛出來?！腹?，灶王奶，你可太神了，
居然還知道我的生日?！顾鋸埖匦χ?，眼睛瞇得像月牙。我當然知道他的生日，
去每一家之前，灶王神都會拿到那家人的身份、家世、經(jīng)歷等一系列資料。
葛東小學(xué)時父母便出車禍離世了，之后他農(nóng)村的奶奶便搬到了這房子里照顧他。
高一那年奶奶因病去世，高三上到一半，他又因打架輟了學(xué)。之后便在工地打工，
一直到現(xiàn)在。老大常說，灶王要溫和、悲憫、憐愛蒼生。偶爾有幾次，
我確實會從心中生出悲憫，但那種時刻很少很少。此刻看著葛東強顏歡笑，
我心里竟然有些說不出的感覺?！冈S個愿望吧！我看看能不能幫你給別的神仙捎個話兒?！?/p>
「真的？」葛東想了又想：「我想有錢?！埂高馈购苓z憾，我跟財神不熟。
葛東許完愿望，大口吃起了泡面，吃了幾口又想起了什么?！冈钔跄?，神有愿望嗎？
你有什么想要的嗎？你們的愿望誰來實現(xiàn)呢？」「我的愿望……那當然是有朝一日當上天兵，
再由天兵升成天將了?！埂甘殖珠L刀，直沖云霄，打得妖魔落花流水。那多帥呀！」
「誰喜歡干灶王??？整天就是飯、菜、鍋、碗，還要學(xué)習什么冰箱細菌新知，
沒事還要培訓(xùn)業(yè)務(wù)水平?！埂刚f個臟話還要被扣分?！埂?*******！」
「*****************！」
「**********************！」7兩天后，正月十五到了，
積分系統(tǒng)重新計分，我的法力也回來了。想起上次被我打的可憐女鬼，
我便去了陰司處打聽了打聽。陰司處的守衛(wèi)說，那女鬼已經(jīng)被上面不知哪位仙親自超度了，
此時正等著投胎。至于渣男和小三也齊刷刷跳了樓，死得透透的。
老大上次說他親自去辦這事，我還有些不放心的，現(xiàn)在看來，辦得可太漂亮了！剛回到家，
葛東也回來了。他提著一大袋菜和零食，呲牙笑著：「灶王奶，晚上想吃什么？」不對勁！
自他一進門我便察覺到了某種壓抑的氣息。見我上上下下打量他，
葛東不好意思地拍拍身上塵土?！肝蚁认丛钃Q衣服，免得灰落進菜里。」
我大步上前在他身上嗅著。葛東臉騰地紅起來，被我一步步逼到了墻角，退無可退。
「灶王奶……姑奶奶……」我打斷他：「今天工地上挖出什么來了？」
他一怔：「你怎么知道？哎呀！對了，你是神仙呀！」「快說！工地上發(fā)生什么事了？」
「也沒什么，就是打樁的時候有幾根怎么都打不下去，挖開一看，是一塊特別大的石頭，
還很平整，就像山里的那種石頭一樣。挖機挖不上來，工頭干脆就讓我們把那石頭炸了?！?/p>
「然后呢？」「炸開后塵土飛揚的，可我看著塵煙里好像混了霧。后來塵煙散了，
也沒看到什么霧，我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了。」「還有沒有其他異常？」葛東想了想：「哦哦！
當時太陽忽然被一塊云遮住了，周圍一下子就暗下來了。塵煙散了，太陽才出來?！?/p>
「怎么了？是那塊石頭有問題嗎？」我語氣盡量平靜：「你身上有妖氣?！埂秆龤?？」
我點點頭：「我要回天庭一趟，讓他們提前準備。這么多神仙都沒察覺到地底的妖氣，
想來是個想要隱世的大妖。你們打擾了他沉睡，他一旦發(fā)起火來，殺光這座城都有可能?！?/p>
葛東拉住了我，支支吾吾：「炸藥……還是我去放的?！?/p>
我拍拍他：「你還不值得那妖跑一趟，但你沾染了妖氣，生場大病是逃不掉的。我去去就回，
盡量在你病死前回來?！拐f完，我抬腿欲走，葛東雙手卻死活不肯松開我?！冈趺戳?？害怕？
」「我……我不怕……就是……就是提醒你拿鑰匙。」他裝出一臉的不在乎，
把鑰匙遞了過來。我可是灶王奶，進門還用鑰匙？于是沒理他，轉(zhuǎn)身消失了。
這事雖不歸灶神管，可老大也知輕重，即刻便帶我去見了鐘天師。鐘天師又一層層報了上去。
一套流程走完，我算算時辰，人間已經(jīng)過了兩天兩夜了，
于是跟老大招呼了一聲便急著回去了。一進門，葛東正蜷縮在沙發(fā)上抽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