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秋雨鎖朱門楚宮后巷，青石板靜浸于秋水之中，宛如一方被歲月揉皺的墨玉，
幽涼而靜謐。我瑟縮地跪在滴水的游廊之下，指尖不自覺地狠狠掐進掌心，
留下一道道月牙形的深痕。目光呆滯，我出神地望著磚縫間那蠕動的螻蟻，
仿佛看見了自己渺小而掙扎的命運。母親臨終前塞給我的銀簪，此刻正硌著我的腰間，
隱隱作痛。袖中那冷硬的饅頭，也壓出了分明的棱角。這已是我今日的第三頓“賞賜”，
可這冰冷的食物，尚不及浣衣局李嬤嬤甩在我臉上的巴掌那般溫熱，那巴掌雖疼，
卻也讓我感受到了這宮中殘酷的“溫度”?！百v蹄子，裝什么死！”一道尖細刺耳的嗓音，
如利箭般劃破寂靜，驚飛了檐角的寒鴉。只見一個身著青布皂衣的老太監(jiān)，甩著拂塵，
邁著囂張的步伐逼近。他的鞋尖無情地碾碎了我腳邊的饅頭，麥麩與雨水濺起，
灑落在我那件洗得發(fā)白的裙裾上，污濁了我僅有的一絲潔凈。“公主殿下去世了，
掌事姑姑說你這張臉倒與公主殿下有三分像，還不快跟咱家去領旨？
”老太監(jiān)陰陽怪氣地說道。我猛地抬起頭，水珠順著額角滾落而下，
在我蒼白的臉上劃出兩道清晰的痕跡，仿佛是命運刻下的傷痛。三個月前，
父親隨使臣出使代國，自此音信全無。母親咽氣時，緊緊抓著我的手，
反復念叨著“找你爹”。如今，這道替嫁的旨意，宛如命運無情甩出的第二道枷鎖，
將我緊緊束縛，再難掙脫。我盯著太監(jiān)腰間那明黃的絳帶，喉間泛起陣陣苦意。
楚國連給代國賠罪的嫡公主都香消玉殞了，更何況我這個無權無勢、身份卑微的罪臣之女呢？
在這宮墻之內(nèi)，我的命運早已如風中殘燭，搖搖欲熄?！芭⑴咀裰?。
”袖中指甲用力掐進掌心，我強忍著內(nèi)心的悲苦與不甘，強迫自己扯出一抹微笑。那笑容，
竟像極了去年中秋宴上偷看過的舞女。腰，要彎得如同柔弱的柳條，盡顯卑微；眼尾，
卻得挑出三分倔強，那是我心中最后的一絲不屈。2 金殿鳳釵寒在代國巍峨的王殿之中，
鎏金燭臺里的火焰歡快地跳躍著，發(fā)出噼里啪啦的聲響，像是在訴說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二十四盞琉璃燈于我的頭頂交織，織就了一片璀璨奪目的光網(wǎng)，宛如夜空中最華麗的星河。
然而，這明亮到近乎刺眼的光線，卻怎么也驅(qū)散不了我后頸處那如影隨形的陣陣涼意，
好似有一雙無形的手，正冰冷地貼在我的肌膚上。身上的霞帔，本應是尊貴與榮耀的象征，
此刻卻猶如一座沉重的大山，沉甸甸地壓在我的脊梁上，讓我僵硬得仿佛一尊木雕，
連動彈一下都成了奢望。唯有鬢邊那支翡翠鳳釵，是真實可感的存在。
翠羽上的金粉簌簌地飄落，如同點點流星，落在我的肩頭，
恰似我那即將在這金碧輝煌的宮殿中破碎消逝的性命，凄美而絕望?！俺故鞘∈碌煤?。
”王座之上的男人終于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緩緩開口，那聲音低沉而冰冷，
仿佛來自九幽深淵。他身著玄色長袍，衣擺上繡著的銀線蟠龍，在搖曳的火光映照下，
仿佛活了過來一般。那蟠龍好似擁有了生命，隨著他的一舉一動蜿蜒游動，栩栩如生，
仿佛下一秒就會從衣擺中騰飛而出。攝政王晏華放下手中的奏報，
修長的指節(jié)有節(jié)奏地輕輕敲擊在案幾上，那清脆的聲響，如同重錘一般，
驚得我睫毛不自覺地一顫。那雙手，前日剛剛接過代國十萬大軍的虎符，
掌握著生殺予奪的大權。此刻，他正以寒潭般幽深冰冷的目光，直直地剜著我，
仿佛要將我看穿。我福身行禮時，一縷沉水香的氣息從殿角彌漫開來，
那香氣本應是清幽淡雅的，卻混雜著淡淡的血腥氣，悄然鉆進我的鼻腔。我心中暗自揣測，
想必是今早被處決的某位大臣的鮮血，順著青磚的縫隙，滲透進了磚底。
我喉間滾過一絲冰涼的氣息，目光低垂，盯著他靴底鎏金的海水紋，
恭敬地說道：“回攝政王殿下，楚國上下皆殷切盼望著兩國能夠永結盟好。我雖資質(zhì)平庸，
卻愿以微薄之軀，延續(xù)兩國的友好情誼。”晏華微微挑起眉峰，
修長的指腹輕輕摩挲著案幾上半卷的輿圖，那專注的模樣，仿佛這輿圖里藏著他的整個天下。
我說話時，喉結不由自主地輕顫，這是我緊張到極致的表現(xiàn)。但我卻倔強地咬住下唇，
竭力裝出一副鎮(zhèn)定自若的模樣，好似這宮殿中的一切都無法讓我動容。想來，
我這副模樣倒比他見過的那些楚國使臣有趣得多。他淡淡地說：“既已進入代國宮殿，
便要遵守代國宮殿的規(guī)矩?！焙鋈?，他站起身來，玄色大氅帶起的一陣疾風，
卷得燭火明滅不定，好似我的命運一般，飄忽不定?！懊魅针S我聽政，
若再讓我看見你在御花園偷折并蒂蓮——”他的尾音漸漸隱沒在沉香的裊裊煙霧之中，
而我后頸的冷汗卻早已浸透了中衣。原來，昨日晨起時我別在鬢邊的那支蓮花，
早已落入了這人的眼底，我自以為的小秘密，在他面前竟是如此不堪一擊。
3 御園雙生謀秋分已至，那馥郁的桂花香氣啊，就像一縷輕柔的絲縷，在我毫無察覺間，
悄無聲息地融入了那晶瑩剔透的露水里?？諝庵袕浡奶鹣?，絲絲縷縷鉆進我的鼻腔，
讓我莫名有些心慌。我纖手輕攥著一方素帕，心“砰砰”直跳，悄悄躲在玲瓏怪石后面。
我的目光緊緊鎖住一名小太監(jiān)，只見他雙手小心翼翼地捧著一碟精致無比的桂花糖糕，
每走一步都好似踩在我的心弦上，生怕他一個不小心弄出聲響。他那小心翼翼的模樣，
宛如生怕驚擾了這滿園秋色。終于，他把糖糕輕輕擱在了那造型奇異的假山上。
這已經(jīng)是我在此處“邂逅”代國皇帝的第三天了。我心里又緊張又期待，
不知道今天能不能順利完成我的計劃。就在石洞里的老鼠悄悄將糕點拖走的剎那，
我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抬眼望去，那少年天子所乘坐的軟轎，
恰好轉過了那蜿蜒曲折、宛如絲帶般的九曲橋。我的手心冒出了冷汗，緊緊攥著帕子，
指節(jié)泛白也毫無察覺?！俺蹂故桥d致盎然呢?！币坏狼謇涞穆曇魝鱽?，
明黃色繡著團龍紋的袖擺輕輕掃過石案。我猛地一抬頭，
就看見皇帝那修長如竹的指尖緩緩撫過我剛剛臨摹完畢的《代國水利圖》。
他袖口繡著的龍首在墨痕之上投下一片幽影，好似一個巨大的陰影，籠罩得我喘不過氣來。
他眸光流轉，似藏著無盡深意，輕聲問我：“聽聞王妃曾與楚國質(zhì)子于云夢澤一同放過紙燈？
”他的聲音輕飄飄的，卻如同一把重錘，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我下意識地將手中的帕子絞得皺皺巴巴，急忙垂下眼眸，努力斂去眼中的慌亂。
我的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腰間晃動的玉佩上——那可是代國開國皇帝留下的稀世珍寶啊。
此刻，它正隨著皇帝平穩(wěn)的呼吸，有節(jié)奏地輕輕撞在玉帶之上，一下又一下，
仿佛在敲擊著我的神經(jīng)。我強作鎮(zhèn)定，開口道：“陛下莫要打趣了。
”指尖順著圖上的一處堤壩緩緩滑過，可我的手卻止不住地微微顫抖。
“我只知道代國的涇河每到雨季便會決堤泛濫，陛下倒不如多費些心思，
想想怎樣根治這水患之疾。”我一邊說著，一邊暗暗祈禱他能被我的話轉移注意力。
皇帝的手突然停住，我的心也跟著猛地一緊。他抬眼望向我時，
眼底翻涌的暗潮讓我剎那間憶起楚國后宮中那溺斃的嬪妃。
那恐怖的場景如電影般在我腦海中閃過，我不禁打了個寒顫。他語調(diào)輕柔，
說道：“攝政王近日總夸王妃聰慧過人。”說著，他忽然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