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托里尼的藍頂教堂,純白無瑕,矗立在愛琴海懸崖邊,如同墜入凡間的云朵。陽光是慷慨的金粉,鋪滿蜿蜒的石階,灑在綴滿鈴蘭與白玫瑰的拱門上。海風裹挾著咸澀的自由氣息,卻吹不散空氣中那濃稠到近乎實質(zhì)的甜蜜、祝福與……金錢堆砌的夢幻泡泡。
賓客席間衣香鬢影,A市乃至全球金字塔尖的面孔匯聚于此,此刻都帶著或真或假的笑意,目光聚焦在鋪滿潔白花瓣的甬道盡頭。林薇薇坐在最前排,一身優(yōu)雅的香檳色高定禮服,妝容原本無懈可擊,此刻卻糊得一塌糊涂。她手里攥著一條已經(jīng)能擰出水的蕾絲手帕,眼睛腫得像熟透的桃子,精心打理的發(fā)髻散亂幾縷黏在淚痕交錯的臉上,肩膀一抽一抽,哭得毫無形象,活脫脫一個嫁女兒(外甥女)悲痛欲絕的老母親。
【小姨!富婆祖宗!別嚎了!假睫毛都掉我婚紗上了!】蘇婉在意識里瘋狂吐槽,頂著價值連城的古董蕾絲頭紗,每一步都走得心驚肉跳,【知道的我是結(jié)婚,不知道的以為您擱這兒給我哭靈呢!雖然也快了…狗蛋!下個世界能申請自帶防水化妝品嗎?看把我小姨禍害的!】她被陸白晨緊緊扣著腰,那力道大得仿佛要將她嵌進骨血里。
【宿主,請專注走完您在本世界的最后一百米紅毯。林薇薇女士的情緒宣泄屬于‘暴富親屬’的合理范疇?!抗返暗穆曇綦y得沒拉警報,反而帶著一絲程序化的…悲憫?【能量波動異常,倒計時:3分17秒?!?/p>
蘇婉:“……” 她努力維持著臉上“幸福到冒粉紅泡泡”的傻笑,嘴角都快抽筋了。這半年,像一場被按了快進鍵又加了十倍糖精的荒誕甜寵劇。陸白晨像是被徹底格式化了霸總病毒,油膩封印解除,霸總語錄戒斷成功,共情力雖然偶爾還會死機(比如試圖用收購迪士尼的方式哄她開心),但那份笨拙的、只對她敞開的“干凈”和縱容,像某種高純度精神鴉片。她一邊唾棄自己這個金牌顧問居然栽進了親手挖的坑里,一邊又忍不住沉溺在那些不帶算計的細節(jié)里——比如默許她在拍賣得來的古董波斯地毯上啃辣條,比如給狗蛋的虛擬形象申請了個帶翅膀的貓貓皮膚(未遂)。
而此刻,身邊這個男人。陸白晨。他穿著與她婚紗同系列、由意大利老匠人嘔心瀝血縫制的純白禮服,身姿挺拔如雪松,側(cè)臉線條在圣潔的光線下完美得毫無瑕疵。他微微側(cè)頭,隔著朦朧的頭紗看向她,那雙曾經(jīng)翻涌過寒冰、怒火、偏執(zhí)和工業(yè)油的深邃眼眸,此刻清澈得如同愛琴海最深處的水,只倒映著她戴著面紗、傻笑著的臉。那里面盛滿了快要溢出來的、毫無保留的愛意和一種近乎虔誠的、塵埃落定的滿足。
他緊了緊扣在她腰間的手,指尖的溫度透過薄薄的絲綢手套傳來,帶著不容錯辨的珍重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俯身,溫熱的呼吸拂過她耳畔的蕾絲,聲音低沉溫柔,去掉了所有屬于陸總的腔調(diào),只剩下純粹的愛語和一絲孩子氣的緊張:“婉婉,別怕。我在?!?/p>
蘇婉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隨即又像失控的鼓點瘋狂擂動。粉紅泡泡不受控制地從每個毛孔里洶涌噴發(fā),差點把她原地送走?!竟返埃∷_掛!這低音炮誰頂?shù)米“?!】她?nèi)心的小人捂臉尖叫打滾,【說好的沙雕顧問人設呢!我感覺自己像個被泡進蜜罐的傻孢子!這碎片有毒!劇毒!】
【最高級別警告!宿主戀愛腦指數(shù)突破臨界點!】狗蛋的電子音陡然尖銳,【但基于‘靈魂碎片錨定’不可逆原則,本系統(tǒng)予以…臨終關(guān)懷?請珍惜最后的高糖時刻。倒計時:1分44秒?!?/p>
蘇婉:“……”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鼻尖洶涌的酸澀和心底那絲越來越沉重、名為“永別”的恐慌巨石。她回握住陸白晨的手,十指用力緊扣,指甲在他溫熱的掌心輕輕撓了撓,像只不安的小獸。換來他一聲低沉的、帶著胸腔共鳴的輕笑,和更緊、更用力的包裹,仿佛要將她揉碎在骨血之中。
神父莊嚴肅穆的聲音在穹頂下回蕩,古老的誓詞如同命運的最終審判。
“…陸白晨先生,你是否愿意娶蘇婉女士為妻,無論順境或逆境,富裕或貧窮,健康或疾病,快樂或憂愁,你都將毫無保留地愛她,對她忠誠,直到生命盡頭?”
“我愿意?!彼穆曇魯蒯斀罔F,沒有絲毫猶豫,如同最堅硬的鉆石撞擊磐石,在教堂里激起清晰堅定的回響。目光灼灼,穿透頭紗,鎖著她,仿佛要將這誓言用靈魂之火烙印在時空的盡頭。
“蘇婉女士,你是否愿意…”
蘇婉抬起頭,隔著朦朧如霧的頭紗,望向陸白晨那雙只盛著她的、如同洗過三遍星空的眼眸。陽光透過七彩的玻璃花窗,在他身上投下神圣而斑斕的光暈,美好得像一場她窮盡所有想象力也不敢奢求的幻夢。她張了張嘴,那句醞釀了半年的“我愿意”帶著甜蜜的重量,即將沖破喉嚨——
“——陸白晨!你這吸血的魔鬼!給我老婆償命——!!!”
一聲凄厲絕望、充滿了刻骨仇恨與同歸于盡瘋狂的咆哮,如同地獄傳來的喪鐘,猛地撕裂了圣潔的樂章、滿室的祝福與甜蜜的泡泡!
一道黑影從賓客席后排如同失控的黑色閃電般暴起!他穿著明顯不合身、沾著油污的侍應生制服,面容扭曲如惡鬼,雙眼赤紅泣血,手里死死攥著一把在陽光下閃著淬毒寒光的——廚房用重型剔骨尖刀!
“還我老婆的命來——?。?!” 男人嘶吼著,帶著毀滅一切的怨毒,目標精準無比,刀尖直刺被這猝不及防變故驚得瞬間瞳孔驟縮、身體本能將蘇婉護得更緊的陸白晨后心!
時間在那一刻被無限拉長、扭曲、凝固。
賓客驚恐的尖叫、林薇薇撕心裂肺的“婉婉——!”、保鏢遲來的怒吼、神父手中圣經(jīng)落地的悶響……都成了模糊而遙遠的背景噪音。
蘇婉的大腦一片空白。狗蛋尖銳到破音、帶著電流撕裂聲的警報【最高危!物理性致命攻擊!世界規(guī)則排斥力場啟動!強制脫離程序加載100%——!】像一根燒紅的鋼針狠狠刺入她的意識!
身體的本能,在狗蛋那聲“強制脫離”的尖嘯中,被一種更強大、更冰冷的力量覆蓋。那力量并非來自她自己,而是來自這個即將將她驅(qū)逐的世界規(guī)則。在陸白晨目眥欲裂、爆發(fā)出非人般的嘶吼、用盡全身力氣要將她狠狠推開護在身后的剎那——
蘇婉的身體,以一種違背物理定律的輕盈和精準,像一片被狂風卷起的落葉,又像被無形絲線操控的木偶,詭異地、決絕地旋了半圈!
“噗嗤——!”
一聲沉悶得令人牙酸的、利刃穿透血肉的聲響,在死寂的教堂里清晰地炸開!
不是刺入陸白晨的后心。
是蘇婉那身由數(shù)百名工匠耗時數(shù)月、綴滿珍珠與碎鉆、象征著無瑕幸福的古董蕾絲婚紗,在心臟的位置,被那把冰冷的剔骨刀,毫無阻礙地、深深地捅穿!
時間,徹底停滯。
陸白晨伸出的、想要推開她的手,僵硬地停在半空。他臉上的驚恐、暴怒、睚眥欲裂,在瞬間凍結(jié),然后寸寸碎裂,化為一片空白的、無法理解的、世界崩塌般的死寂。他眼睜睜地看著那冰冷的刀鋒,沒入他視若珍寶、剛剛才發(fā)誓要用生命守護的心口。
溫熱的、刺目的猩紅,如同最妖異的花,以驚人的速度在她純白的婚紗上暈染開來,迅速蔓延、盛開,覆蓋了那些象征純潔幸福的珍珠與碎鉆。
劇痛席卷而來,冰冷迅速吞噬身體。蘇婉感覺自己的力氣被瞬間抽空,視野開始模糊、旋轉(zhuǎn)。她像一片失去依托的羽毛,軟軟地向后倒去。
沒有倒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
她跌入了一個顫抖得如同風中殘燭、卻依舊堅實滾燙的懷抱。是陸白晨。他接住了她,雙臂如同最堅固也是最脆弱的牢籠,死死地、絕望地箍著她下墜的身體。他跪倒在地,昂貴的白色禮服瞬間被她的血染透。
“不…不…婉婉…不!” 他喉嚨里發(fā)出不成調(diào)的、野獸瀕死般的嗬嗬聲,赤紅的眼睛死死盯著她胸口那片迅速擴大的、刺目的紅,巨大的恐懼和絕望將他徹底吞噬,英俊的臉龐扭曲變形,淚水混合著冷汗瘋狂滾落,砸在她蒼白的臉頰上。
蘇婉仰躺在他懷里,視野里是他崩碎的臉,教堂七彩的穹頂在旋轉(zhuǎn)、模糊。劇痛讓她呼吸困難,每一次吸氣都帶著鐵銹般的血腥味。她能感覺到生命力在飛速流逝,意識像退潮般被拉向無邊的黑暗深淵。
【脫離程序啟動…3…2…】狗蛋冰冷的倒計時是最后的錨點。
她用盡最后一絲力氣,艱難地抬起那只沒被血浸透的手。指尖冰涼,顫抖著,帶著溫熱的黏膩,輕輕撫上陸白晨劇烈顫抖的下頜線,想替他擦掉那些滾燙的淚,卻只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
她的嘴唇翕動著,聲音微弱得如同嘆息,帶著濃重的血腥氣,斷斷續(xù)續(xù),卻清晰地送入他耳中:
“對…對不起啊…陸白晨…”
“炸雞…的利息…還沒…付清呢…”
她渙散的瞳孔努力聚焦,想最后看清他的臉,想將這張刻入靈魂的臉,帶進永恒的黑暗。視野里只剩下他赤紅絕望、寫滿崩潰的眼眸,映著她自己迅速流失的生命。
她用盡殘存的所有意識,凝聚成最后一絲微弱的氣流,帶著無盡的眷戀和狗蛋給予的那一點點渺茫希望:
“別…忘…”
最后一個字消散在染血的唇邊。
【1!強制脫離——!】
狗蛋的電子音如同斷線的風箏,驟然消失。
蘇婉的意識,如同被投入冰冷粘稠的墨海,徹底沉入無邊無際的、死寂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