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楊志，天波府楊家將最后的血脈。＞高俅一腳踢翻我的官?gòu)?fù)原職狀：“青面獸？
不過是個(gè)掃把星！”＞祖?zhèn)鲗毜恫迳喜輼?biāo)那日，汴梁橋頭圍滿了人。＞潑皮牛二奪過刀，
將銅錢摞在我頭頂：“你說削鐵如泥？削給我看！”＞刀刃破開空氣時(shí)，
我聽見它興奮的嗡鳴——＞就像十二歲那年，祖父教我使刀時(shí)說的：＞“這刀啊，
見不得人欺主?！?--正午的日頭毒得很，白花花地曬在汴梁城這青石板路上，
晃得人眼暈。我倚著橋頭冰冷的石獸，脊背上的汗把破舊的青布直裰黏在皮肉上，
又被橋縫里鉆上來的、帶著河水腥氣的風(fēng)一吹，膩得人心里發(fā)慌。
祖?zhèn)鞯哪强趯毜毒托币性谀_邊，烏木鞘，鯊魚皮裹著，看著倒還沉穩(wěn)。
只是刀柄上那磨損得厲害的金絲纏紋，像是咧開的、無聲嘲弄的嘴。
刀身上插著根枯黃的草標(biāo)，隨著熱風(fēng)微微地抖，像條垂死的蟲子。橋上來來往往的人，
腳步雜沓，濺起細(xì)微的塵土。他們或遠(yuǎn)或近地圍攏，在我和那口刀四周圍成個(gè)不規(guī)則的圈，
嗡嗡的議論聲黏膩地裹上來，比這暑氣更讓人窒息。“喲，賣刀？”“嘖嘖，
這模樣……臉青得跟城隍廟里的小鬼似的，看著就晦氣！”“刀倒像口好刀，
鞘不錯(cuò)……可惜了，背著刀來賣，定是走投無路的主兒，能有什么真貨？”“喂，青臉漢子！
你這刀，殺得雞么？”一陣哄笑爆開，又散在熱風(fēng)里。我把頭埋得更低了些，
眼角的余光死死盯著腳前那幾塊被踩得發(fā)亮的石板。每一句嘲弄都像一根燒紅的針，
扎進(jìn)耳朵，燙得心尖兒一抽一抽地疼。青面獸？呵……天波楊府的門楣，曾幾何時(shí)，
是汴京城里響當(dāng)當(dāng)?shù)恼信?！太爺爺金刀令公楊業(yè)，爺爺楊延昭，
哪一個(gè)不是頂天立地、讓遼狗聞風(fēng)喪膽的英雄？到了我楊志這一輩，血脈里的武勇仍在，
可這運(yùn)道……怎么就背成了這樣！花石綱！那該死的花石綱！押運(yùn)十船皇綱過黃河，
偏偏我那船撞上了百年不遇的怪風(fēng)，連船帶石頭沉了個(gè)底朝天！
我抱著塊破木板在水里漂了一天一夜才撿回條命?；氐綎|京，第一件事就是變賣了所有家當(dāng)，
湊足了一擔(dān)金銀，跪著送進(jìn)殿帥府高太尉的門下，只求他高抬貴手，念在祖上功勛，
允我官?gòu)?fù)原職，戴罪立功。那高俅，踢球發(fā)跡的潑皮，坐在太師椅上，蹺著腳，
指甲剔著牙縫，斜眼瞥著我那擔(dān)子黃白之物，
又抬眼瞅了瞅我這張因奔波勞碌、水底掙扎而更顯青慘的臉，嘴角一撇，嗤笑出聲?！皸钪?？
哦……就是那個(gè)押沉了花石綱的‘青面獸’？”他拖長(zhǎng)了調(diào)子，像在叫喚什么阿貓阿狗，
“掃把星啊！官?gòu)?fù)原職？本帥手下，可容不得你這等連船都看不住的廢物！滾吧！”那一腳，
踹翻的不是裝金銀的擔(dān)子，是踹翻了我楊志最后一點(diǎn)指望，
踹翻了我天波楊府最后那點(diǎn)搖搖欲墜的門面！擔(dān)子里的金銀滾落一地，叮當(dāng)作響，
像極了祖宗牌位在祠堂里哭泣。我跪在冰冷的地磚上，
聽著高俅和他那些爪牙毫不掩飾的哄笑，看著那些金銀被他們隨意踢開、撿起，那一刻，
有什么東西在我心口里徹底碎了，碎得再也拼湊不起來。祖?zhèn)鞯膶毜?，如今插著草?biāo)，
倚在汴河橋頭，成了我楊志最后一點(diǎn)能變賣的家當(dāng)，換口飯吃的指望。這刀，
從我十二歲那年初次拿起，祖父楊延昭那雙布滿老繭的大手就按在我的小手上，
帶著我緩緩拂過冰冷的刀脊。老人的聲音低沉而莊重，仿佛祠堂里的回響：“志兒，看好了！
這口刀，飲過遼人的血，劈過西夏的馬！它認(rèn)得主人的血，也認(rèn)得主人的骨頭！記住，
刀有靈性，最見不得的，就是人欺主！寧折不彎，是它的魂，也是咱楊家的魂！”那聲音，
隔了十幾年時(shí)光，此刻卻異常清晰地在我耳朵里炸開，震得我太陽穴突突直跳。刀鞘里的刀，
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隱隱傳來一絲極其細(xì)微、難以察覺的嗡鳴，像沉在深潭里的蛟龍，
不耐煩地翻了個(gè)身。“讓開讓開！都他媽堵這兒看猴兒戲呢？給牛二爺騰騰地兒！
”一個(gè)炸雷般的破鑼嗓子猛地劈開了人群的嗡嗡聲。人群像被刀劈開的潮水，
“嘩啦”一聲向兩邊倉(cāng)皇退開。一個(gè)粗壯得像座鐵塔的身影擠了進(jìn)來，
帶著一股濃烈的烈酒混合著隔夜汗餿的惡臭，瞬間沖散了橋頭那點(diǎn)可憐的、帶著水腥氣的風(fēng)。
潑皮牛二！這汴河兩岸出了名的滾刀肉，專一在街市上撒潑、行兇、撞鬧。
連那開封府也奈何他不得，尋常百姓見了，更是避之唯恐不及。牛二敞著懷，
露出毛茸茸、油光锃亮的胸膛，一步三晃地走到我面前，
那雙布滿血絲、渾濁得像泥潭的眼睛，先是上上下下把我刮了一遍，那眼神，
像是在估量一塊案板上的肉。接著，他那貪婪的目光就死死地盯在了我腳邊那口刀上，
再也挪不開了?！昂?！青臉皮的！”牛二咧開嘴，露出一口參差不齊的黃牙，酒氣撲面而來，
“賣刀？好刀？”他根本沒等我回答，或者說，他根本不需要我回答。蒲扇般的大手帶著風(fēng)，
一把就攥住了刀柄！我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手指猛地蜷縮，指甲幾乎要摳進(jìn)掌心的肉里。
一股狂暴的血?dú)狻稗Z”地一聲直沖頂門，眼前甚至黑了一下。
祖父那低沉的聲音如同驚雷在腦中炸響：“刀有靈性，最見不得人欺主！
”刀柄被攥在牛二那骯臟油膩的手里！那感覺，比有人當(dāng)眾扒了我的褲子還要屈辱百倍！
那口刀，是祖父親手交到我手里的！是楊家將魂的象征！
我?guī)缀跄芨杏X到刀鞘里那冰冷的刀身在憤怒地顫抖，那細(xì)微的嗡鳴聲似乎急促了些，
像困獸壓抑的低吼。“好沉！”牛二掂量了一下，竟沒能一下子把刀拎起來。
他眼中貪婪更盛，干脆彎腰，另一只手也抓了上去，像拔蘿卜似的，嘿喲一聲，
才將那口連鞘的刀從我腳邊硬生生拽了起來。他胡亂地抽刀，動(dòng)作粗魯?shù)孟裨谒撼兑粔K破布。
“嗆啷——！”清越、冰冷，帶著千年寒鐵特有的凜冽殺氣的龍吟之聲，
驟然在喧囂的橋頭炸開！那聲音如此突兀，如此鋒銳，仿佛一道無形的冰刃，
瞬間割裂了所有嘈雜。圍觀的人群像是被掐住了脖子，所有的議論、哄笑戛然而止。
連橋上吹過的熱風(fēng)，都似乎停滯了一瞬。陽光毫無遮攔地傾瀉在出鞘的刀身上。
刀身如一泓流動(dòng)的秋水，光可鑒人，寒氣森森。
刀面上那歷經(jīng)百戰(zhàn)、千錘百煉形成的奇異云紋，在日光下仿佛活了過來，隱隱流動(dòng)。
刀口薄得近乎透明，卻散發(fā)著一種無堅(jiān)不摧的鋒銳感。整座橋頭，仿佛驟然降了十度。
“嘶……”人群中爆發(fā)出抑制不住的、倒抽冷氣的聲音。先前那些嘲弄的眼神，
瞬間被震驚和畏懼所取代。牛二也被這刀光驚得一怔，但隨即，
他那張橫肉堆積的臉上就涌起更濃的狂喜和一種肆無忌憚的蠻橫?！昂茫『脤氊?！
”他醉醺醺地怪叫著，粗壯的手指竟試圖去摸那雪亮的刀鋒?！爱?dāng)心！”我?guī)缀跏敲摽诙觯?/p>
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牛二的手指在離刀刃還有寸許的地方停住了，他扭過頭，
那雙渾濁的醉眼死死盯住我，帶著一種貓捉老鼠般的戲謔和殘忍：“青臉賊！你說你這刀，
吹毛得過？削鐵如泥？”“是。”我咬著牙，從牙縫里擠出一個(gè)字。
脊背上的冷汗已經(jīng)浸透了衣衫，黏膩冰冷地貼在皮膚上。祖父的話如同燒紅的烙鐵，
燙在心上：“寧折不彎……寧折不彎……”“好！”牛二猛地一拍大腿，
唾沫星子幾乎噴到我臉上?！按得眠^？老子沒毛！削鐵如泥？老子倒要看看怎么個(gè)削法！
”他醉醺醺地四下張望，目光最終落在一個(gè)挎著籃子賣銅錢的小販身上?！澳?！過來！
”牛二蠻橫地一指那小販。那小販嚇得臉都白了，腿肚子直哆嗦，
但在牛二兇神惡煞的逼視下，根本不敢反抗，抖抖索索地蹭了過來?！般~錢！
給牛二爺抓一把！快！”牛二不耐煩地吼著。小販抖著手從籃子里抓出一大把銅錢，
黃澄澄的，在陽光下有些刺眼。牛二一把奪過，沉甸甸的一捧。他嘿嘿獰笑著，
目光在我青慘的臉上和那寒光閃閃的刀鋒之間來回掃視，那眼神，
充滿了惡意的挑釁和一種要把人踩進(jìn)泥里的快感?！扒嗄樫\，你不是說削鐵如泥嗎？
”牛二的聲音陡然拔高，炸雷般響徹橋頭，“來！給爺表演一個(gè)！”他猛地一揚(yáng)手，
竟將那幾十枚銅錢，狠狠地、劈頭蓋臉地朝我砸了過來！“嘩啦啦——！
”銅錢帶著沉重的風(fēng)聲，如同密集的冰雹，狠狠砸在我的頭上、臉上、肩膀上！
幾枚銅錢鋒利的邊緣甚至劃破了我的額角，溫?zé)岬难⒖虧B了出來，
順著青色的面頰蜿蜒流下，帶來一絲腥甜的鐵銹味和火辣辣的刺痛。羞辱！
赤裸裸的、踐踏尊嚴(yán)的羞辱！人群發(fā)出一片壓抑的驚呼，隨即又死寂下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驚恐地看著這一幕。那小販更是嚇得一屁股癱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