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仙作祟我們祖墳鬧黃仙了。 每到深夜,黃鼠狼成群結(jié)隊(duì)蹲在墓碑上,
綠眼幽幽盯著守墓的老屋。 神婆說黃仙嫌我們擋了道,要活人回避。 遷墳前夜,
老守墓人突然在墳堆里挖出塊血淋淋的骨頭,上面刻著我的名字。
他顫抖著說:“它們要的不是墳,是你!” 第二天老守墓人失蹤了,
只留下空棺材和滿地黃鼠狼腳印。 遷墳時,鐵鍬碰到硬物——棺材里不是尸骸,
是蜷縮的老守墓人尸體。 他的指甲深深摳進(jìn)棺蓋內(nèi)壁,上面刻著:“下一個是你弟弟”。
寒風(fēng)像無數(shù)細(xì)小的冰針,穿透我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舊棉襖,扎在皮膚上,激起一片雞皮疙瘩。
臘月里的夜,黑得濃稠,仿佛潑了墨,連星光都吝嗇得不肯灑下半點(diǎn)。
我手里那支用了好些年的舊手電,光柱昏黃發(fā)虛,勉強(qiáng)劈開眼前一小片混沌的黑暗,
光束里飄著細(xì)密的塵埃,像是凝固的寒氣。腳下,
枯死的荒草在鞋底發(fā)出“咔嚓、咔嚓”的脆響,這聲音在死寂的墳地里被無限放大,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誰的心坎上。
空氣里彌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味道——陳年的泥土腥氣、冬天特有的干燥冰冷,
還有一種……若有若無的、淡淡的、令人心頭莫名發(fā)緊的騷臭。這味道很熟悉,又很遙遠(yuǎn),
像是什么東西在記憶深處腐爛發(fā)酵后飄出的氣息。我忍不住聳了聳鼻子,喉嚨有些發(fā)干。
祖墳這片地,從我爺爺?shù)臓敔斈禽吘吐裨谶@兒了。大大小小的土饅頭,
被低矮的石碑或粗糙的木樁標(biāo)記著,雜亂地鋪陳在這片向陽的緩坡上。坡下不遠(yuǎn),
孤零零地杵著一間低矮的土坯房,那就是我守夜的老屋,
此刻唯一能讓我心頭稍微踏實(shí)一點(diǎn)的光源所在——昏黃的燈光從糊著舊報(bào)紙的窗戶里透出來,
在無邊的黑暗里,顯得那么渺小、微弱,卻又無比珍貴。
它是我和這個活人世界的最后一絲聯(lián)系。我裹緊了棉襖的領(lǐng)子,加快腳步。
這地方白天看著都荒涼得瘆人,更別提夜里。巡完這一圈,趕緊回屋,
爐子上還煨著點(diǎn)紅薯稀飯呢。心里剛這么想著,腳下卻猛地一頓。前方不遠(yuǎn)處,
那座屬于我太爺爺、墳頭最大、墓碑也最氣派(相對而言)的墳塋頂上,
似乎……蹲著個什么活物?心倏地提到了嗓子眼。手電筒的光柱下意識地,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猛地掃了過去。光,定住了。不是一只。是十幾雙!
十幾雙綠豆大小的眼睛,在手電昏黃的光圈里驟然亮起!幽綠幽綠,
冰冷得沒有絲毫活物的溫度,像墳地里突然浮起的鬼火。
它們無聲無息地蹲踞在太爺爺那斑駁的青石墓碑頂端,以及旁邊幾個老墳的墳頭上。
那些細(xì)長的、毛茸茸的身影在光束里清晰起來——尖尖的吻部,
蓬松的尾巴拖在冰冷的石碑上,正是黃鼠狼!它們一動不動,仿佛本來就是墓碑的一部分。
十幾雙綠瑩瑩的眼睛,齊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那目光穿透黑暗,穿透寒風(fēng),
帶著一種令人頭皮炸開的審視和……難以形容的邪性。沒有叫聲,沒有騷動,
只有一片死寂的凝視。一股寒氣瞬間從我的尾椎骨竄上天靈蓋,四肢百骸都僵住了,
血液似乎都在這一刻凝固。這……這是怎么回事?以前巡夜,
偶爾也能遠(yuǎn)遠(yuǎn)瞥見一兩只黃鼠狼在草叢里躥過,但像這樣,成群結(jié)隊(duì),
公然蹲在祖宗的墓碑頂上,用這種眼神盯著人看……聞所未聞!
手電筒的光柱開始不受控制地?fù)u晃,光圈在那些冰冷的綠色眼珠和灰黃的皮毛上亂晃。
我喉嚨發(fā)緊,想喝問一聲,或者弄出點(diǎn)響動把它們驚走,但嘴巴張了張,
只發(fā)出幾聲短促而干啞的“嗬…嗬…”聲,像是被什么東西死死扼住了喉嚨。
一股濃烈得令人作嘔的騷臭味,毫無預(yù)兆地?fù)涿娑鴣?,霸道地鉆進(jìn)鼻腔,直沖腦門。
胃里一陣翻江倒海。我死死捂住嘴,強(qiáng)壓下嘔吐的欲望,身體卻像被釘在了原地,動彈不得。
冷汗瞬間浸透了里衣,冰冷的布料貼在背上,帶來更深的寒意。
那些綠眼睛依舊一眨不眨地盯著我。它們在看什么?它們想干什么?
一種源自骨髓深處的恐懼,像無數(shù)冰冷的藤蔓,纏繞上來,越收越緊。不知僵持了多久,
也許只有幾秒,也許漫長得像一個世紀(jì)。墳地深處,
靠近那片最古老、幾乎被荒草完全吞噬的老墳區(qū)域,毫無征兆地,
猛地傳來一聲尖銳到極致的嘶鳴!“唧——?。?!”那聲音像用生銹的鐵片刮過玻璃,
凄厲、怨毒,直直刺入耳膜,狠狠扎進(jìn)腦海深處。我渾身一個激靈,幾乎要跳起來。
手電光柱失控地朝聲音來源的方向猛地掃去。就在這一剎那,墓碑頂上那十幾雙幽綠的眼睛,
同時熄滅了!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瞬間掐滅的燈火。緊接著,
是窸窸窣窣一陣密集到令人頭皮發(fā)麻的輕響。
無數(shù)細(xì)小的爪子在冰冷的石碑、在干硬的凍土上快速抓撓、奔竄的聲音,如同驟起的潮水,
瞬間從四面八方涌來,又飛快地退向同一個方向——那聲凄厲嘶鳴傳來的老墳深處。黑暗里,
只留下無數(shù)道模糊的、灰黃色的影子一閃而逝。墳地再次陷入死寂。比之前更甚的死寂。
只有我粗重得如同破風(fēng)箱般的喘息聲,在寒冷的空氣中回蕩。
手電筒的光柱孤零零地照著剛才群狼蹲踞的地方,墓碑頂上空空如也,
只有幾根枯草在光束里微微晃動。剛才那一切,仿佛只是我過度緊張產(chǎn)生的幻覺。
但那殘留的、濃烈到令人窒息的騷臭味,還有耳朵里仍在嗡嗡作響的凄厲嘶鳴,
都在殘酷地提醒我——那不是夢。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從腳底板升起,瞬間蔓延全身。
我?guī)缀跏沁B滾爬爬地沖回了老屋。木門在身后“哐當(dāng)”一聲重重關(guān)上,
我立刻用后背死死抵住,仿佛這樣就能把那片墳地和里面那些邪性的東西徹底隔絕在外。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撞擊著肋骨,咚咚的聲響在狹小的空間里震耳欲聾。我大口喘著氣,
每一次吸氣都帶著外面那股令人作嘔的騷臭余味?;椟S的燈泡在頭頂搖晃,
將屋子里雜亂的影子投在糊著舊報(bào)紙的土墻上,扭曲晃動,像一群伺機(jī)而動的鬼魅。
“老楊頭!老楊頭!”我扯著嗓子喊,聲音又干又啞,帶著明顯的顫抖。
角落那張用木板拼湊的簡易床鋪上,被子堆成一團(tuán)。悉悉索索一陣響動,
一個干瘦的腦袋從臟得看不出顏色的被窩里探了出來。是老楊頭,這片祖墳的老守墓人,
跟這些黃土墳包打了一輩子交道。他揉著惺忪的睡眼,臉上溝壑縱橫的皺紋里還沾著灰,
語氣含糊不清,帶著被打擾的不耐煩:“嚎啥?大半夜的,撞鬼啦?”“比撞鬼還邪乎!
”我?guī)撞經(jīng)_到他床邊,
一股腦兒把剛才在墳地里看到的景象倒了出來——那十幾雙墓碑上的綠眼睛,那死寂的凝視,
那突如其來的凄厲嘶鳴,還有那些東西像潮水般退去的詭異聲響?!俺扇航Y(jié)隊(duì)?
蹲在太爺碑上?”老楊頭渾濁的眼睛猛地睜大了些,睡意瞬間消散了大半,
臉上那點(diǎn)不耐煩被一種更深的、混雜著驚疑和不安的神色取代。他掀開被子坐起來,
露出同樣干瘦的身板,套著一件油膩發(fā)亮的破棉襖?!澳憧凑嬷??”“千真萬確!那眼睛,
綠得瘆人!還有那叫聲……”我回想起那聲刮玻璃般的嘶鳴,忍不住又是一個哆嗦,
“就在老墳?zāi)沁呿懫饋淼?!它們?nèi)沁吪芰?!”老楊頭沒立刻說話,只是沉默地聽著,
那張被歲月和風(fēng)霜刻滿痕跡的臉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格外凝重。他干癟的嘴唇緊緊抿著,
眉頭擰成了一個深刻的疙瘩。屋子里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聲和燈泡里鎢絲發(fā)出的細(xì)微滋滋聲。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慢吞吞地開口,聲音低沉沙啞,
像是從一口枯井里撈出來:“邪性……真邪性……”他抬起枯樹枝般的手指,
指了指墻角一個落滿灰塵的木頭柜子,“去,把柜子底下那個布包拿來?!蔽乙姥宰哌^去,
一股陳年的霉味撲面而來。在柜子最底層,摸到了一個用褪色藍(lán)布包裹著的、沉甸甸的硬物。
拿到老楊頭面前,他伸出布滿老繭和裂口的手,有些吃力地解開布包。
里面是一個黑黢黢的、表面布滿煙熏火燎痕跡的陶罐。
罐口用一層厚厚的、油膩發(fā)黑的東西封著,
散發(fā)出一股極其刺鼻的混合氣味——濃烈的硫磺味、一種嗆人的草藥味,
還有一股……難以形容的腥膻氣,隱隱壓過了之前的騷臭?!斑@是老輩兒傳下來的東西,
”老楊頭用指甲小心翼翼地刮掉封口上一點(diǎn)黑油,露出里面暗紅色的、像凝固血漿似的物質(zhì),
“說是能避邪祟,特別是……那些成了氣候的玩意兒?!彼а劭戳丝次?,眼神復(fù)雜,
“拿著,放你枕頭底下。晚上睡覺別熄燈?!蔽医舆^那沉甸甸、氣味古怪的陶罐,
冰冷的觸感透過布料傳到手心,非但沒有帶來任何安全感,反而讓心頭的寒意又重了幾分。
老楊頭這反應(yīng),無疑印證了我最壞的猜測——墳地里那些東西,絕對不正常。
他重新裹緊破棉襖躺了回去,背對著我,只悶悶地丟下一句:“睡吧,天亮了再說。
燈……別關(guān)?!边@一夜,注定無眠。我把那個散發(fā)著不祥氣味的陶罐塞在枕頭底下,
睜大眼睛盯著糊滿舊報(bào)紙的頂棚。燈泡的光芒昏黃而穩(wěn)定,卻驅(qū)不散心頭濃重的陰影。屋外,
寒風(fēng)一陣緊過一陣,嗚咽著刮過屋頂?shù)拿┎莺痛皺?,那聲音聽在耳里?/p>
一會兒像女人壓抑的哭泣,一會兒又像無數(shù)細(xì)碎的爪子在不懷好意地抓撓著墻壁。
每一次風(fēng)聲稍歇,死寂降臨的片刻,我的耳朵都拼命捕捉著屋外的動靜,神經(jīng)繃緊到了極限,
總覺得下一秒,那凄厲的“唧——”聲就會再次劃破夜空。那些幽綠的、冰冷的眼睛,
一遍遍在我腦海里浮現(xiàn)。它們到底在看什么?它們想要什么?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
沉沉地壓在窗欞上。窗外死寂無聲,連嗚咽的風(fēng)都像是被凍僵了,凝固在冰冷的空氣中。
這反常的寂靜,比任何聲響都更讓人心頭發(fā)毛。我蜷縮在冰冷的被窩里,
身上裹著兩層厚棉被,卻感覺不到一絲暖意,寒氣像是從骨頭縫里滲出來。
枕頭底下那個硬邦邦、散發(fā)著刺鼻怪味的陶罐,隔著枕頭皮硌著后腦勺,像一塊冰冷的詛咒。
“避邪祟?”老楊頭的話在我腦子里回響,帶著一絲苦澀的懷疑。這東西的氣味,
聞久了只覺得頭暈惡心,哪能帶來半點(diǎn)安寧?眼皮沉重得像是灌了鉛,
意識在極度的疲憊和緊繃的恐懼間來回拉扯。就在這混沌的邊界,
意識即將滑入黑暗深淵的那一刻——“篤…篤篤…”聲音很輕,很鈍。像是有人在用指關(guān)節(jié),
極其緩慢、極其克制地敲擊著門板。篤…篤…篤…不是風(fēng)!絕不是風(fēng)吹動門板或樹枝的聲響!
那是一種帶著明確意圖的、試探性的敲擊,一下,又一下,間隔均勻,
透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耐心。我渾身的汗毛“唰”地一下全部倒豎起來!
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驟然停止了跳動,緊接著又瘋狂地、毫無章法地亂撞起來,
撞擊著胸腔,發(fā)出擂鼓般的悶響。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退得干干凈凈,
手腳一片冰涼。是誰?老楊頭?他就在幾步之遙的木板床上,呼吸沉重均勻,顯然睡得正沉。
那……門外的是誰?我猛地屏住呼吸,身體僵硬得像塊石頭,
連轉(zhuǎn)動眼珠的力氣都仿佛被抽干了。耳朵卻像被無限放大,拼命捕捉著門外的動靜。
那細(xì)微的“篤篤”聲停了。死寂再次降臨,沉重得能壓垮人的神經(jīng)。
一秒……兩秒……就在我以為那只是自己過度緊張產(chǎn)生的幻聽,
緊繃的神經(jīng)即將松懈的剎那——“吱…嘎…”一聲令人牙酸的、極其輕微的摩擦聲,
從門縫下方傳來!像是有什么東西——細(xì)長的、帶著硬甲的東西,
正極其緩慢、極其小心地刮擦著粗糙的木門板底部。一下,又一下,
伴隨著極其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嘶嘶”聲,像是什么東西在嗅探。是爪子!
是尖利的爪子在刮門!還有……嗅聞!“唧……”一聲極輕、極細(xì),如同嬰兒夢囈般的嘶鳴,
緊貼著門縫鉆了進(jìn)來!那聲音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貪婪和怨毒,瞬間刺穿了耳膜,
直直扎進(jìn)大腦深處!是它!是墳地里那個東西!它來了!它就在門外!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我淹沒。我猛地用被子死死蒙住頭,
牙齒不受控制地咯咯作響,身體抖得像秋風(fēng)里的最后一片葉子。枕頭底下那個陶罐,
此刻感覺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我后腦勺生疼。那股混合著硫磺、草藥和腥膻的怪味,
在被窩這個狹小的空間里變得無比濃烈,熏得我陣陣作嘔,卻又不敢掀開被子哪怕一絲縫隙。
門外,那細(xì)微的刮擦聲和“嘶嘶”的嗅探聲,斷斷續(xù)續(xù)地響著。它沒有離開。它在徘徊。
它在等待。時間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jì)般漫長。冷汗浸透了里衣,
冰冷的貼在皮膚上。我在被窩的黑暗中,死死地閉著眼,拼命祈求著天亮,
祈求著這漫長的折磨快點(diǎn)結(jié)束。那貼著門縫的、若有若無的“嘶嘶”聲,如同毒蛇的信子,
舔舐著我的神經(jīng)。不知過了多久,門外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動靜,終于消失了。
死寂重新籠罩了小屋。我依舊死死地蒙著頭,不敢動彈。
直到窗紙外透進(jìn)一絲極其微弱的、灰蒙蒙的光——天,終于要亮了。
我?guī)缀跏沁B滾帶爬地沖出老屋的。冰冷的晨風(fēng)刀子般刮在臉上,帶著一股凜冽的泥土氣息,
卻也奇跡般地沖淡了籠罩一夜的恐懼陰霾。天光熹微,勉強(qiáng)能看清周遭的輪廓,
灰蒙蒙的墳場像一幅褪了色的、巨大而沉默的水墨畫。我大口呼吸著,
胸腔里那股令人窒息的壓迫感稍稍緩解。目光下意識地投向昨夜那東西徘徊的門板底部。心,
猛地又沉了下去。門板底部靠近門檻的位置,幾道新鮮的、清晰的抓痕,
深深地刻在粗糙的木頭上。痕跡細(xì)長、尖銳,絕非人力所能為。抓痕周圍的木屑被翻起,
顏色還很新。而在抓痕下方,一小片潮濕的、顏色深暗的泥土上,
清晰地印著幾個小小的、梅花狀的爪印。爪印的間距很密,透著一種小心翼翼的試探感。
不是幻覺。昨晚的一切,都是真的。一股寒意再次順著脊椎爬上來。我猛地轉(zhuǎn)身,
視線急切地掃過整個墳場。目光掠過一座座沉默的墳塋,
最終定格在遠(yuǎn)處那片最古老、荒草最盛的墳區(qū)邊緣。那是太爺爺?shù)膲?。墳頭,光禿禿的。
昨天還頑強(qiáng)地挺立在墳頂、在寒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的幾叢枯黃野草,一夜之間,齊根消失了!
只剩下幾縷被扯斷的草根,可憐巴巴地粘在凍土上。墳頭被扒開了一小片,
新鮮的、顏色較深的泥土翻在外面,像是被什么東西粗暴地刨過。我僵在原地,
一股冰冷的麻意從腳底直竄頭頂?!爸ㄑ健鄙砗罄衔莸哪鹃T被推開,
老楊頭佝僂著背走了出來,手里拎著個破舊的鐵皮水桶,看樣子是準(zhǔn)備去坡下打水。
他看到我杵在門口,愣了一下,順著我呆滯的目光望去。
當(dāng)他看清太爺爺墳頭那光禿禿的景象和新鮮的抓痕時,那張布滿溝壑的臉?biāo)查g變得煞白。
渾濁的眼睛里,最后一點(diǎn)睡意也被一種巨大的驚駭取代。
他手里的鐵皮水桶“哐當(dāng)”一聲掉在地上,在寂靜的清晨里砸出刺耳的聲響。
“這……這……”他干裂的嘴唇哆嗦著,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怪響,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踉蹌著往前走了幾步,死死盯著太爺爺?shù)膲烆^,
又猛地扭頭看向我昨夜被“拜訪”的門板位置,目光在那幾道新鮮的抓痕和爪印上停留片刻。
“擋了道了……”老楊頭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像是寒風(fēng)里破碎的枯葉,
“這是……擋了道了??!黃仙嫌咱們礙事了!它們……它們要活人回避!”他猛地轉(zhuǎn)向我,
那雙渾濁的眼睛里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恐懼和一種近乎絕望的急迫,“得走!得趕緊走!
這地方……不能再待了!得告訴本家,遷墳!必須遷墳!”“遷墳?”我愕然地看著他,
心亂如麻。遷墳,在我們這地方,是驚天動地的大事,意味著驚擾祖宗安寧,不到萬不得已,
絕不會動這個念頭?!袄蠗铑^,這……這能行嗎?就因?yàn)椤薄熬鸵驗(yàn)椋浚?/p>
”老楊頭猛地拔高了聲音,因?yàn)榧雍涂謶侄兊眉饫潭?,他枯瘦的手指顫抖著?/p>
幾乎要戳到我的鼻尖,“你昨晚還沒領(lǐng)教夠?!門外的爪子印兒你沒看見?!
太爺墳頭的草呢?!那是黃仙在發(fā)怒!在攆人!再不走,就不是扒墳頭草那么簡單了!
”他劇烈地咳嗽起來,臉漲得通紅,身體像風(fēng)中的殘燭一樣搖晃,
“它們……它們要的是地方!要活人……滾開!”他的恐懼如此真實(shí),如此具有傳染性。
昨夜那冰冷的凝視、門外的刮擦聲、凄厲的嘶鳴,
還有此刻太爺爺墳頭光禿禿的景象……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一個令人絕望的答案。也許,遷墳,
真的是唯一的生路?我掏出那部信號時好時壞的老舊手機(jī),
屏幕的微光在灰蒙蒙的晨色里顯得異常刺眼。手指僵硬地在聯(lián)系人列表里滑動,
最終停在“李振業(yè)”的名字上——我那在城里做生意、平日里最不耐煩聽老家瑣事的弟弟。
電話接通了,背景音是嘈雜的車流和人聲。“喂?哥?這么早?
”李振業(yè)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和不耐煩。我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聲音聽起來不那么顫抖,
把昨夜到今晨發(fā)生的詭異事件,老楊頭的警告,以及他那句石破天驚的“黃仙攆人,
必須遷墳”的話,一股腦兒地倒了出來。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死寂的幾秒里,
我甚至能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黃仙?攆人?”李振業(yè)的聲音陡然拔高,
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愕,隨即又帶上了一種壓抑不住的、異樣的興奮,“哥,你沒睡糊涂吧?
還是老楊頭那老糊涂又犯癔癥了?”他頓了頓,語氣變得急促起來,
“不過……要真是黃仙顯靈……那可不是小事!得罪不起!絕對得罪不起!遷!必須遷!
我馬上聯(lián)系!請最有道行的師傅來!”他答應(yīng)得如此干脆,甚至帶著一種不合時宜的急切,
反而讓我心頭掠過一絲莫名的不安。但此刻,
這絲不安很快被更強(qiáng)烈的恐懼和對“專業(yè)人士”的期盼壓了下去?!昂谩?!你盡快!
”我啞著嗓子應(yīng)道。接下來的兩天,是在一種極度煎熬的等待中度過的。
老楊頭變得異常沉默,像一尊被恐懼風(fēng)干的泥塑。他幾乎不再巡夜,
天一擦黑就縮回他那張破木板床,用被子把自己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
只露出一雙布滿血絲、驚惶四顧的眼睛。他隨身帶著那個散發(fā)著刺鼻怪味的陶罐,
吃飯睡覺都不離手。那味道在狹小的老屋里經(jīng)久不散,混合著墳地飄來的騷臭,
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氣氛。我則像個驚弓之鳥。白天巡看墳場,總覺得那些荒草在無風(fēng)自動,
總覺得暗處有無數(shù)雙幽綠的眼睛在窺視。夜里更是杯弓蛇影,
任何一點(diǎn)細(xì)微的聲響——風(fēng)聲、枯枝斷裂聲、甚至老鼠跑過的聲音——都能讓我驚跳起來,
冷汗涔涔。門板底部那幾道抓痕,成了我揮之不去的噩夢。第三天下午,
一輛沾滿泥點(diǎn)的黑色轎車卷著塵土,歪歪扭扭地開到了坡下。李振業(yè)率先跳下車,西裝革履,
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臉上帶著一種近乎亢奮的神采。他殷勤地拉開后車門,
攙扶著一位老太太下來。那老太太便是王神婆。一身漿洗得發(fā)白的藏青色棉布衣褲,
干凈得近乎刻板?;ò椎念^發(fā)在腦后挽成一個一絲不茍的小髻,插著一根磨得發(fā)亮的銀簪子。
她面容枯槁,皮膚像揉皺又?jǐn)傞_的黃紙,布滿細(xì)密的皺紋。最令人心悸的是她的眼睛,
眼白渾濁泛黃,瞳孔卻異常漆黑,深不見底,看人時直勾勾的,仿佛能穿透皮囊,
直視人心最深處的秘密。她手里拄著一根油光發(fā)亮的棗木拐杖,
杖頭雕著一個面目模糊、似笑非笑的獸頭。李振業(yè)在一旁低聲介紹,
語氣帶著夸張的敬畏:“哥,這就是王婆婆,方圓百里最有道行的!多少邪乎事,
都是她老人家出手平的!”王神婆沒理會李振業(yè)的吹捧,
那雙深潭般的眼睛緩緩掃過整個墳場,目光所及之處,空氣都仿佛凝滯了幾分。
她的視線最終落在太爺爺那座被扒光了草的墳頭上,
又緩緩移向我住的老屋門板底部那幾道爪痕,停留片刻。她沒說話,只是微微吸了吸鼻子,
像是在捕捉空氣中殘留的氣息。然后,她抬起枯瘦的手,朝太爺爺墳塋的方向,虛空點(diǎn)了點(diǎn)。
李振業(yè)立刻會意,像得了圣旨,對我一揮手,聲音不容置疑:“哥,快!把太爺墳前清出來!
點(diǎn)上香燭!供品備上!按王婆婆的規(guī)矩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