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救周毅川,我重傷毀容。蘇醒后被告知雙生姐姐已替代我成為周毅川的救命恩人。
爸媽勸慰我:“寧寧,周家不會要一個廢人?!笨粗p滿紗布的身體,
我答應(yīng)了他們送我出國的要求。1今天做了第三次傷口清理。麻藥退去后,
疼痛像潮水一樣涌上來。護士說我的忍痛能力驚人,換藥時從不喊叫。她不知道,
比起身體上的疼,心里的空洞更讓我窒息。父母走進病房時,我正在用顫抖的手試圖剝橘子。
母親驚呼一聲搶過橘子,她指甲上新做的法式美甲在橘皮上留下半月形的掐痕?!皩帉?,
有件事情要和你商量?”父親搓著手,西裝上還帶著室外的寒氣。母親把橘子瓣喂到我嘴邊,
我別開臉,這個動作牽動頸部新移植的皮膚,疼得眼前發(fā)黑。“周毅川醒了,
但是……”父親壓低聲音,他瞥了一眼我纏滿繃帶的臉:“他以為救他的是桑榆。
”橘子汁在母親指尖凝固成黏稠的糖霜。母親語速飛快地說著:“當(dāng)時現(xiàn)場太混亂,
周毅川被抬出來時意識模糊,他在昏迷之前看到的是桑榆……”我盯著床頭柜上那杯水,
水面倒映著天花板慘白的燈光,像一輪將熄未熄的月亮?!八裕?/p>
”我的聲音像砂紙摩擦金屬。父親突然握住我的手,
這個二十年來罕見的親密動作讓我渾身僵硬。“寧寧,你姐姐下個月要參加國際設(shè)計大賽,
周家是主要投資人?!彼恼菩某睙幔骸岸抑芤愦ìF(xiàn)在對她……很有好感”“寧寧,
你該知道,這件事對桑榆的事業(yè)、對我們家……都是有好處的。”母親接話,
眼睛卻盯著我紗布邊緣露出的疤痕?!斑€有我的臉?!蔽逸p聲補充。病房陷入死寂。
監(jiān)護儀的電流聲像一把鈍鋸,慢慢鋸開某種偽裝多年的假象。母親突然哭起來,
眼淚沖散了眼線?!搬t(yī)生說你的面部神經(jīng)損傷是不可逆的!
就算再做十次手術(shù)也不可能恢復(fù)原來的樣子!
”她抓住我的肩膀:“你覺得周毅川會愿意每天面對這樣一張臉嗎?”我望向窗戶,
玻璃上模糊映出一個木乃伊般的輪廓。曾經(jīng)漂亮的臉蛋,現(xiàn)在變成了恐怖片里的怪物。
她又從包里掏出瑞士醫(yī)院的宣傳冊,“寧寧,我和你爸咨詢過了,
洛桑的再生醫(yī)學(xué)是世界頂尖的……”“你考慮下吧?!彼麄冸x開后,
我慢慢抬起纏滿紗布的手。紙張邊緣劃過掌心未愈合的傷口,血珠滲透了出來,
在上面留下暗紅色斑點。2三個月前,我還是四季酒店宴會部的實習(xí)生。
那天是著名建筑師周毅川的個展開幕,我被安排在后廚幫忙。當(dāng)火警響起時,
所有人都往外跑,我卻逆行沖進了VIP室——因為我知道周毅川還在里面。濃煙中,
那個在雜志上光彩奪目的男人倒在地上,脆弱得像個孩子。我用濕毛巾捂住他的口鼻,
拖著他往外走,就在快到安全出口時,一根燃燒的橫梁砸中了我的右肩。再次醒來時,
我已經(jīng)躺在這家??漆t(yī)院的燒傷科病房,全身60%燒傷,右肩胛骨骨折,
最嚴(yán)重的是右臉和頸部的三度燒傷。醫(yī)生說,我能活下來已經(jīng)是奇跡。
但真正的奇跡發(fā)生在電視新聞里——周毅川蘇醒后,對著鏡頭深情感謝他的“救命恩人”。
我的雙胞胎姐姐桑榆正握著他的手,臉上帶著我熟悉的溫柔微笑?!案兄x我的未婚妻桑榆,
如果不是她不顧危險沖進火場……”周毅川的聲音通過病房電視傳來,刺痛我的耳膜。
我盯著電視里那張和我一模一樣的臉——除了沒有疤痕。桑榆穿著素雅的米色連衣裙,
長發(fā)披肩,完美詮釋了一個“英雄未婚妻”的形象。而此刻真正的救命恩人,
正躺在另一家醫(yī)院的病床上,全身纏滿繃帶,像具木乃伊。護士來換藥時,
我指著電視問:“那是誰?”“周毅川先生和他的未婚妻啊。
”護士一邊拆我臉上的紗布一邊說,“聽說他未婚妻為了救他,差點自己也葬身火海。
”“真感人,是不是?”我閉上眼,感受著藥水滲入傷口的刺痛。是啊,真感人。
姐姐桑榆從沒來看過我,父母說她在照顧周毅川脫不開身,但我知道真相——她不敢面對我。
我們雖然是雙胞胎,但從小就走不同的路。桑榆漂亮、優(yōu)雅,是家里的驕傲;我安靜、膽小,
是家里可有可無的存在。她在藝術(shù)院校學(xué)設(shè)計,我在職高學(xué)酒店管理。唯一相同的是,
我們都偷偷喜歡著周毅川。3我第一次見到周毅川,是在大學(xué)圖書館三樓的建筑區(qū)。
他穿著黑色高領(lǐng)毛衣,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線條分明的小臂。陽光從落地窗斜切進來,
在他翻書的指尖鍍了一層金邊。那本書是柯布西耶的《走向新建筑》,我后來無數(shù)次去借閱,
只為在借書卡上找到他留下的鉛筆痕跡。他比我大三屆,建筑系的風(fēng)云人物。我入學(xué)那年,
他剛獲得全國大學(xué)生建筑設(shè)計大賽金獎,作品《光的容器》被做成展板立在教學(xué)樓大廳。
每次路過,我都會假裝系鞋帶,只為多看一眼展板右下角他的證件照——抿著唇,
眼神專注得像在凝視遠方某座未建成的建筑。為了靠近他,
我做了三件事:第一件事:選修建筑史 哪怕我是酒店管理專業(yè)。每周三下午,
我會提前半小時到階梯教室,在他常坐的座位放一瓶無糖烏龍茶。這是我觀察兩周發(fā)現(xiàn)的。
有次他擰開瓶蓋后挑了挑眉,因為那天我偷偷在瓶身寫了句“小心燙”,
而他居然對著字跡笑了。第二件事:加入模型社 他每周五會在社團通宵趕作業(yè)。
我假裝對建筑模型感興趣,實則用熱熔膠槍時故意燙傷手指,
只為去醫(yī)務(wù)室“偶遇”來拿眼藥水的他。護士包扎時他站在一旁,
我數(shù)清了他衛(wèi)衣上掉落的睫毛——左眼3根,右眼2根。
第三件事:搶占洗衣房 我發(fā)現(xiàn)他總在周日晚上十點洗衣服。于是那段時間,
我總是在洗衣房出現(xiàn),只為與他偶遇。他畢業(yè)那天,我躲在禮堂最后一排。他穿著學(xué)士服,
被人群和歡呼聲簇擁著。我們的最后一次“相遇”,是他轉(zhuǎn)身時,
學(xué)士帽的流蘇掃過我的肩膀。而我,自始至終,沒有說出一句“恭喜”。
我以為故事到此為止。直到在酒店實習(xí),前臺系統(tǒng)彈出一條預(yù)訂信息:【周毅川,
1207房,入住時間:12月3日】我的手指懸在鍵盤上,久久沒有落下?!@一次,
我依然沒有開口——火災(zāi)那天,我沖進濃煙彌漫的VIP室時,他已經(jīng)昏迷。
拖著他往外走時,他的手表鉤住了我的工牌繩?!旧?,
實習(xí)前臺】我的名字第一次離他這么近。可最終,他依然不會記得我。就像大學(xué)四年,
我從未真正走進他的視線。5手機振動起來,是媽媽發(fā)來的消息:“寧寧,
周家給了很大一筆治療費,還說要資助你出國深造。
”“你姐姐真的很關(guān)心你……”我放下手機,看向病房鏡子。
繃帶縫隙間露出的皮膚凹凸不平,像融化的蠟。這樣的我,
怎么配站在周毅川面前說“我才是救你的人?”第五次手術(shù)前夜,我做了個夢。
夢里我又回到了火場,但這次我沒有救周毅川,而是靜靜地看著他被火焰吞噬。醒來時,
枕頭上全是淚水。手術(shù)后第三天,桑榆終于來了。她穿著香奈兒的套裝,戴著精致的妝容,
站在我的病床前像來自另一個世界?!皩帉帯彼曇纛澏?,目光閃爍。我示意她坐下。
我們沉默了很久,
直到她突然抓住我的手:“對不起……我當(dāng)時只是……他醒來第一眼看到我,
就以為……”“以為救他的是你?!蔽移届o地接上她的話,“然后你就將錯就錯了。
”桑榆的眼淚弄花了她精致的眼妝:“我會補償你的,周家愿意……”“給我錢?送我出國?
”我苦笑?!斑@樣你就能心安理得地當(dāng)周太太了?”她慌亂地搖頭,
從包里掏出一沓照片:“你看,這是我們的訂婚宴……這是周家老宅……寧寧,
這樣的生活本來就不屬于你……”照片上周毅川摟著桑榆的腰,兩人在閃光燈下光彩奪目。
我注意到桑榆右手腕上戴著一條銀色手鏈——那是我二十歲生日時,她送我的同款。
“你走吧?!蔽覄e過臉不再看她?!案嬖V爸媽,我接受出國深造的安排。
”桑榆如釋重負地起身,在門口又回頭:“寧寧……你的傷……”“會好的,
”我對著空氣說,“都會好的?!彼x開后,我掙扎著下床,第一次完整地看向鏡中的自己。
右臉和頸部布滿深紅色的疤痕,像一張扭曲的地圖。我伸手觸碰鏡面,
突然明白了桑榆的選擇——誰會相信這樣一個“怪物”是周毅川的救命恩人?出院那天,
我一個人辦了手續(xù)。父母說要來送我,我婉拒了。登機前,
我最后看了一眼手機上周毅川和桑榆的新聞推送。照片上,
桑榆手腕的銀鏈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機場里,我戴著口罩和鴨舌帽,像個畏罪潛逃的犯人。
6飛機降落在日內(nèi)瓦機場時,我的繃帶里滲出了血絲。
十二小時的航程讓新移植的皮膚在干燥空氣中開裂??战銚?dān)憂地問我是否需要輪椅,我搖頭,
像個木偶般跟著人流移動。海關(guān)官員翻看我燒傷中心的預(yù)約函時,
目光在我纏滿紗布的手上停留太久?!奥糜芜€是治療?”他用法語問。我張了張嘴,
突然發(fā)現(xiàn)所有英語單詞都消失了。
最終只是機械地指了指醫(yī)療文件上的“Br?lures”(燒傷)一詞。
機場大廳的玻璃幕墻映出我的影子:駝背、縮頸,全身包裹在灰色運動服里,
像個移動的裹尸袋。電子屏正播放瑞士旅游宣傳片,少女在雪山下歡笑,
她們的皮膚像新鮮牛奶般光潔。洛桑燒傷中心派來的接機司機是位沉默的阿爾及利亞老人。
車子駛過日內(nèi)瓦湖時,他突然說:“第一場雪要來了?!蔽彝巴忏U灰色的湖水,
想起桑榆朋友圈的照片——她和周毅川在北海道滑雪,她手腕上的銀鏈在雪地里閃閃發(fā)光,
像道刺眼的傷口?!把┦前椎膯幔俊蔽矣糜⒄Z問。老人從后視鏡看了我一眼:“在洛桑,
雪落地半小時就變灰了?!蔽也焕斫饫先说脑?,便沒再說話。三小時后,車子停了。
我的病房在頂樓,窗外能看到整座城市和遠處的雪山。護士用蹩腳的英語介紹設(shè)施時,
我盯著床頭柜上的鏡子——它被故意反扣著。第一夜,我在浴室發(fā)現(xiàn)了真正的鏡子。
拆開紗布的過程像在活剝自己,當(dāng)最后一片棉布落下時,鏡中的生物讓我尖叫出聲。
那不是人臉,而是一團粉紅色的、布滿縫合痕跡的肉塊。門外傳來腳步聲,
我抓起漱口杯砸碎了鏡子。“桑小姐!”值班護士沖進來,
看到的是滿地碎片和蜷縮在角落的我。“鏡子……壞了……”我用結(jié)巴的法語解釋,
玻璃碴刺進膝蓋也毫無知覺。第二天,心理醫(yī)生菲利普帶著翻譯器來了。他金發(fā)碧眼,
像從瑞士宣傳畫里走出來的人物?!懊枋鲆幌履憧吹降淖约??!彼ㄟ^電子平板說。
我舉起平板電腦的黑色屏幕:“這樣。”菲利普皺起眉,在平板上劃了幾下,
調(diào)出一張圖片:“這是我們的戰(zhàn)略目標(biāo)。”圖片上的女性面容精致,
但眼睛像塑料模特般空洞。我突然笑起來,笑聲把菲利普嚇得后退半步。
“不——”我指著窗外陰沉的天空說道:“那才是我的目標(biāo)?!背蔀樘摕o。成為空氣。
成為不再需要面對鏡子的存在。7第一次植皮手術(shù)前夜,我積攢了七天的止痛藥。
當(dāng)把藥片倒在掌心時,病房門突然被推開。“我猜你需要這個。”來人說著流利的中文。
抬頭看見一個穿白大褂的亞裔醫(yī)生,
胸牌上寫著【Dr. Cheng Yuanzhou】他手里拿著針管:“局部麻醉,
比口服藥效果好。”程遠舟醫(yī)生有雙令人不適的眼睛——太敏銳,
像能直接看透繃帶下的潰爛。他注射時發(fā)現(xiàn)了我藏在枕頭下的藥片,但什么也沒說。
“中國哪里?”他邊操作邊問?!吧虾?。”“我在北京學(xué)醫(yī)?!彼{(diào)整著輸液速度,
繼續(xù)說道:“瑞士的雪和北京不一樣,更濕,更重。”我盯著他白大褂口袋里露出的鋼筆,
是英雄牌老款式,我父親書桌上也有一支。“為什么救我?”我突然問。
程遠舟的手頓了頓:“這是我的工作。”我指向窗外:“為什么不讓跳下去?
”他順著我手指的方向看出去,十二層樓下是醫(yī)院的后花園,
幾個坐著輪椅的患者正在曬太陽?!耙驗樗劳龊軣o聊?!彼掌疳樄埽骸盎钪?,
至少還能吃到冰激凌和火鍋。”這個荒謬的回答讓我愣住了。
程遠舟走到門口又回頭:“明天手術(shù)我來做——”他停頓了一下,
繼續(xù)道:“你的皮膚很特別,像宣紙,需要懂水墨的人處理?!焙髞聿胖?,
程遠舟是歐洲頂尖的顯微外科專家,專程從蘇黎世被調(diào)來負責(zé)我的病例。
8程遠舟說的【宣紙】在第三天開始抗議。背部的取皮區(qū)像被烙鐵灼燒,
新移植到右臉的皮膚則像有千萬只螞蟻在啃噬。護士說這是愈合的信號,
我卻覺得是身體在懲罰我的茍活?!疤蹎??”程遠舟查房時問。
我盯著他鋼筆上刻的字——【醫(yī)者仁心】筆跡已經(jīng)模糊?!安惶??!彼裘?,
突然用棉簽輕觸我頸部一塊裸露的真皮?!艾F(xiàn)在呢?”劇痛讓我咬破了舌尖。
血從嘴角滲出時,程遠舟嘆了口氣:“疼痛分十二級,桑小姐。
”“你的演技在第七級就失效了。”那天起,他每天帶來一種奇怪的止痛方法。周一用針灸,
周二放古琴曲,周三甚至拿來一盒臭豆腐?!按碳ば嵊X可以轉(zhuǎn)移痛覺?!彼麌?yán)肅地說,
完全無視護士們的抗議。第十次手術(shù)后,我開始能短暫下床。程遠舟推著我去露臺,
二月的風(fēng)像冰刀刮過臉頰?!翱茨莻€穿紅毛衣的老人?!彼钢▓@里一個正在復(fù)健的患者,
“他全身90%燒傷,現(xiàn)在能自己吃飯了?!崩先祟澪∥〉牟孀右淮未五e過餐盤,
酸奶灑了滿桌。但當(dāng)他終于成功時,整個康復(fù)中心的人都鼓起掌來?!盁o聊?!蔽以u價道。
程遠舟笑了:“所以我說活著比較有趣。”回病房時路過一面鏡子,我條件反射地別過臉。
“知道嗎?”程遠舟突然站到鏡前擋住我的視線:“在中文里,‘痛’和‘通’發(fā)音很像。
”他掏出鋼筆在我手心寫下這兩個字。“疼痛是身體在說話,聽懂它,才能通向痊愈。
”我盯著手心暈開的墨跡,想起父親書房里那些毛筆字帖。小時候我總偷偷臨摹,
直到桑榆發(fā)現(xiàn)后把墨汁倒在我頭上?!俺蟀斯峙鋵懗笞??!彼f,而母親只是笑著給她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