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大梁最跋扈的昭陽公主,最愛用金簪劃破權(quán)臣謝珩的臉。他總垂著眼任我施為,
溫順如一條家犬。直到宮變那日,我被廢為庶人扔進(jìn)他的府邸。
昔日溫潤如玉的權(quán)臣捏著我的下巴輕笑:“殿下可知,臣等這一天等了多久?
”他逼我親手為他更衣,跪著奉茶,甚至夜夜鎖我在他榻前。新帝賜婚的圣旨傳來時,
我笑著將毒酒遞到他唇邊。他卻撕碎圣旨吻上我的指尖:“江山為聘,殿下可愿嫁臣?
”---正午的陽光毒辣得能烤干御花園里每一滴露水,連空氣都凝滯了,悶得人喘不過氣。
這鬼天氣,除了我,大約也沒人敢在日頭最盛的時候出來折騰。
我斜倚在臨水亭中的貴妃榻上,身下墊著厚厚的、觸手生涼的玉簟,
指尖捻著一枚溫潤的黑玉棋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棋枰邊緣,發(fā)出單調(diào)又磨人的輕響。
目光卻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直釘在亭外那跪著的人身上。謝珩。大梁朝最年輕的尚書令,
朝野公認(rèn)的玉面郎君,清貴無匹,此刻卻像個最卑賤的雜役,跪在滾燙的青石板上,
就在那能把人曬脫一層皮的日頭底下。他穿著深紫色的官袍,本該是權(quán)傾朝野的象征,
此刻卻只襯得他身姿越發(fā)單薄,背脊倒是挺得筆直,只是低垂著頭,
鴉羽般的長睫在眼下投出一片濃重的陰影,遮住了所有情緒。
汗水順著他線條清晰的下頜滑落,砸在灼熱的石板上,瞬間就沒了蹤影,
只留下一點深色的印記。他額角有一塊不大不小的淤青,是我昨日心情不佳時,
隨手?jǐn)S出的白玉鎮(zhèn)紙留下的“杰作”。煩躁像藤蔓一樣纏住我的心。
他那副逆來順受、毫無波瀾的死樣子,比這酷暑更讓人憋悶。我猛地坐起身,
將手中那枚黑玉棋子狠狠擲了出去!“啪!”一聲脆響,精準(zhǔn)地砸在謝珩光潔的額角。
力道不小,瞬間就破開一道細(xì)細(xì)的口子,殷紅的血珠立刻爭先恐后地涌了出來,
順著他挺直的鼻梁蜿蜒滑落,像雪地里驟然綻開的紅梅,刺眼得很?!爸x珩,
”我拖長了調(diào)子,聲音帶著一種被驕縱慣了的慵懶和刻薄,“本宮今日這棋,下得心煩。
你說,該當(dāng)如何?”他被打得微微偏了下頭,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晃,隨即又穩(wěn)穩(wěn)跪好。
沒有伸手去擦那礙眼的血,甚至沒有抬眼。只有那濃密的睫毛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像瀕死的蝶翅?!笆浅肌瓟_了殿下清興?!彼穆曇舻蛦。瑓s平靜得可怕,
仿佛被砸破頭的不是他自己,“殿下息怒。”血珠滴落,
在他深紫色的官袍前襟迅速暈開一小片更深的暗色。又是這樣!永遠(yuǎn)是這樣!
像一拳打在浸透了水的棉花上,連個悶響都聽不到。我心頭那股無名火“噌”地竄得更高,
燒得我五臟六腑都疼。我赤著腳,踩在微涼的亭中石板地上,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裙裾拂過地面,帶起細(xì)微的塵埃。我俯下身,冰冷的金簪尖抵上他流血的臉頰,力道不輕,
幾乎要嵌進(jìn)那道新鮮的傷口里。他悶哼一聲,身體瞬間繃緊如拉滿的弓弦,
卻依舊死死低著頭,沒有半分躲閃的意思?!跋⑴??”我湊近他耳邊,吐息冰冷,帶著惡意,
“看著你這張惹人厭的臉,本宮就怒得很。你說,本宮若是在這里劃上幾道,
讓你這‘玉面郎君’變成‘鬼面閻羅’,是不是更有趣些?
”金簪冰冷的尖端在他細(xì)膩的皮膚上緩緩滑動,帶著一種凌遲般的折磨。血沾濕了簪頭,
黏膩的觸感順著指尖傳來。他沒有回答。只是呼吸變得粗重了些,垂在身側(cè)的手,
指節(jié)捏得泛白,微微顫抖著。亭子里死寂一片,只有那滴答的血落聲,
還有我腕間金釧隨著動作發(fā)出的細(xì)微碰撞。就在我耐心耗盡,
手上真要用力劃下去的剎那——“殿下!殿下!不好了!”一聲變了調(diào)的、尖利的呼喊,
像一把生銹的鈍刀,驟然劈開了亭中凝滯的空氣。我的心猛地一跳,循聲望去,
只見我的貼身大宮女云袖,連滾帶爬地沖了過來,平日里梳得一絲不茍的發(fā)髻全散了,
臉上涕淚橫流,滿是驚惶絕望。她幾乎是撲倒在亭外的臺階下,抖得篩糠一般。“慌什么!
”我厲聲呵斥,心頭卻莫名掠過一絲不祥的寒流,“天塌了不成?”“殿下!反了!
宮門……宮門被破開了!”云袖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帶著瀕死的恐懼,
“是……是靖安王!還有……還有好多禁軍!他們……他們沖進(jìn)來了!
說……說陛下……陛下已經(jīng)被他們……”她后面的話被劇烈的哽咽堵住,
只剩下斷斷續(xù)續(xù)的嗚咽。靖安王?我那被父皇打發(fā)去守皇陵、病得快死的三皇叔?禁軍?
統(tǒng)領(lǐng)禁軍的,不是謝珩的心腹嗎?一股冰冷的、帶著鐵銹味的恐懼,
毫無預(yù)兆地攫住了我的心臟,猛地向下一沉,墜入無底深淵。握著金簪的手,
竟不受控制地微微發(fā)軟。我下意識地低頭看向謝珩。他……終于抬起了頭。
臉上蜿蜒的血痕還在,額角的傷口猙獰,
可他那雙眼睛……那雙平日里溫順低垂、如古井深潭般的眼睛,此刻卻抬了起來,
直直地看向我。沒有驚惶,沒有意外。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死水般的平靜。平靜之下,
似乎有什么蟄伏已久的東西,終于撕開了偽裝的溫順外皮,
露出了冰冷而堅硬的、屬于獵食者的內(nèi)核。那目光沉甸甸的,像淬了寒冰的鎖鏈,
瞬間纏繞上我的四肢百骸,凍得我血液都要凝固。
他甚至還極輕微地、幾不可察地勾了一下唇角。那弧度,冰冷得沒有絲毫笑意。原來,
在這里等著我呢。* * *“罪女昭陽,驕縱跋扈,禍亂宮闈,更兼毒害君父,罪證確鑿!
著褫奪封號,廢為庶人!即日押入詔獄,聽候發(fā)落!”那尖利刻板的宣旨太監(jiān)聲音,
像淬了毒的針,一遍遍在我腦中回響。詔獄?那個進(jìn)去了就休想囫圇個出來的鬼地方?
我從未想過,昭陽公主的金枝玉葉之身,有朝一日會和那等骯臟污穢的所在聯(lián)系在一起。
然而,預(yù)想中獄卒粗暴的拖拽并未到來。我像一件被遺棄的破舊玩偶,
被兩個面無表情的內(nèi)侍架著胳膊,拖出陰冷潮濕的天牢甬道,
塞進(jìn)了一頂毫不起眼的青布小轎。轎簾落下,隔絕了外面所有光線和聲響,
只有轎身顛簸搖晃,將我?guī)蛞粋€未知的、更深的深淵。不知過了多久,轎子停下。
簾子被粗暴掀開,刺目的光線讓我下意識瞇起了眼。眼前是一座府邸的側(cè)門,門楣高懸,
牌匾上兩個龍飛鳳舞的大字在夕陽余暉下閃著冷硬的光——謝府。
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間停止了跳動。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是他!
內(nèi)侍將我像丟垃圾一樣推搡到門口。沉重的朱漆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一條縫,
一個管家模樣的老者面無表情地側(cè)身:“庶人姜氏,請吧?!笔私??
這五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在心上。我咬著牙,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
用盡全身力氣才維持住搖搖欲墜的脊梁,一步一步,
踏進(jìn)了這座曾經(jīng)我連正眼都不屑多瞧的府邸大門。門在身后沉重地關(guān)上,
隔絕了最后一點天光。府邸內(nèi)部出乎意料的清冷肅穆,沒有想象中的富麗堂皇,
只有一種深沉的、壓得人喘不過氣的威儀?;乩惹?,引著我走向內(nèi)宅深處。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清冽的松墨氣息,像極了那個人身上慣有的味道,
此刻卻只讓我胃里翻江倒海。最終,我被引到一處寬敞的書房外。管家躬身退下,
只留下我獨自一人站在緊閉的雕花木門前。夕陽的最后一絲余暉斜斜地穿過窗欞,
在門前的青石板上投下長長的、扭曲的影子。門內(nèi),寂靜無聲。我站著,背脊挺得發(fā)痛,
仿佛這樣就能守住昭陽公主最后一點可憐的尊嚴(yán)。
可身體里每一根骨頭都在叫囂著虛弱和恐懼,膝蓋陣陣發(fā)軟。時間一點點流逝,
書房里依舊毫無動靜,只有那松墨的氣味絲絲縷縷鉆入鼻端,越來越濃,越來越清晰,
帶著一種無聲的壓迫。就在我快要支撐不住,腿彎一軟幾乎要跪下去的瞬間——“吱呀。
”眼前的雕花木門,毫無征兆地從里面被拉開了。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
逆著書房內(nèi)昏黃的燭光,站在門口,擋住了所有的光。是謝珩。
他身上不再是白日那件染血的深紫官袍,只穿著一件家常的月白色直裰,寬袍廣袖,
顯得清雋而……危險。額角那道被我金簪劃破的傷口,已經(jīng)仔細(xì)處理過,
貼著一小塊潔白的紗布,邊緣還隱隱透出血絲。
燭光在他深邃的眉眼和高挺的鼻梁上投下濃重的陰影,使得他整張臉看起來一半在光里,
一半在幽暗之中。他靜靜地站在那里,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身上。
那目光不再是白日里刻意偽裝的溫順低垂,也不再是宮變那一刻的死水微瀾。此刻,
他的眼神銳利得像剛出鞘的絕世名劍,帶著一種赤裸裸的、毫不掩飾的審視,冰冷而專注,
一寸寸刮過我的臉,我的脖頸,我沾滿塵土、狼狽不堪的裙裾,
仿佛在評估一件失而復(fù)得的……所有物。我被他看得毛骨悚然,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
脊背卻重重撞在冰冷的廊柱上,退無可退。他唇角緩緩勾起一個弧度。那不是笑,
更像猛獸終于將獵物逼入絕境時露出的獠牙。他向前一步,跨出書房的門檻。
帶著松墨清冽氣息的陰影,瞬間將我完全籠罩。他的手指,帶著微涼的體溫,
猝不及防地捏住了我的下巴,力道不重,卻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掌控。指尖的薄繭,
磨蹭著我下頜細(xì)膩的皮膚,激起一陣戰(zhàn)栗。“殿下,”他的聲音低沉沙啞,
像上好的絲綢被緩緩撕裂,每一個字都帶著灼人的氣息,輕輕拂過我的耳廓,“您可知,
臣等這一天……”他的拇指指腹,帶著一種近乎狎昵的意味,緩緩摩挲過我微微顫抖的下唇。
“等了多久?”* * *“咣當(dāng)!”沉重的銅盆被我失手打翻在地,冰冷的水潑濺出來,
瞬間浸濕了我的裙擺下擺和腳上的軟緞繡鞋,刺骨的涼意直鉆心窩。
盆底殘留的水漬在地面洇開一片深色。“廢物!”一聲冰冷的呵斥自身后傳來。我猛地一顫,
僵硬地轉(zhuǎn)過身。謝珩就坐在離我?guī)撞竭h(yuǎn)的紫檀木圈椅里,姿態(tài)閑適,手里捧著一卷書,
燭光在他輪廓分明的側(cè)臉上跳躍。他甚至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仿佛剛才那聲呵斥只是隨意拂去一粒塵埃?!斑B盆水都端不穩(wěn)?”他的聲音毫無波瀾,
卻像浸了冰水的鞭子抽在我臉上,“撿起來。重新打水?!敝讣咨钌钕葸M(jìn)掌心,
尖銳的痛楚勉強壓住喉嚨口的腥甜和翻騰的屈辱。我是昭陽!是大梁最尊貴的公主!
如今卻要像個最低賤的粗使婢女一樣,給他端洗腳水?我死死盯著他搭在腳踏上那只腳。
穿著素色的綾襪,干凈得一塵不染。白日里跪在滾燙石板上的狼狽,
此刻在他身上尋不到一絲痕跡。“謝珩,”我的聲音因為極致的壓抑而嘶啞,
“你休想折辱本宮!”他終于從書卷上抬起眼。那雙深邃的眼眸里,
此刻清晰地映著我狼狽不堪、強作鎮(zhèn)定的倒影,帶著一絲毫不掩飾的譏誚?!罢廴瑁?/p>
”他像是聽到了什么極其有趣的笑話,薄唇微微上揚,牽動額角紗布下的傷口,
顯得有些詭異,“殿下昔日用金簪劃破臣的臉時,用滾燙的茶潑在臣手上時,
命臣在雪地里跪上兩個時辰只為取您一笑時……可曾覺得是折辱?”他的語調(diào)平緩,
像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guān)的往事,卻字字如刀,精準(zhǔn)地剜開我早已血肉模糊的自尊?!叭缃?,
”他放下書卷,身體微微前傾,無形的壓力瞬間排山倒海般涌來,迫得我?guī)缀踔舷ⅲ?/p>
“您已非公主,只是寄居在臣這府邸里的……庶人姜氏?!薄皳炱饋??!彼貜?fù)道,
語氣不容置喙,目光鎖死我,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威壓,“或者,您想去詔獄的刑房里,
回憶一下如何端穩(wěn)水盆?”詔獄!那兩個血腥污穢的字眼,像淬了毒的鉤子,
瞬間鉤破了我所有強撐的硬殼。身體比意識更快地做出了反應(yīng)。我?guī)缀跏菗涔蛳氯ィ?/p>
冰冷堅硬的地磚硌得膝蓋生疼。手忙腳亂地去扶那翻倒的銅盆,指尖碰到冰冷的盆沿,
濕滑一片。水漬混著地上的浮塵,沾污了手,也徹底玷污了昭陽公主最后一點殘存的體面。
我咬著牙,死死憋住眼眶里滾燙的酸澀,用盡全身力氣端起那沉重的銅盆,一步一挪,
走向門外。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炭火上,灼燒著靈魂。等我重新端著半盆冷水,
踉踉蹌蹌地回到書房時,謝珩已經(jīng)脫去了綾襪,赤足踩在腳踏上。燭光下,他的腳背白皙,
腳踝線條清晰有力。我跪在他腳邊,將那盆水放到他腳前。
盆里的水因為我的顫抖而不斷晃蕩,映著燭光,也映著我慘白扭曲的臉。“伺候。
”他命令道,視線重新落回書卷上,仿佛腳下跪著的只是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物件。
滾燙的淚水終于沖破堤壩,無聲地滑落,滴入冰冷的洗腳水中,瞬間消失不見。
我伸出顫抖的手,指尖觸碰到他腳背皮膚的瞬間,那溫?zé)岫鎸嵉挠|感,
讓我胃里一陣劇烈的翻攪,幾乎要嘔吐出來。手指僵硬地捧起水,淋上他的腳背,
笨拙地揉搓。曾經(jīng)用來把玩金簪、撥弄琴弦的纖纖玉指,此刻卻做著最卑賤的活計。水很冷,
他的皮膚卻很暖,這種冰火交織的感覺幾乎要將我撕裂。時間在極致的屈辱中變得無比漫長。
書房里只剩下水聲、書頁翻動的輕響,以及我壓抑到極致的、細(xì)微的抽泣。不知過了多久,
仿佛一個世紀(jì)般漫長。“可以了?!彼K于再次開口。我如蒙大赦,猛地縮回手,
指尖冰涼麻木。他卻并未讓我起身。目光依舊落在書頁上,語氣平淡無波,
卻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準(zhǔn)地捅進(jìn)我早已千瘡百孔的心口:“明日卯時初刻,奉茶。記住,
要滾燙的。”* * *夜,濃得化不開。窗外是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遠(yuǎn)處更漏單調(diào)的滴答聲,一聲聲,敲在緊繃的神經(jīng)上。我蜷縮在冰冷的地鋪上,
身上只有一條單薄的舊被。白日里謝珩書房那冰冷堅硬的地磚,仿佛還硌在膝蓋上,
那刺骨的洗腳水寒意,似乎還浸在指尖。身體累到了極致,每一寸骨頭都在叫囂著酸痛,
可意識卻像被架在火上烤,清醒得可怕。這里是謝珩臥房的外間。
一道厚重的云母屏風(fēng)隔開了內(nèi)外。屏風(fēng)后,是他那張寬大的、鋪著錦被的雕花拔步床。
而屏風(fēng)外,離床榻幾步遠(yuǎn)的地上,就是我如今的“棲身之所”——一張薄薄的草席,
一條半舊的薄被。美其名曰:守夜。這是比端水奉茶更甚的羞辱!
是赤裸裸地將我釘在卑賤的恥辱柱上,像條看門狗一樣,被拴在他的臥榻之側(cè)!
屏風(fēng)后傳來細(xì)微的響動,是他翻身的窸窣聲。那聲音像細(xì)小的蟲子鉆進(jìn)耳朵,
啃噬著我搖搖欲墜的理智。我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一絲腥甜,
用盡全力抑制住身體因屈辱和憤怒而產(chǎn)生的劇烈顫抖。不知過了多久,
屏風(fēng)后的呼吸聲似乎變得均勻綿長。他睡著了?一個念頭,如同黑暗中驟然亮起的鬼火,
猛地攫住了我。毒蛇般纏繞上我的心臟,帶著致命的誘惑。逃!這個念頭一旦滋生,
便瘋狂地蔓延開來。離開這座囚籠!離開這個惡魔!哪怕流落街頭,哪怕凍餓而死,
也好過在這里承受這無休無止、刻骨銘心的折辱!血液瞬間沖上頭頂,
燒干了所有的恐懼和猶豫。我屏住呼吸,像一只蟄伏的壁虎,悄無聲息地從薄被里滑出。
赤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寒意刺骨,卻讓我更加清醒。我死死盯著那扇緊閉的房門,
它離我不過十幾步的距離,此刻卻像通往天堂的階梯。一步,
兩步……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
我小心翼翼地繞開地上任何可能發(fā)出聲響的障礙物,每一步都踩在死亡的邊緣。
近了……更近了……手顫抖著,終于碰到了冰冷的門閂!希望如同煙花在心底炸開!
就在我指尖用力,試圖無聲地拉開那沉重的門閂時——“咔噠。”一聲極輕微的機括彈響,
在死寂的夜里清晰得如同驚雷!我全身的血液瞬間凍結(jié)!僵硬地、一寸寸地回過頭。屏風(fēng)后,
不知何時亮起了一點昏黃的燭光。光影搖曳,映出一個斜倚在床頭的頎長身影。
謝珩根本沒睡!他披著一件松垮的墨色寢衣,衣襟半敞,
露出線條分明的鎖骨和一片緊實的胸膛。一只手隨意地搭在屈起的膝蓋上,另一只手,
正漫不經(jīng)心地把玩著一個東西。那是一個小巧的、黃銅打造的……機括?鎖鑰?他抬眸望來,
燭光在他深邃的眼底跳躍,帶著一種貓捉老鼠般的、殘忍的興味。
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冰冷的弧度?!暗钕拢彼穆曇舻统?,帶著剛睡醒的慵懶沙啞,
卻像毒蛇的信子舔過我的耳膜,“這府里的每一道門,都裝了特制的簧片鎖。沒有鑰匙,
您連一只耗子……都放不出去?!彼D了頓,目光如有實質(zhì),
鎖在我因極度驚恐和絕望而慘白的臉上,欣賞著我瞬間崩潰的表情。“尤其是,
”他緩緩攤開掌心,那枚小小的黃銅鑰匙在燭光下閃著冰冷的光澤,“您腳下的這一道。
”他微微歪頭,額角紗布的陰影讓他此刻的笑容顯得格外邪氣?!耙惯€長,
”他慢條斯理地說,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在我心上,“殿下既然無心安眠,
不如……”他抬起手,修長的手指,朝著我蜷縮的地鋪方向,輕輕一點?!啊蛑匕?。
清醒些?!鞭Z隆——腦海中最后一絲支撐轟然倒塌。冰冷的絕望如同潮水,瞬間沒頂。
膝蓋再也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重重地砸在冰冷堅硬的地磚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比白日的跪地更屈辱,更徹底。我像一個被抽掉了所有骨頭的破布娃娃,癱軟在地,
連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夜,果然還很長。長得沒有盡頭。
* * *日子在極致的屈辱和死水般的麻木中,緩慢地爬行。像鈍刀子割肉,
一點點消磨掉我身上所有名為“昭陽”的印記。清晨的卯時初刻,
我必須端著一盞滾燙得幾乎握不住的茶,跪在謝珩的床榻邊,等候他起身。稍有遲滯,
或者茶水溫度不合他意,換來的便是冰冷的訓(xùn)斥,或是被那滾燙的茶水直接潑在手上、身上。
白皙的手背上,如今已添了幾處難以消退的紅痕。白日里,
我成了這謝府里一個沒有名分的、最低賤的仆役。清洗他沾染墨漬的衣物,
擦拭他書房里那些價值連城、我卻碰都不敢碰的古董架,甚至……在他處理公務(wù)疲累時,
為他捶腿捏肩。每一次指尖觸碰,都像被烙鐵燙過,留下經(jīng)久不息的羞恥。夜里,
那方冰冷的地鋪依舊是我的歸宿。只是那晚之后,
我的腳踝上多了一樣?xùn)|西——一條細(xì)長的、打磨得異常光滑的玄鐵鎖鏈。鏈子不長不短,
恰好能讓我在屏風(fēng)外這方寸之地活動,卻永遠(yuǎn)無法夠到那扇緊閉的房門,
更無法靠近他床榻三尺之內(nèi)?!岸b彙b彙奔?xì)微的金屬碰撞聲,
隨著我每一次微小的移動,在寂靜的夜里輕輕響起。這聲音像跗骨之蛆,
時刻提醒著我的身份——囚徒。
一件被謝珩用鐵鏈鎖在臥榻之側(cè)、僅供他欣賞折辱的“玩物”。這鎖鏈,
比任何刑罰都更能摧毀我的意志。它無聲地宣告著:我連逃跑的資格,都已被徹底剝奪。
然而,身體的折磨尚可麻木承受,真正將我拖入深淵的,是精神上的凌遲。謝珩,
他不再僅僅是命令和懲罰。他開始“賞賜”。有時,
他會將一塊精致的、我從前或許會多看一眼的糕點,隨意丟在我跪著的地上,命令我吃下去。
有時,他會“恩準(zhǔn)”我靠近些,看他處理那些決定朝堂生死的奏章,
然后用一種閑聊般的、卻字字誅心的口吻,點評我父皇在位時的種種“昏聵”,
我母妃家族的“僭越”,以及……我過往那些“天真愚蠢”的跋扈行徑?!暗钕驴芍?,
您當(dāng)年為了一匹西域進(jìn)貢的汗血寶馬,杖斃了馴馬監(jiān)掌事,他的幼子,
如今就在臣的軍中效力,很得用?!彼嗾?,頭也不抬,
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我跪在冰冷的地上,
聽著這些曾經(jīng)被我視為螻蟻、從未入眼之人的名字和命運,聽著他用最精準(zhǔn)的刀,
解剖著我曾經(jīng)習(xí)以為常的“尊榮”背后是何等的血腥與不堪。每一次“閑聊”,
都像一場無聲的酷刑,將我過去二十年構(gòu)筑的世界觀碾得粉碎,
只剩下滿目瘡痍和深入骨髓的自我厭棄。我迅速地枯萎下去。曾經(jīng)飽滿的臉頰深深凹陷,
眼下的烏青濃得化不開,眼神空洞得像個精致的琉璃人偶,一碰即碎。
只有在無人看見的深夜里,蜷縮在冰冷的地鋪上,聽著屏風(fēng)后他均勻的呼吸,
聽著腳踝鎖鏈的輕響,那被強行壓抑的、刻骨的恨意才會像毒藤一樣瘋狂滋長,纏繞著心臟,
帶來窒息般的疼痛。謝珩……我咀嚼著這個名字,每一個音節(jié)都浸透了血淚。我要他死。
這個念頭如同淬煉千年的寒鐵,在日復(fù)一日的煎熬中變得無比堅硬、無比清晰。用什么方法?
如何做到?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必須死!用他的血,來洗刷我承受的所有恥辱!
機會,像隱匿在劇毒荊棘叢中的一點微光,終于在一個沉悶的午后,猝不及防地降臨。那天,
謝珩被緊急召入宮中議事。府邸里只剩下幾個沉默的下人。
我被勒令在書房外的回廊下清掃落葉。陽光白晃晃的,曬得人頭暈?!笆私稀?/p>
”一個刻意壓低的、陌生的聲音突然在身后響起。我悚然一驚,猛地回頭。
是一個穿著宮中內(nèi)侍服飾、面白無須的中年太監(jiān),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站在了廊柱的陰影里。
他臉上沒什么表情,眼神卻銳利如鷹隼,飛快地掃視四周,確認(rèn)無人。
我的心驟然提到了嗓子眼?!氨菹驴谥I,”太監(jiān)的聲音壓得極低,語速卻快得像連珠炮,
“謝珩挾持廢帝血脈,居心叵測,禍亂朝綱,實為國賊!今賜鴆酒一壺,命爾伺機除之!
若成,許爾余生自由,衣食無憂;若敗……爾當(dāng)自知!”話音未落,一個冰涼堅硬的小瓷瓶,
已被他飛快地塞進(jìn)了我因震驚而微微顫抖的手里!那瓷瓶極小,卻重逾千斤,
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在我的掌心。冰冷的觸感順著指尖一路蔓延,瞬間凍結(jié)了四肢百骸,
卻又在下一瞬點燃了血液深處最瘋狂、最熾烈的火焰!自由!這兩個字如同魔咒,
瞬間擊碎了我所有的麻木和絕望!太監(jiān)的身影如同鬼魅,迅速消失在曲折的回廊深處,
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只有掌心那枚冰冷的小瓷瓶,
和“國賊”、“鴆酒”、“自由”這幾個字眼,在腦海中瘋狂撞擊、轟鳴。陽光依舊刺眼,
蟬鳴聒噪。我握著那枚小小的瓷瓶,僵立在原地,渾身冰冷,
指尖卻因為過度用力而微微顫抖。胸腔里那顆死寂已久的心臟,
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瘋狂力度撞擊著,咚咚咚……像一面催命的戰(zhàn)鼓。殺了他。殺了謝珩。
這個念頭從未如此刻般清晰、堅定、勢在必行。* * *夕陽熔金,
將窗欞染上一片秾艷的血色,也染紅了書房內(nèi)每一個角落。
空氣里彌漫著一種山雨欲來的沉滯。謝珩回來了。他踏入書房的瞬間,
那股熟悉的、帶著松墨清冽氣息的威壓便沉沉籠罩下來。他脫下朝服外袍,
只著一身玄色常服,更顯得身形挺拔,眉宇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以及……一種深潭般的平靜。他徑直走向書案后坐下,隨手拿起一份奏章,并未看我一眼。
我垂手侍立在一旁,如同一個真正的、毫無生氣的影子。掌心緊緊攥著那枚小小的瓷瓶,
瓶身被我的體溫捂得溫?zé)?,卻依舊像一塊寒冰,源源不斷地汲取著我全身的熱量,
又源源不斷地將一種冰冷的、孤注一擲的瘋狂注入我的血液。機會只有一次。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寂靜中流淌。夕陽一點點沉下去,暮色四合,書房里漸漸暗了下來。
有下人無聲地進(jìn)來掌燈,昏黃的光暈散開,將謝珩專注批閱奏章的側(cè)影投在墻壁上,
拉得很長。終于,他擱下朱筆,揉了揉眉心,似乎有些倦怠?!安??!彼_口,
聲音帶著一絲沙啞,目光依舊落在攤開的奏章上。來了!心臟猛地一縮,
隨即又以一種近乎炸裂的速度狂跳起來。我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力氣壓下指尖的顫抖,
動作比平日更加恭順,近乎麻木地走到一旁的茶案邊。紫砂壺里的水是滾燙的。我提起壺,
滾水注入白瓷茶盞,裊裊熱氣升騰,模糊了視線。袖口遮掩下,
那枚小小的瓷瓶被我無聲地拔開了塞子。無色無味的液體,帶著死亡的氣息,
悄無聲息地滑入清澈的茶湯之中,瞬間融為一體,再無蹤跡。茶盞溫?zé)幔性谑种校?/p>
卻重若千鈞。我端著那杯承載著我全部希望與毀滅的毒酒,一步步走向書案。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又像踩在云端。呼吸變得無比艱難,周遭的一切聲音仿佛都消失了,
只剩下自己震耳欲聾的心跳聲,以及血液在血管里奔涌的轟鳴。近了。我走到書案前,
在離他兩步遠(yuǎn)的地方停下。按照規(guī)矩,我應(yīng)該跪下奉茶。但此刻,
一股莫名的力量支撐著我的膝蓋。我站著,微微欠身,雙手將茶盞遞向他。他抬起了眼。
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穿越昏黃的燭光,直直地落在我臉上。他的目光很平靜,平靜得可怕,
像是在審視,又像是在等待。那平靜之下,仿佛洞悉了一切。我的指尖控制不住地開始發(fā)抖,
茶盞邊緣的釉面光滑,幾乎要脫手滑落。我死死咬住下唇內(nèi)側(cè)的軟肉,
用尖銳的痛楚強迫自己穩(wěn)住手,迎上他的視線。四目相對。時間仿佛凝固在這一刻。
燭火噼啪一聲輕響,爆開一朵小小的燈花。然后,我看到了。在他那雙深潭般的眼眸最深處,
在平靜無波的水面之下,一絲極其細(xì)微、卻無比清晰的……笑意?那不是嘲諷,也不是憤怒,
而是一種近乎釋然的、甚至帶著一絲奇異溫柔的……笑意?像等待許久的獵人,
終于看到獵物踏入了最后的陷阱。這眼神像一道閃電,瞬間劈開了我強裝的鎮(zhèn)定!
一股冰冷的寒意從尾椎骨直沖頭頂!他知道了!他一定知道了!
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我!我?guī)缀跻⒖坛坊厥?,將那致命的茶盞摔得粉碎!然而,
已經(jīng)來不及了。謝珩的唇角,緩緩地、清晰地向上彎起。那笑容,在搖曳的燭光下,
竟帶著一種驚心動魄的溫柔。他伸出手,動作平穩(wěn)而從容,沒有一絲猶豫,
穩(wěn)穩(wěn)地接過了我手中那杯滾燙的、致命的毒茶。他的手指修長有力,包裹住溫?zé)岬谋冢?/p>
指腹甚至輕輕拂過我因緊張而冰涼顫抖的指尖。然后,
在我驚駭欲絕、近乎窒息的目光注視下——他端起茶盞,遞向唇邊。* * *“不——!
”一聲凄厲絕望的尖叫,不受控制地沖破了我的喉嚨!聲音在死寂的書房里尖銳地回蕩,
震得燭火都猛地一晃。我像瘋了一樣撲上去,想要打翻他手中的茶盞!什么自由,什么余生,
什么恨意……在看到他即將飲下毒酒的那個瞬間,全都灰飛煙滅!
只剩下一種滅頂?shù)?、足以摧毀一切的空洞和恐懼!我寧愿他永遠(yuǎn)折磨我!寧愿永世為奴!
也不要他就這樣……死在我手里!然而,我的動作快,謝珩的動作更快。
他端著茶盞的手腕只是極其靈巧地一偏,便輕易避開了我絕望的撲抓。另一只手如同鐵鉗般,
瞬間攫住了我的手腕,力道之大,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
“呵……”一聲低沉的笑從他喉間溢出,帶著一絲了然,一絲玩味,
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復(fù)雜情緒。他穩(wěn)穩(wěn)地端著那杯毒酒,
目光沉沉地鎖住我因極度驚恐而扭曲的臉,唇角那抹溫柔而殘酷的笑意,越發(fā)深刻。“殿下,
”他開口,聲音低沉而緩慢,像情人間的呢喃,卻字字如冰錐刺入我的耳膜,
“您親手奉上的東西,臣……怎敢不飲?”話音未落,他手腕一抬——我目眥欲裂!
心臟在胸腔里炸開!就在那杯沿即將觸碰到他薄唇的剎那!“砰!”一聲巨響!
書房的門被猛地撞開!一個身著禁軍統(tǒng)領(lǐng)甲胄、滿面虬髯的壯漢,如同兇神惡煞般闖了進(jìn)來,
手中高高舉著一卷明黃色的絹帛!“圣旨到——!”那炸雷般的聲音,
將書房內(nèi)凝固的、致命的空氣瞬間撕裂!謝珩的動作,終于頓住了。端著毒茶的手,
穩(wěn)穩(wěn)停在唇邊寸許。他微微側(cè)過頭,看向門口闖入的不速之客,臉上的笑意瞬間消失,
只余下深不見底的冰冷和被打斷的不悅。
那禁軍統(tǒng)領(lǐng)顯然也被眼前詭異的一幕驚了一下——尚書令大人端著茶,
廢公主一臉絕望地被他鉗制著手腕。但他很快收斂心神,展開圣旨,聲如洪鐘:“門下!
尚書令謝珩,忠勤體國,功勛卓著。今有靖安王嫡長女,淑慎性成,
柔嘉維則……特賜婚于尚書令謝珩,擇吉日完婚!欽此——!”冗長華麗的辭藻,
最終化作一道冰冷的旨意,狠狠砸落!賜婚?靖安王之女?
那個發(fā)動宮變、將我父皇趕下龍椅、自己登基為帝的三皇叔?
他要把自己的女兒……嫁給謝珩?!巨大的荒謬感和被徹底拋棄的冰冷絕望,
如同海嘯般席卷而來,瞬間沖垮了我最后一絲支撐。我渾身脫力,
若不是手腕還被謝珩死死攥著,幾乎要癱軟在地。原來……原來我連被利用來殺人的價值,
都如此可笑!新帝的旨意如此清晰——謝珩已是大梁朝堂最不可或缺的權(quán)臣,
他需要聯(lián)姻來鞏固這層關(guān)系!而我這個前朝余孽、廢黜公主,連做一把染血的刀都嫌臟了手!
我的生死,在所有人眼中,早已輕如塵埃!絕望到了極致,反而滋生出一種破釜沉舟的瘋狂。
我猛地抬起頭,看向近在咫尺的謝珩。他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是那雙深邃的眼底,
翻涌著我看不懂的、極其復(fù)雜的暗流。憤怒?嘲弄?還是……別的什么?不重要了。
我忽然笑了。那笑容一定極其詭異,扭曲,如同開到荼蘼的彼岸花,
帶著一種燃燒生命的、不顧一切的艷麗和絕望。手腕被他攥著,我用盡全身力氣,
猛地抽出另一只手!不是去搶奪那杯毒酒。而是閃電般探向謝珩端著毒茶的手腕!
在他驟然收縮的瞳孔注視下,我的手指沒有去搶奪杯子,反而覆上了他握杯的手背!然后,
用力!帶著一種同歸于盡的決絕,我抓著他的手,將那杯致命的毒茶,狠狠地推向他的唇邊!
“喝??!”我的聲音嘶啞破裂,帶著泣血般的瘋狂,“謝大人!陛下賜婚!天恩浩蕩!
這杯‘喜酒’,你豈能不飲?!”去死吧!我們一起!帶著這骯臟的賜婚!帶著這無盡的恨!
一起下地獄!謝珩的瞳孔驟然縮緊!眼底翻涌的情緒瞬間化為冰冷的寒芒!
他顯然沒料到我竟敢如此!攥著我另一只手腕的力道猛地加重,幾乎要捏碎骨頭!
同時握杯的手腕爆發(fā)出驚人的力量,死死對抗著我的推力!
滾燙的茶湯在激烈的角力中劇烈晃蕩,潑濺出來,燙紅了他的手背,
也濺濕了我的衣袖和臉頰。那灼熱的刺痛感,卻絲毫比不上心頭那滅頂?shù)暮抟猓 胺攀郑?/p>
”他低吼,聲音帶著壓抑的暴怒?!澳愫?!”我尖叫,狀若瘋魔。那杯致命的毒酒,
在兩只同樣用力、同樣絕望的手之間劇烈顫抖,杯沿距離謝珩的唇,忽遠(yuǎn)忽近!
旁邊的禁軍統(tǒng)領(lǐng)早已看得目瞪口呆,握著圣旨的手僵在半空,完全不知該如何反應(yīng)。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毒酒即將灌入他口中之際——“夠了!”謝珩猛地發(fā)出一聲怒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