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將長安西市的喧囂與繁華盡數(shù)吞噬。
福來客棧的后院,陳硯借著微弱的月光,檢查著自己身上因白天那場追逐而造成的幾處擦傷。
傷口火辣辣地疼,但他更在意的,是狗兒那怨毒的眼神。
他知道,那家伙絕不會善罷甘休。
趙伯端來一碗熱騰騰的湯餅,還有一小碟咸菜。
“吃吧,小子,今天辛苦了?!崩先藴啙岬难劬镩W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賞,“不過,以后遇事莫要如此沖動,那狗兒是西市一霸,手下人多。”
陳硯接過湯餅,感激地道:“謝趙伯。我知道,但有些事,躲不過?!彼齼煽诔酝辏闹械木鑵s絲毫未減。
果然,子時剛過,客棧外就傳來一陣細碎而雜亂的腳步聲。
陳硯耳朵一動,從床上翻身而起。
他悄無聲息地摸到窗邊,透過窗縫向外窺探。
月光下,十幾個手持鐵棍木棒的漢子,正鬼鬼祟祟地朝客棧后門摸來,為首的正是白天吃了大虧的狗兒,他臉上還殘留著未洗凈的污漬,眼神兇狠得像要吃人。
“就是這兒!給老子仔細搜!那小子肯定還在這!”狗兒壓低了聲音,但語氣中的恨意卻清晰可聞。
陳硯心頭一凜,暗道不好。
客棧后門簡陋,根本擋不住這些人。
硬拼更是找死。
他迅速掃視屋內(nèi),目光落在堆放雜物的角落,那里有一架破舊的木梯,通往屋頂?shù)臋z修口。
來不及多想,陳硯踩著木梯,輕輕推開瓦片覆蓋的檢修口,一個翻身便上了屋頂。
他伏在冰涼的瓦片上,小心翼翼地將檢修口復原,大氣也不敢出。
“砰!砰砰!”后門被粗暴地踹開,狗兒帶著人一窩蜂地涌了進來。
“搜!連老鼠洞都別放過!”狗兒怒吼著,火把的光芒將后院照得忽明忽暗。
雜物被翻得亂七八糟,床板也被掀開,連水缸都沒放過。
“狗爺,沒人??!”一個小嘍啰回報。
“不可能!那小子肯定躲起來了!”狗兒不甘心,親自提著棍子在院里轉(zhuǎn)悠,目光如鷹隼般掃過每一個角落,甚至抬頭看了看屋頂,但夜色太濃,他并未發(fā)現(xiàn)伏在陰影中的陳硯。
陳硯屏住呼吸,心跳如鼓。
他知道,只要自己不發(fā)出任何聲音,這些人很難發(fā)現(xiàn)他。
他就像一只蟄伏的獵豹,等待著最佳的出擊時機。
搜尋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一無所獲的混混們開始有些不耐煩。
“狗爺,這小子會不會已經(jīng)跑了?”
“是啊,狗爺,咱們都搜遍了,連個鬼影子都沒有?!?/p>
狗兒臉上陰晴不定,他也不確定陳硯是否還在。
若是在這耗下去,萬一驚動了巡夜的武侯,也是麻煩。
他咬了咬牙:“媽的,算這小子走運!我們走,明天再來堵他!”
就在狗兒等人罵罵咧咧,準備收隊離去之際,一塊小小的碎瓦片“啪”的一聲,從屋頂落下,不偏不倚砸在一名混混的頭盔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誰?!”那混混嚇了一跳。
狗兒猛地回頭,厲聲喝道:“什么動靜?”
陳硯心中暗道一聲“來了”,這正是他算計好的。
他剛才悄悄從屋檐邊掰下一小塊松動的瓦片,看準時機投了下去。
“上面!有人在屋頂!”一個眼尖的混混指著陳硯藏身的方向大叫。
狗兒眼中兇光一閃:“好小子,原來你躲在上面!給我追!今天非扒了他的皮!”
說罷,他率先朝著后院通往旁邊窄巷的墻角跑去,那里有一處堆放的柴禾,可以借力爬上矮墻,再翻到屋頂。
其余混混也嗷嗷叫著跟上。
陳硯見狀,立刻起身,沿著屋脊向預定好的方向飛奔。
他白天在西市做雜役,對這片區(qū)域的犄角旮旯了如指掌。
他要將這些人引向西市邊緣那片更為復雜、巷道更為狹窄的區(qū)域。
月光下,一場屋頂上的追逐戰(zhàn)就此展開。
陳硯身手不算敏捷,但勝在熟悉地形,總能在關(guān)鍵時刻利用屋頂?shù)钠鸱驼系K物甩開追兵一小段距離。
狗兒等人人多勢眾,緊追不舍,鐵棍木棒在瓦片上敲擊出“鐺鐺”的聲響,咒罵聲此起彼伏。
陳硯猛地一矮身,從一個破損的屋頂天窗跳進了一間廢棄的染坊。
屋內(nèi)漆黑一片,彌漫著刺鼻的染料味。
他迅速躲在一排巨大的染缸之后。
緊隨其后的三名混混也跟著跳了下來,其中一人嚷道:“點火把!看他往哪兒跑!”
火把亮起,映照出他們猙獰的面孔。
就在他們分神尋找陳硯蹤跡的瞬間,陳硯猛地從染缸后竄出,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根晾曬布匹用的長竹竿。
他大喝一聲,竹竿橫掃而出,正中當先一人的小腿。
那人“哎喲”一聲慘叫,摔倒在地。
另外兩人反應過來,舉棍砸來。
陳硯不與他們硬拼,身形一矮,竹竿順勢上挑,將其中一人的火把挑飛。
火把落在地上,火星四濺。
“我的眼睛!”另一人被竹竿末端掃中面門,痛呼著后退。
陳硯趁亂,一腳踹在近處那人的胸口,將其踹倒,然后頭也不回地從染坊后門沖了出去,再次遁入迷宮般的巷道。
如法炮制,陳硯利用對地形的熟悉和夜色的掩護,不斷引誘、分割追來的混混。
他時而躲在暗處用石塊投擲,吸引一兩人追來,然后利用狹窄轉(zhuǎn)角或預先設置的小障礙(比如一根橫放的木條)將其絆倒;時而突然從高處跳下,用撿來的破木板猛擊落單者的后腦,打暈一個算一個。
他的歷史知識此刻化為戰(zhàn)術(shù)素養(yǎng),將游擊戰(zhàn)的精髓發(fā)揮得淋漓盡致。
不到半個時辰,十幾個氣勢洶洶的混混,此刻已是七零八落,大部分或被絆倒扭傷了腳,或被石塊砸中了要害,或干脆被陳硯出其不意地打暈在某個陰暗角落,只剩下狗兒和最后兩三個死忠還在窮追不舍,但氣勢已然大減。
陳硯喘著粗氣,將他們引到一口廢棄的枯井邊。
這里巷道更為狹窄,幾乎只能容一人通過。
“小子,有種別跑!”狗兒紅著眼,聲音嘶啞。
他身邊的兩人也已是強弩之末。
陳硯停下腳步,倚著井沿,臉上露出一絲冷笑。
他故意示弱,引誘狗兒靠近。
狗兒見他終于停下,以為他跑不動了,獰笑著舉起鐵棍:“我看你這次往哪里逃!”他率先沖了過來。
就在狗兒的鐵棍即將砸落的瞬間,陳硯猛地一側(cè)身,堪堪避過,同時右腳閃電般踢出,正中狗兒握棍的手腕。
“?。 惫穬和春粢宦?,鐵棍脫手飛出。
陳硯不等他反應,左手抓住他的衣襟,右手順勢接住下落的鐵棍,反手一壓,冰冷的鐵棍已經(jīng)架在了狗兒的脖頸上!
“當啷!”另外兩個混混見狀,嚇得手中的木棒掉落在地,雙腿一軟,竟是直接跪了下來。
“好漢饒命!好漢饒命??!”
狗兒感受到脖頸間的冰涼和那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嚇得魂飛魄散,臉上的兇狠瞬間被恐懼取代,聲音也顫抖起來:“別……別殺我!好漢,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陳硯目光冷冽,盯著狗兒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從今往后,別再欺負老實人。”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是是是!不敢了!再也不敢了!”狗兒面色慘白如紙,連連點頭如搗蒜,“小的有眼不識泰山,沖撞了好漢!求好漢饒我一條狗命!”
其余幾個被陳硯放倒后陸續(xù)趕來、尚能動彈的混混,看到自家老大這副慘樣,也都嚇得紛紛跪地求饒,哪里還有半分先前的囂張氣焰。
陳硯冷哼一聲,收回鐵棍,隨手扔在地上。“滾!”
狗兒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帶著他那群殘兵敗將,狼狽不堪地消失在巷道的黑暗之中。
天色微明,晨曦驅(qū)散了長安西市的最后一絲陰霾。
陳硯一夜未眠,卻毫無困意。
他回到福來客棧時,趙伯已經(jīng)起來了,正準備開門營業(yè)。
看到陳硯雖然衣衫有些凌亂,但精神尚好,老人
很快,昨夜巷戰(zhàn)的消息便如長了翅膀一般傳遍了整個西市。
人們議論紛紛,說福來客棧那個新來的雜役小子,平日里看著斯斯文文,沒想到竟是個深藏不露的狠角色,一個人就把狗兒那伙地痞流氓給收拾得服服帖帖。
早市上,幾個相熟的街坊見到陳硯,都熱情地打招呼,還有人主動塞給他幾個熱乎乎的炊餅和一包咸菜。
一個平日里被狗兒敲詐勒索過的小販,甚至紅著臉過來,期期艾艾地問陳硯能不能有空幫他看看賬本,他信不過旁人。
陳硯一一應下,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他知道,從今天起,他才算真正在這西市站穩(wěn)了腳跟。
就在這時,客棧門口出現(xiàn)一個蹣跚的身影。
正是那個常在附近游蕩的老乞丐。
他今天似乎精神好了許多,不再蜷縮,而是拄著一根撿來的木棍,慢慢走了過來。
老乞丐深深地看了陳硯一眼,那眼神復雜難測,似有欣慰,似有探究,又似有幾分了然。
他渾濁的嗓音低低響起,帶著一絲沙啞:“看來,你還真沒變?!?/p>
陳硯一愣,滿頭霧水。
這話什么意思?
自己失憶了,以前是什么樣子,他根本不知道。
不等陳硯發(fā)問,老乞丐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拄著木棍,顫巍巍地向巷子深處走去,佝僂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晨光之中。
陳硯站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
他低下頭,正準備去忙活,卻感覺袖口里似乎多了什么東西。
他疑惑地伸手一掏,一張折疊得整整齊齊的殘破布片滑落到掌心。
陳硯小心翼翼地展開布片,發(fā)現(xiàn)那似乎是一張手繪的地圖殘角。
材質(zhì)是某種粗糙的羊皮,上面的線條已經(jīng)模糊不清,但在一角,用朱砂歪歪扭扭地繪制著三個小字,依稀可以辨認出是——“終南山”。
終南山?
陳硯心頭猛地一跳,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和一絲隱隱的悸動涌上心頭。
這老乞丐,絕不簡單!
這張地圖,又隱藏著什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