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二十三年,霜降。林秋禾攥著皺巴巴的信紙,在村口老槐樹下停下腳步。
紙上"義莊急需守夜人"的字跡被雨水洇開,像團(tuán)暗紅的血。遠(yuǎn)處山坳里,
青灰色的義莊屋頂探出荒草,飛檐上的銅鈴在風(fēng)中發(fā)出細(xì)碎聲響,驚起幾只寒鴉。
"秋禾姑娘?"沙啞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拄著拐杖的老婦裹著黑布頭巾,
渾濁的眼珠在她胸前的銀鎖上停留片刻,"你是林老鬼的閨女?"銀鎖突然發(fā)燙。
秋禾想起母親臨終前的叮囑:"若走投無路,便去尋槐樹下的周嬸。"她點(diǎn)頭,
老婦卻忽然抓住她手腕,指甲幾乎掐進(jìn)皮肉:"記住,子時三刻后莫近停尸房,
聽見梆子聲就躲進(jìn)西側(cè)耳房。"義莊正廳彌漫著線香與樟腦混合的氣味。周嬸點(diǎn)亮煤油燈,
光暈里浮動著細(xì)小塵埃。供桌上擺著七具黑棺,最末那具棺蓋未合,
露出半截繡著并蒂蓮的袖口——是今早村西頭難產(chǎn)而死的李家媳婦。"守夜人需做三件事。
"周嬸將梆子塞進(jìn)秋禾手里,"一更巡院,三更添燈,五更送魂。切記,莫看棺中人臉。
"梆子聲響第一聲時,秋禾提著燈籠走向停尸房。月光穿過窗欞,
在青磚上投出蛛網(wǎng)般的陰影。她數(shù)到第七具棺材時,腳下突然踩到團(tuán)軟物——是個布包,
里面滾出半塊發(fā)霉的米糕,和張泛黃的紙,上面用朱砂寫著"陳阿滿收"。
停尸房深處傳來木板摩擦聲。秋禾渾身血液凝固,卻見墻角蜷著個少年,十四五歲模樣,
破舊短打衫上沾著草屑,懷里緊抱著個鐵皮盒子。"你是誰?"她后退半步,燈籠險些摔落。
少年抬頭,眼里閃過警惕:"你是新來的守夜人?"不等回答,他忽然湊近,
鼻尖幾乎碰到她鎖片:"銀鎖...你果然是林老鬼的女兒。秋禾三歲那年,
曾偷看過父親的木箱。里面躺著具巴掌大的槐木棺材,棺蓋刻著"陳阿滿"三字,
縫隙間塞著干枯的曼陀羅花。母親發(fā)現(xiàn)后尖叫著將箱子扔進(jìn)灶膛,火焰里傳出細(xì)碎的哭喊聲,
像無數(shù)幼童在啼哭。"他叫陳冬生,是你爹的師弟。"周嬸坐在灶臺前攪著藥罐,
鍋里浮著曼陀羅、朱砂和人指甲,"三十年前,你爹和他一起守義莊,
直到那場大火..."窗外狂風(fēng)驟起,吹得窗紙嘩嘩作響。
秋禾摸到口袋里的鐵皮盒子——是少年臨走前塞給她的,里面裝著半枚銅錢和張照片,
褪色的相紙上,兩個穿長袍的年輕人站在義莊門前,左邊那個腰間掛著和她一模一樣的銀鎖。
"冬生愛上了不該愛的人。"周嬸往火里添柴,火星濺在她臉上的疤痕上,
"義莊第七間停尸房,曾停著具女尸,是被浸過豬籠的通奸犯。冬生夜夜為她畫像,
后來...那具尸體竟不見了。"梆子敲過三更,秋禾提著燈走向西側(cè)耳房。
門縫里漏出微光,她聽見少年的聲音:"林秋禾,你父親是不是常說'槐棺鎮(zhèn)魂,
曼陀鎖魄'?"少年坐在堆滿紙錢的角落里,面前擺著本破舊賬冊。泛黃的紙頁上,
民國十二年那欄寫著:"陳冬生,擅動第七棺,杖責(zé)三十,逐出義莊。""你到底是誰?
"秋禾握緊梆子,卻見少年掀開衣袖,露出小臂上的刺青——朵盛開的曼陀羅,
花心嵌著半枚銅錢。"我姓陳。"他指尖劃過賬冊上的墨跡,"七日前,我爹咽氣前說,
義莊第七棺里,埋著能讓人起死回生的秘密。第七間停尸房的銅鎖生滿綠銹。
秋禾舉著煤油燈,看陳姓少年用鐵絲撬鎖。鐵銹簌簌落在他手背上,
她注意到他虎口處有道舊疤,形狀像道閃電。鎖芯彈開的瞬間,遠(yuǎn)處傳來貓頭鷹的夜啼,
驚得她打了個寒顫。"怕了?"少年轉(zhuǎn)頭看她,月光在他側(cè)臉上刻出鋒利的輪廓,
"你爹當(dāng)年可比你膽大。"棺木推開的剎那,腐草味混著濃郁的曼陀羅香撲面而來。
秋禾捂住口鼻,卻見棺中并非尸體,而是個漆著朱漆的小匣子,匣蓋上刻著繁復(fù)的鎖魂紋。
少年伸手去碰匣子,她突然想起周嬸的警告,一把抓住他手腕:"別動!"太遲了。
匣子打開的瞬間,煤油燈突然熄滅。秋禾聽見布料摩擦聲,有冰涼的指尖劃過她后頸,
某個沙啞的女聲在耳邊響起:"終于等到你..."她尖叫著后退,撞上身后的棺材。
少年迅速合上匣子,掏出火柴重新點(diǎn)燈,光暈里,棺中竟躺著具白骨,
右手腕上戴著串褪色的紅繩,繩頭系著半枚銅錢。"是她。"少年聲音發(fā)顫,
"我爹說的女人,
她手腕上的銅錢..."秋禾忽然想起母親臨終前的囈語:"槐棺里的不是人,
是執(zhí)念..."她摸出懷里的半塊米糕,放在白骨掌心,輕聲說:"阿滿,吃米糕了。
"梆子聲突然從正廳傳來,比往常急促三倍。少年臉色大變:"是周嬸!她發(fā)現(xiàn)我們了!
"話音未落,門突然被撞開,周嬸舉著桃木劍沖進(jìn)來,
劍尖直指秋禾咽喉:"你果然和你爹一樣,要?dú)Я肆x莊!民國十三年,中元節(jié)。
林守義看著陳冬生在第七具棺材前作畫。月光透過窗紙,在少女尸身的臉上織出慘白的網(wǎng),
冬生筆下的她卻帶著笑意,眼角點(diǎn)著顆朱砂痣。"她叫阿滿,溺水那晚穿的就是這件紅嫁衣。
"冬生的筆在紙上沙沙作響,"你說,她是不是在等我?"守義握緊腰間的銀鎖,
鎖上"鎮(zhèn)魂"二字硌得掌心發(fā)疼。他想起師傅臨終前的警告:"義莊第七棺,
鎖的是世間最苦的執(zhí)念,斷不可動。"可冬生每天夜里都會偷偷給阿滿畫像,
甚至用自己的血調(diào)朱砂,在她尸身胸口畫還魂符。那場大火燒起來時,守義正在村口賣紙錢。
義莊方向騰起沖天火光,他聽見冬生在火里喊:"阿滿不見了!她活了!"等他沖進(jìn)停尸房,
只看見第七具棺材敞開著,里面躺著具焦黑的男尸,手里攥著半枚銅錢。
"你爹以為冬生被阿滿害死了。"周嬸坐在義莊后院的槐樹下,手里摩挲著半枚銅錢,
"其實(shí)冬生是自愿替她受罰——那具焦尸,是他從亂葬崗?fù)祦淼摹?/p>
"秋禾看著周嬸臉上的疤痕,突然明白過來:"你就是阿滿?"老婦苦笑,
指尖撫過臉頰:"浸豬籠時被石頭劃的。冬生把我藏在義莊密道,
每天夜里給我送米糕...可我終究是不潔之人,碰了義莊的棺材,就要遭報應(yīng)。
"她從懷里掏出個油紙包,里面是風(fēng)干的曼陀羅花,"當(dāng)年守義用槐棺鎮(zhèn)住我的魂,
冬生則帶著半枚銅錢遠(yuǎn)走,約定等我尸身消散之日,便是團(tuán)聚之時。"陳姓少年忽然跪下,
從脖子上摘下項(xiàng)鏈——是枚銅錢,和周嬸手中的嚴(yán)絲合縫:"我爹去年去世前,
讓我?guī)е~錢來找阿滿姐..."周嬸搖頭,將兩半銅錢放進(jìn)秋禾掌心:"該結(jié)束了。
今晚子時,用曼陀羅花引魂,送阿滿去該去的地方吧。子時三刻,義莊上空烏云密布。
秋禾在第七間停尸房燃起三柱香,曼陀羅花瓣在火盆里發(fā)出噼啪聲。周嬸穿著當(dāng)年的紅嫁衣,
坐在槐木棺材里,手腕上重新系好紅繩,陳姓少年跪在棺前,往火里添著紙錢。"阿滿,
回家了。"秋禾將兩半銅錢放在她掌心,銀鎖突然發(fā)出微光,
照亮了棺中人臉——哪有什么白骨,分明是張安詳?shù)纳倥纨?,眼角那顆朱砂痣鮮艷如昨。
梆子聲第五次響起時,義莊大門突然被撞開。十幾個村民舉著火把沖進(jìn)來,
領(lǐng)頭的正是李家媳婦的丈夫:"果然是你們在搞鬼!我媳婦的尸體怎么會自己動?!
"火把照亮周嬸的紅嫁衣,人群發(fā)出驚呼。有人舉起鋤頭:"燒死這兩個妖女!
"秋禾被推倒在地,銀鎖摔出老遠(yuǎn),陳姓少年撲過來護(hù)住她,后腦勺重重撞在棺材角上,
鮮血滴在她鎖骨處,像朵盛開的曼陀羅。"住手!"嘶啞的喊聲從門口傳來。
拄著拐杖的老人踉蹌著走進(jìn)來,正是秋禾的父親林守義,"阿滿從未害人,
當(dāng)年那場大火..."他忽然劇烈咳嗽,鮮血染紅了手帕。秋禾這才發(fā)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