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達(dá)爾被趕出門時碰巧遇到艾爾格。
他此時的形象頗有些狼狽，被扯得凌亂的衣領(lǐng)、明顯被吸過血后蒼白的面龐、脖子上尖銳的咬痕和滿臉血漬。
很明顯，他剛剛被里面的血族吸過血，還惡劣地沒讓他整理好衣服。
艾爾格登時嚇了一跳，他本就是被莫里甘強塞過來的，正準(zhǔn)備睡覺，臨時被多維雅塞了個盤子讓他送到始祖屋中，估計是酒水點心。
他躊躇片刻，還是問道:“始祖大人有沒有說什么?。俊?/p>
維達(dá)爾說:“你不用進(jìn)去，直接回去吧?！?/p>
艾爾格傻眼了:“為什么，我不是才剛來嗎？”
維達(dá)爾輕聲道:“始祖大人正在生氣呢，你去了不正好撞在槍口上嗎？”
這話說到艾爾格擔(dān)憂的點上了，他登時停下腳步，端著盤子的手微微發(fā)顫:“那我……還是不進(jìn)去了?！?/p>
維達(dá)爾點頭，意有所指:“盡量別往大人身邊湊?！?/p>
艾爾格跟他一起下樓。
雨噼里啪啦下著，別墅里的傭人大多回房了，只有零星幾個還守著。
也許是很久沒有人類跟他聊天，氣氛又正好，艾爾格不自覺打開了話匣子。
他情緒低落:“我以為始祖大人很溫柔呢，他一開始不是這樣的?！?/p>
維達(dá)爾這才抬頭望他:“始祖一開始是什么樣的？”
“就很溫柔，很仁慈，讓我?guī)缀跻詾樗皇茄?。那天我還以為我要死了，是他從公爵手下救下我的?！卑瑺柛窨雌饋硌深^巴腦的，“我那天本來要被趕出去，是他心軟留我下來了，不然我真不知道公爵要怎么罰我?！?/p>
走廊里黑洞洞的，維達(dá)爾握著扶手，問道:“你想過逃離這里嗎？”
艾爾格卻嚇了一跳，連忙拉了他一下:“噓！小聲點，你怎么敢在這里說這些，不要命了？”
維達(dá)爾沒反抗，由著他緊張了一陣。
雖然他沒再說什么，維達(dá)爾也能感受到他的渴望，對自由的渴望，對血族深深的懼怕。
“你在始祖大人面前也別說這些，就算……就算始祖大人比別的血族溫柔，也一樣別說?！卑瑺柛衤曇舻吐?，“我想錯了，他今天那樣對你，一定不像我以為的那樣好。你也不要想著跑了，這座別墅十足的偏僻，又在高山之上，毗鄰懸崖，看一眼就能嚇去半條命，怎么跑？”
維達(dá)爾說:“我沒想跑。”
艾爾格欲言又止，看著他:“你真奇怪。”
被抓到這兒來的血仆，誰不想跑？
他不明白，維達(dá)爾為什么看起來根本就不害怕這種頭頂懸著一把刀的日子。
“我走了啊?！卑瑺柛裢Ｏ履_步，提醒了一句，“再往下走就出去了，你要找吃的嗎？”
“不是?！本S達(dá)爾沒回頭，“你去吧，不用管我。”
雨下的越來越大，花圃里的傭人四散而去躲著雨，魯文把最后一塊魔晶埋進(jìn)花田里，也急匆匆去躲雨，只是打眼望過去門大都關(guān)了，只剩一間窄小倉庫能躲雨。
他心里暗罵倒霉，可也無奈，多維雅那個管事婆可不會為他一個身份低微的吸血鬼仆人開門，也嫌他身上的雨水會弄臟地面，多半會臭罵他一頓。
別墅里窗戶上露出一個圓腦袋，正是準(zhǔn)備休息的艾爾格。
他看到魯文還在外面，立刻小聲說:“你去旁邊的小倉庫里睡，我昨天沒把被褥收完，就在床邊的柜子里——”
魯文翻了個白眼:“要你多說？誰不知道那兒能睡！”
艾爾格安慰道:“別氣了，現(xiàn)在太晚了快去休息吧，明天早上遲到了會被多維雅罵的?！?/p>
魯文罵罵咧咧:“她除了耍威風(fēng)還會什么，瘋婆子！我早晚要把她扔到豬圈里讓她跟豬過個一年半載的日子，求我都不放她出來！”
艾爾格呃了一聲，認(rèn)真建議:“那你今天早點睡，就能多做一會兒夢了?！?/p>
魯文氣炸了:“你是不是在嘲諷我？我可告訴你，我的拳頭不是吃素的！”
艾爾格縮了縮脖子，又慢吞吞探出半個腦袋說:“可始祖大人的拳頭也不是吃素的呀?！?/p>
魯文登時像被拔了電源的老舊收音機(jī)，聲音戛然而止，再也沒法扯著破鑼嗓子耀武揚威。
他眼睛瞪得渾圓，見了鬼一樣，不明白平日里總逆來順受的艾爾格怎么有膽子這么跟他說話。
真是狗仗人勢，以色侍人的家伙注定沒法長久得意下去！
魯文氣沖沖地走了。
怪只怪白日里他閑散度日，偷偷喝了多維雅一瓶酒被發(fā)現(xiàn)，罰他將整座花圃都埋好魔法石，結(jié)果沒想到突然下雨，他沒來得及完成任務(wù)就成了落湯雞。
魯文被多維雅罵了以后心里就憋著一口氣，怒氣無處發(fā)泄，偶然看到落單的維達(dá)爾，心里登時起了邪心嘲諷一番。
——前幾天還是跪在地牢里被鞭笞踐踏的賤奴，憑什么如今搖身一變成了主子，跟在始祖身邊什么也不用做，舒舒服服享受被他們伺候的日子？他們費了千辛萬苦抓回來的圣子，還沒來得及品嘗一口鮮血，就已經(jīng)被始祖看上，挑走當(dāng)了床伴。
魯文沒忘，就算沒有始祖也輪不上他品嘗戰(zhàn)俘圣子的血，他內(nèi)心一直熊熊燃燒著嫉妒的火，他不敢對那些實力超過他太多太多的血族撒氣，便轉(zhuǎn)向周圍一切。
他眼中閃過一道黑氣。
他嫉妒艾爾格有一張好臉，搭上大人物以后吃喝不愁；嫉妒多維雅比他早成吸血鬼，不論是實力還是資歷都穩(wěn)壓他一頭；他更嫉妒維達(dá)爾，他是看著維達(dá)爾步步高升的。
一個被抓來以后地位低賤的人族，短短幾天如同飛升一般好運，于是他上前怒罵訓(xùn)斥，得意洋洋地享受了一次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登時身心舒暢。
魯文把柜子里的毛毯鋪平，里面是艾爾格用過的被褥，帶著干凈清新的氣息，一看就是經(jīng)常換洗的。
他只拿了一部分，剩下的被他扔在地上狠狠踩了幾腳，以報剛才被嘲諷的仇恨。
一把將床頭放著的書掀翻在地，魯文面容猙獰:“呸！假惺惺的賤人，我遲早要弄死你！”
他回頭打算洗漱，就見前面的座位上突然出現(xiàn)一個人，一身黑袍白衣，差點沒把他魂嚇出來。
魯文緩過神來剛想怒罵，就見維達(dá)爾微微揮手，一只無形的巨手扼住魯文脖子，將他狠狠提上來，他腳步懸空，眼里的黑氣更濃了。
維達(dá)爾的臉在昏暗燈光的映襯下分外陰森，他一字一句輕描淡寫:“真遺憾，怎么當(dāng)初沒把我打死在地牢里，這樣我一輩子都沒辦法威脅你了?！?/p>
魯文心頭瞬間被恐懼占滿，他心虛地大聲叫囂:“不、不是，我沒有！我從來沒想過害死你，是公爵，是他下的命令！如果沒有他，我根本不會對你動手！”
“你會?！本S達(dá)爾聲音冷淡，“看著昔日風(fēng)光無限的圣子落得如此狼狽而又卑微的地步，你心里快活的不得了，要不是莫里甘下了死命令不能弄死我，我也早就步了他們后塵，亡魂都不知道飄到哪兒了?！?/p>
是的，當(dāng)初被抓來的并不只有維達(dá)爾一人，只是其余騎士在莫里甘確認(rèn)沒有價值以后都死在魯文手下，只有維達(dá)爾因為身份特殊、血液好喝而留了下來。
魯文心里驚駭萬分。
那只無形的手瞬間收緊，力道大得魯文根本掙脫不了，窒息感涌了上來，圣光灼燒著他的靈魂，讓他痛不欲生。
他開始絕望地大喊:“不！你不能這樣，你根本就弄錯了！是莫里甘在背后指使，你應(yīng)該去殺他！”
維達(dá)爾神色淡淡:“會輪到他的?！?/p>
誰也跑不了。
“瘋子！瘋子——”
最后一絲嗚咽也被圣光吞噬，維達(dá)爾伸手剝離出一股輕如絲帶的黑氣，他指尖一動，凈化魔法將那道黑氣緩緩變?yōu)槿榘咨?/p>
作為圣殿的圣子，維達(dá)爾自小掌握的技能就是看透一個人身上的光與暗，有的人表面?zhèn)窝b極好，實際上做過無數(shù)喪盡天良的爛事，他就能看到那人身上濃稠到極致的“暗”。有的人表面兇神惡煞，實際連只螞蟻都沒踩死過，他就能看到那人身上白到發(fā)光的“光”。從而衍生出來的技巧是他能感應(yīng)到一個人內(nèi)心深處的情緒。
他見過無數(shù)種黑暗，卻從來沒見過像江嶼白那樣，明明是血族始祖，身上的“光”卻溫柔濃郁到難以想象的地步。
維達(dá)爾轉(zhuǎn)身離開，失去生命的魯文被拖入深淵。
華美的衣袍邊角服帖，扣子扣得一絲不茍，維達(dá)爾按著自己心口，深深鐫刻在心頭的那一道封印早在不知不覺中松動，他這段時日養(yǎng)精蓄銳，如今已能啟用一半的魔法。
他布下的隔離法陣很精密，連莫里甘都要湊近來看才能發(fā)現(xiàn)他用過魔法，沒人能聽見魯文絕望的呼喊。
大雨還在不知疲倦地下著，忙碌的雨水沖刷著花圃里的痕跡。破舊衣衫掛在倉庫邊，柵欄被風(fēng)雨吹打，搖搖欲墜。
突如其來的雨下了大半夜，到清晨的時候才堪堪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