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頂?shù)暮L(fēng),卷著未干的血腥和劫后的塵灰,嗚咽著掠過深不見底的秘藏入口。
殘陽早已沉沒,只余下清冷的月光,將滿地狼藉的戰(zhàn)場和相擁倒臥的兩人,
鍍上一層凄涼的銀霜。冷青霜的意識在無邊的冰冷和劇痛中浮沉。
她感到自己的生命正隨著身下汩汩流淌的鮮血一同流逝,身體仿佛被撕裂成兩半。但她的手,
依舊死死地、用盡最后一絲力氣,緊握著另一只冰冷的手。那手指修長,
掌心殘留著灼熱的烙印痕跡,此刻卻和她一樣冰涼。蘇墨白…她模糊地想,他還活著嗎?
還是…自己握住的,只是一具逐漸冷卻的軀殼?巨大的恐懼和絕望如同冰水,
比麒麟頂?shù)暮L(fēng)更刺骨,幾乎要將她殘存的意識徹底凍結(jié)。
就在意識即將徹底沉淪的深淵邊緣,一絲極其微弱、卻異常堅韌的暖流,如同黑暗中的螢火,
從兩人緊握的指縫間,悄然傳遞過來。那暖流微弱得如同初春冰層下第一道融化的細(xì)流,
帶著一種奇異的、仿佛大地脈動的生機,艱難地滲入她枯竭冰冷的經(jīng)脈。是蘇墨白!
是他體內(nèi)那融合了麒麟血脈、無相真意、以及雪谷中強行轉(zhuǎn)化而來的地脈生機!
即使在瀕死之際,他殘存的本能,依舊在試圖將最后一點生機渡給她!
這股微弱卻頑強的暖流,成了冷青霜意識回歸的錨點。她艱難地睜開沉重的眼皮,視線模糊,
只能看到蘇墨白近在咫尺的側(cè)臉。他臉色慘白如雪,嘴唇毫無血色,雙目緊閉,
氣息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但那只被她緊握的手,指尖似乎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他還活著!
這個認(rèn)知如同強心劑注入冷青霜瀕死的心臟。求生的意志瞬間壓倒了無盡的痛苦!
她不再被動地等待那微弱的暖流,而是用盡殘存的所有精神意志,
如同在冰河中抓住唯一的浮木,主動去接納、去引導(dǎo)那股暖流!
無相神功那包容、轉(zhuǎn)化的真意,在此刻被發(fā)揮到了極致!她引導(dǎo)著那絲暖流,
艱難地流轉(zhuǎn)過自身幾近斷裂的經(jīng)脈,護(hù)住心脈,封堵最致命的傷口血流。
2時間在無聲的生死拉鋸中流逝。不知過了多久,天邊泛起魚肚白。
麒麟頂下傳來嘈雜的人聲和急促的腳步聲?!霸谏厦?!快!
”是程鐵衣嘶啞卻中氣十足的吼聲!他被漕幫精銳和杜大夫及時找到,
靠著杜老的神藥和自身強悍的體質(zhì),硬生生從鬼門關(guān)爬了回來,雖然元氣大傷,但命保住了!
他帶著漕幫好手和杜大夫,不顧一切地沖上了麒麟頂!當(dāng)眾人看到山頂那慘烈的景象時,
無不倒吸一口冷氣!“冷姐姐!蘇公子!”小荷哭喊著撲了過去。杜大夫臉色凝重如鐵,
迅速檢查兩人傷勢,老眼中也難掩驚駭:“一個經(jīng)脈寸斷,生機幾絕!一個身負(fù)斷身之傷,
血都快流干了!能撐到現(xiàn)在…簡直是奇跡!”他不再多言,
立刻指揮漕幫眾人小心翼翼地將兩人抬下山,以最快的速度送往金陵。三個月后。江南,
蘇氏祖宅,南山之巔。春風(fēng)拂過,吹散了冬日的凜冽,山間草木萌發(fā)新綠,一派生機勃勃。
曾經(jīng)破敗的祖宅經(jīng)過修葺,雖不復(fù)昔日的奢華,卻多了幾分古樸沉靜的韻味。后山麒麟頂,
那場驚天血戰(zhàn)的痕跡已被新生的草木悄然掩蓋,只余下那個深不見底的秘藏入口,
被巨大的、刻滿符文的麒麟石雕徹底封鎮(zhèn)。石雕前,
插著那柄已經(jīng)徹底失去光澤、布滿裂痕的斷劍“麟炎”。劍身黯淡,
麒麟吞口上的紋路也模糊不清,仿佛耗盡了最后一絲靈性,只余下歷史的滄桑與沉重。
蘇墨白站在石雕前,一身素凈的青衫,身形依舊有些清瘦,但臉色已恢復(fù)了紅潤,
只是眉宇間沉淀著與年齡不符的沉靜與滄桑。他凝視著斷劍和石雕,眼神復(fù)雜。
祖父、厲天闕、曹少欽、厲天行…二十年的恩怨情仇,無數(shù)人的鮮血與生命,
最終都?xì)w于塵土,只留下這冰冷的封鎮(zhèn)和一個被永遠(yuǎn)埋葬的秘密。
曹少欽臨死前那未盡的嘶吼,如同魔咒,偶爾還會在他夜深人靜時回響,
提醒他平靜之下的暗流洶涌?!岸及仓煤昧耍俊币粋€清冷中帶著一絲溫潤的聲音自身后響起。
3蘇墨白轉(zhuǎn)身。冷青霜緩步走來,她褪去了六扇門標(biāo)志性的墨藍(lán)勁裝和狴犴繡紋,
換上了一身月白色的素雅長裙。長發(fā)僅用一根簡單的木簪挽起,少了幾分捕快的凌厲肅殺,
多了幾分女子的清麗柔和。她的傷勢恢復(fù)得比蘇墨白慢,臉色還有些蒼白,
行走間也帶著不易察覺的滯澀,但那雙眼睛,依舊清澈銳利,如同寒潭映月。
她手中捧著一個古樸的紫檀木盒。“嗯。”蘇墨白點頭,目光落在木盒上,
“這就是…那些東西?”冷青霜走到他身邊,與他并肩而立,
望著遠(yuǎn)方層巒疊嶂的青山和山下炊煙裊裊的村落。她打開木盒,里面沒有耀眼的金銀,
只有幾卷泛黃的、以特殊材質(zhì)和密碼書寫的軍資技術(shù)圖譜,
以及幾封火漆封緘、蓋著特殊印鑒的信函?!白阋匝b備十萬精兵的軍資圖譜,
失傳的農(nóng)工秘術(shù),還有…”冷青霜的聲音很平靜,卻帶著千鈞之重,
“能證明曹少欽、乃至某些更高層人物,
在‘大禮議’期間與倭寇勾結(jié)、出賣海防的密信原件?!碧K墨白沉默。這些東西,
每一件都足以掀起朝堂巨浪,甚至傾覆天下。曹少欽臨死前的嘶吼,其分量遠(yuǎn)超他們的想象。
“你打算怎么做?”他問。冷青霜沒有直接回答。她合上木盒,走到麒麟石雕旁,
將腰間那柄曾染過無數(shù)罪惡之血的繡春刀輕輕解下。刀鞘依舊冰冷,狴犴紋路猙獰。
她撫摸著刀鞘,眼中閃過一絲復(fù)雜難明的光芒,有追憶,有不舍,最終歸于一片澄澈的平靜。
她彎腰,將繡春刀輕輕放在了封鎮(zhèn)秘藏的麒麟石雕腳下,
緊挨著那柄失去靈性的斷劍“麟炎”?!胺ɡ砣鐒?,過剛易折?!彼p聲說,像是在對刀說,
又像是在對自己說,“這柄刀,隨我斬過魑魅魍魎,也沾過無辜者的血淚。它的使命,
結(jié)束了?!彼酒鹕恚抗馔断蛱K墨白:“那些東西,我已通過秘密渠道,
匿名送到了可信之人手中。軍資圖譜和農(nóng)工秘術(shù),
會交到真正抗倭的將領(lǐng)和為民請命的清官手里。至于那些密信…”她頓了頓,
眼中閃過一絲冰冷的銳芒,“它們會成為懸在某些人頭上的利劍。時機未到,引而不發(fā),
比直接傾覆帶來的動蕩,更能守護(hù)這方水土的安寧?!?她的話,
暗示著對朝堂更深層勢力的忌憚和長遠(yuǎn)的布局,也為未來的朝堂線埋下伏筆。
蘇墨白看著她放下佩刀的動作,看著她眼中那份放下重?fù)?dān)后的澄澈與堅定,心中了然。
他走到她身邊,望向山下那片在晨光中蘇醒的大地,炊煙裊裊,田野泛綠,
孩童的嬉笑聲隱約傳來?!斑@世間最美的畫,”蘇墨白緩緩開口,
聲音帶著一種歷經(jīng)劫難后的通透,“不是深埋地底的寶藏,而是人心未泯的良知,
是這煙火人間里,未曾被磨滅的赤子之心?!?他伸出手,指向山下,“你看。
”冷青霜順著他的手指望去。山下,被修葺一新的蘇氏祖宅后院,那座曾塵封秘密的書樓前,
杜大夫正帶著幾個從流民中收留的、手腳麻利的少年,整理著晾曬的草藥,小荷在一旁幫忙,
清脆的笑聲隨風(fēng)傳來。更遠(yuǎn)處,程鐵衣拄著拐杖,正指揮著幾個漕幫漢子,
將一車車糧食運往附近遭了春旱的村莊。陽光下,他肩胛處那道猙獰的傷口依舊醒目,
但臉上的笑容卻豪邁爽朗?!岸爬祥_了義診堂,小荷在學(xué)醫(yī),
程大哥用漕幫的船隊運糧賑災(zāi)…”冷青霜低聲道,冰冷的眼眸中,
終于漾開一絲真切的暖意和釋然。4“是?!碧K墨白點頭,
目光溫柔地落在她依舊帶著幾分蒼白的側(cè)臉上,“你的劍鎮(zhèn)過魑魅,今后…不如執(zhí)筆?
”冷青霜微微一怔,看向他。
蘇墨白變戲法似的從袖中取出一支通體黝黑、筆鋒飽滿的紫毫筆,遞到她面前,
眼中帶著笑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冷青霜看著那支筆,又看了看山下那充滿生機的景象,
緊抿的唇線終于緩緩松開,露出一抹極淡、卻真實動人的弧度。她沒有說話,
只是接過了那支筆,指尖拂過溫潤的筆桿,感受著筆鋒的柔韌。
蘇墨白走到麒麟石雕旁一塊巨大的、經(jīng)過打磨的平整石壁前。石壁光滑如鏡,
對著山下綿延的青山與煙火人間。他深吸一口氣,閉目凝神片刻。再睜眼時,
眼中再無半分迷茫與戾氣,只剩下一種澄澈空明、包容天地的浩瀚意境。無相神功的真意,
此刻已臻化境。他提筆,飽蘸濃墨。筆鋒觸及石壁的瞬間,
一股難以言喻的氣韻以他為中心彌漫開來!不再是雪谷中對抗厲天行時的狂暴地火,
也不是療傷時的涓涓春溪,而是一種恢弘磅礴、卻又潤物無聲的天地之氣!
仿佛山川河流、日月星辰、草木生靈的呼吸韻律,都匯聚于他的筆端!筆走龍蛇!大開大合!
墨色在石壁上暈染、流淌,時而如高山般巍峨聳立,時而如大河般奔流不息,
時而如沃野般平展開闊。城鎮(zhèn)村落點綴其間,炊煙裊裊;阡陌縱橫,農(nóng)夫耕作;江帆點點,
商旅往來。沒有金戈鐵馬,沒有江湖仇殺,只有一派寧靜祥和、萬物滋長的盛世畫卷!
《山河清晏圖》!蘇墨白全身心地投入其中,每一筆都引動著天地之氣,
精神意志與無相真意完美交融!石壁上的畫面仿佛擁有了生命,在晨光中熠熠生輝!
最后一筆落下,霞光萬道,竟似從天際垂落,籠罩了整個石壁,宛如神跡降臨!畫成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