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為什么說謊,隱藏怎樣的秘密……”杜仲心里反復嘀咕,不知不覺已是寅時三刻。天光未亮,杜仲便已起身。
他輕手輕腳地推開西廂房的木窗,晨霧裹著藥香撲面而來。聽雪軒的白梅還未到花期,枝丫間已結(jié)了細小的花苞,在微風中輕輕顫動。杜仲深吸一口氣,取出昨夜配好的藥丸,放在青瓷碟中,又添了一碗溫熱的雪梨湯,這才往主屋走去。
屋內(nèi),蘇硯瑾已經(jīng)醒了。
他半靠在床頭,長發(fā)未束,散落在素白的中衣上,襯得臉色愈發(fā)蒼白。聽見腳步聲,他微微抬眼,漆黑的眸子在晨光中顯得格外清透。一副歲月靜好的模樣,好似昨晚沒有發(fā)生任何事。
"今日如何?"杜仲放下藥碟,自然而然地搭上他的手腕。
蘇硯瑾的皮膚冰涼,脈搏細弱,但比前幾日平穩(wěn)了些。杜仲松了口氣,卻聽他突然問道:"你每日早起熬藥,不累么?"
"習慣了。"杜仲收回手,將藥丸遞給他,"在仁心堂時,寅時就要起來碾藥。"
蘇硯瑾接過藥,指尖不經(jīng)意地擦過杜仲的掌心,微微一頓。
"苦。"他咽下藥丸,眉頭輕蹙。
杜仲忍不住笑了:"蘇公子還怕苦?"
"怕。"蘇硯瑾抬眸看他,眼中竟有一絲罕見的促狹,"所以,杜大夫是不是該給點甜頭?"
杜仲耳根突然感到一陣發(fā)熱,他的心跳似乎也加快了一些。他有些慌亂地將面前的雪梨湯推到對方面前,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道:“喝……喝這個?!?/p>
他的聲音有些不自然,仿佛喉嚨被什么東西堵住了一樣。而在他的內(nèi)心深處,一種莫名的慌亂正在蔓延開來。
陽光透過窗戶灑在房間里,照亮了桌上的藥碗和雪梨湯??諝庵袕浡乃幭愫脱├娴那逄鹞兜?。
午后的藥庫靜謐溫暖,陽光透過雕花窗欞,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杜仲端坐在長案前,他身著一襲青衫,衣袂飄飄,仿佛風中的翠竹。腰間束著一條白色的腰帶,更襯得她的身材修長纖細。在他的身上,既有男子的儒雅,又有女子的婉約,讓人不禁為之傾倒。雙手穩(wěn)穩(wěn)地握住石磨的把手,緩慢而有力地轉(zhuǎn)動著。石磨與桌面摩擦發(fā)出輕微的沙沙聲,仿佛是時間在流淌。
川烏被放在石磨的中央,隨著石磨的轉(zhuǎn)動,它逐漸被研磨成細粉。杜仲的動作輕柔而專注,每一下都恰到好處,使得川烏的粉末均勻細膩,沒有絲毫的顆粒感。
蘇硯瑾則斜倚在窗邊的藤椅上,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她身上,勾勒出他的輪廓。他的膝上攤著一本厚厚的醫(yī)書,書頁已經(jīng)有些泛黃,顯然被翻閱過很多次。
蘇硯瑾的目光不時從書頁上抬起,落在杜仲的身上。他看著他專注的神情,看著他熟練的動作,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欽佩之情。
蘇硯瑾的目光若有似無地落在他身上,他似乎有所察覺,偶爾會抬起頭,與蘇硯瑾對視一眼。那一瞬間,仿佛有一道無形的電流在兩人之間傳遞,讓蘇硯瑾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幾分。
他微微一笑,笑容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羞澀,然后又迅速低下頭,繼續(xù)埋頭研磨著川烏。他的動作輕柔而專注,仿佛手中的川烏是一件珍貴的寶物。
兩人之間的氛圍寧靜而和諧,沒有過多的言語交流,卻能感受到一種微妙的默契。在這寧靜的氛圍中,時間似乎都停止了流動,只剩下彼此的存在。
在這不經(jīng)意的對視和微笑中,逐漸升溫。這份好感,如同春日里的微風,輕輕地吹拂著兩人的心房,帶來一絲溫暖和甜蜜。
"《玉機真藏論》上說,川烏需九蒸九曬,去其毒性。"蘇硯瑾忽然開口,"你為何只蒸七次?"
杜仲手上動作不停:"公子慧眼。但寒髓癥需留三分毒性,以毒攻毒。"
"你倒是大膽。"蘇硯瑾輕笑,"我父親若知道你這般用藥,怕是要將你趕出府去。"
杜仲心頭一跳:"那公子為何還讓我治?"
蘇硯瑾合上書,目光落在他身上:"因為只有你,敢用龍腦香。"
兩人四目相對,藥庫內(nèi)一時寂靜。杜仲忽然注意到,蘇硯瑾今日的氣色似乎好了些,唇上那抹病態(tài)的艷紅淡了幾分。
"公子今日咳得少了。"他脫口而出。
"嗯。"蘇硯瑾望向窗外,"托你的福。"
一片白梅花瓣被風吹進來,落在藥碾旁。杜仲鬼使神差地拾起,遞了過去。
蘇硯瑾接過花瓣,指尖在他掌心輕輕一劃,像一片雪落下,轉(zhuǎn)瞬即逝。
入夜后,聽雪軒的書房總是亮著燈。
杜仲坐在矮幾旁,認真翻閱著蘇硯瑾借他的醫(yī)書。這些典籍在市面上根本見不到,有些甚至是宮中御醫(yī)的手抄本。他看得入神,連蘇硯瑾何時坐到了對面都沒察覺。
"會下棋么?"蘇硯瑾忽然問。
杜仲抬頭,見他已擺好了一盤殘局。黑子困守,白子圍剿,殺機四伏。
"略懂一二。"杜仲老實回答。
"陪我下一局。"蘇硯瑾執(zhí)黑,落子如飛。
杜仲謹慎應(yīng)對,卻還是在中盤被逼入絕境。他盯著棋局苦思,忽然發(fā)現(xiàn)一處破綻——若能舍去三子,或許能突圍而出。
"猶豫什么?"蘇硯瑾端起茶盞,"想走便走。"
杜仲一咬牙,棄子突圍。
蘇硯瑾眼中閃過一絲贊賞:"有魄力。"
棋局終了,杜仲雖敗,卻只輸了半子。蘇硯瑾似乎心情不錯,親自煮了壺梅花茶。茶香氤氳中,他忽然問道:"杜仲,你可曾想過,為何寒髓癥只傳長子?"
杜仲手一抖,茶水濺在衣袖上。
"我......"
"罷了。"蘇硯瑾望向窗外月色,"夜已深,你回去歇息吧。"
杜仲回到西廂房,卻輾轉(zhuǎn)難眠。
他取出父親留下的殘卷,就著燭光細看。那些破碎的字句間,"長子"、"詛咒"、"蛇紋"等詞反復出現(xiàn)。最令人心驚的是最后一頁上的小字: "蘇家以藥傳家,卻以毒繼嗣。"
窗外忽然傳來極輕的腳步聲。杜仲吹滅蠟燭,屏息凝神。
西廂房的窗紙上,一道黑影無聲掠過。
他屏住呼吸,指尖悄然扣住枕下銀針。窗外傳來極輕的布料摩擦聲——有人正貼著窗縫向內(nèi)窺視。
瞬間,一枚銀針破空射出!
"嗤!"
窗紙被刺穿,外頭傳來一聲悶哼。杜仲赤足追出,卻見廊下月光如水,哪還有人影?只有青石板上幾滴黑血,泛著詭異的腥甜。
"杜仲。"
突然間,一陣輕柔的聲音仿佛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在杜仲的耳畔輕輕回蕩。他不禁心生好奇,緩緩轉(zhuǎn)過頭去,想要探尋這聲音的源頭。
就在他轉(zhuǎn)身的瞬間,目光如被磁石吸引一般,直直地落在了不遠處的梅樹下。那里,一個身影如同從畫中走出來一般,靜靜地佇立著。
那人身披一襲雪白的狐裘,與周圍的白雪融為一體,宛如仙人下凡。他的身姿挺拔如松,在寒風中卻顯得格外從容。手中提著的燈籠散發(fā)出溫暖的光芒,映照在他的面龐上,使得他的眉目如畫,更顯俊美。
杜仲定睛一看,竟是蘇硯瑾。只見他緩步走來,月光灑在身上,宛如謫仙。
“你沒事吧?剛剛是有刺客?”蘇硯瑾輕聲問道,聲音里滿是關(guān)切。杜仲點了點頭,“有人在窗外窺視,被我用銀針射中了,可追出來卻不見人,只留下幾滴黑血?!?/p>
蘇硯瑾蹲下查看那黑血,眉頭微皺。
杜仲的指尖還殘留著銀針的寒意,他盯著地上那幾滴黑血,眉頭緊鎖。血珠在月光下泛著幽藍光澤,分明摻了劇毒。
“有人想殺我?”他低聲道,嗓音微啞。
蘇硯瑾緩步走近,燈籠的光暈映在他蒼白的臉上,眼底似有暗流涌動。他蹲下身,指尖輕觸那幾滴血,黑血竟如活物般纏繞上他的手指,又被他輕輕一碾,化作黑煙消散。
“不是殺你?!碧K硯瑾淡淡道,“是試探?!?/p>
杜仲心頭一凜:“試探什么?”
蘇硯瑾抬眸看他,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試探你……是不是真的能解寒髓癥?!?/p>
話音未落,遠處樹影忽地一晃!
杜仲反應(yīng)極快,袖中銀針再次飛射而出,卻聽“?!钡囊宦暣囗?,銀針竟被一枚銅錢凌空擊落!
“呵,反應(yīng)不錯?!?/p>
陰影里,一道瘦削身影緩步走出。那人一身灰袍,面容隱在斗篷之下,只露出一截蒼白下巴,手中把玩著三枚銅錢,指尖靈活翻轉(zhuǎn),銅錢在月色下泛著冷光。
杜仲渾身繃緊,本能地擋在蘇硯瑾身前:“你是誰?”
那人低笑一聲,嗓音沙啞如磨砂:“杜家的小大夫,連自家人都不認得了?”
杜仲瞳孔驟縮。
——自家人?
灰袍人抬手掀開斗篷,露出一張與杜仲三分相似的臉,只是眉目陰鷙,眼底泛著不正常的青灰色。
“杜玄?”杜仲不可置信地吐出這個名字。
杜玄,杜家旁支的庶子,二十年前因私煉禁藥被逐出家族,從此銷聲匿跡。
杜玄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白牙齒:“難為你還記得我?!?/p>
蘇硯瑾忽然輕笑一聲:“原來是你?!?/p>
杜玄目光轉(zhuǎn)向他,眼中閃過一絲忌憚:“蘇家的小公子,倒是命硬。”
杜仲握緊拳頭,寒聲道:“你想做什么?”
杜玄把玩著銅錢,慢悠悠道:“我來取回杜家的東西。”
“什么東西?”
“《玉肌真藏論》?!倍判[起眼,“你父親臨死前,是不是給了你半本?”
杜仲心頭一震,下意識按住胸口——那里貼身藏著父親留下的殘卷。
蘇硯瑾忽然上前一步,燈籠的光映在他半邊臉上,襯得他眉眼如畫,卻透著一股森然冷意:“杜玄,你背后的人是誰?”
杜玄笑容一僵。
蘇硯瑾繼續(xù)道:“寒髓癥的秘密,杜蘅的禁術(shù),還有……你身上的‘噬心蠱’?!彼抗饴湓诙判鳖i處隱約浮現(xiàn)的青黑色紋路,“你以為,替人賣命就能拿到解藥?”
杜玄臉色驟變,猛地后退一步:“你——!”
蘇硯瑾輕笑:“滾吧,告訴你的主子,想要殘卷,親自來拿?!?/p>
杜玄面色陰晴不定,最終冷笑一聲,身形一晃,竟如鬼魅般消失在夜色中。
夜風拂過,梅枝輕顫。
杜仲仍站在原地,指尖發(fā)冷。他轉(zhuǎn)頭看向蘇硯瑾,喉結(jié)滾動:“你早就知道他會來?”
蘇硯瑾垂眸,長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杜仲,你父親留給你的,不僅僅是殘卷?!?/p>
“那還有什么?”
蘇硯瑾抬眸,眼底似有深淵:“還有……杜蘅的詛咒。”
遠處,更鼓敲響。
四更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