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叮——”手機鈴聲像把鋒利的刀，突然劃破深夜?jié)獬淼募澎o。陳默在黑暗中摸索著，
從床頭柜上抓起手機，屏幕亮起的瞬間，刺得他瞇起眼睛，困意還在眼皮上打著轉。
“在哪兒？”聽筒里傳來沙啞的質問，電流聲沙沙作響，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
陳默往被窩里縮了縮，聲音裹著濃濃的鼻音：“在家躺著呢，老爹?！蔽惨敉系美祥L老長，
不經(jīng)意間，胳膊掃到枕頭邊的鬧鐘，“咚”的一聲悶響在房間里回蕩。電話那頭陷入沉默，
過了會兒，傳來不容拒絕的命令：“出來，陪我喝酒?！标惸B眼皮都懶得抬，
扯過被子蒙住半邊臉：“都快凌晨了?！弊焐媳г怪?，
腳卻已經(jīng)在床單下摸索拖鞋——這個點接到電話，他心里清楚，老爹肯定又在老地方等著了。
“快點！別廢話，我換衣服出門，你直接打車到新時代廣場后門等我！
”電話里的聲音帶著幾分急促，不等他回應就掛斷了。陳默慢悠悠爬起來，
拖著疲憊的身子走到鏡子前。鏡子里，是個30歲左右的男人，兩年前那場失敗的婚姻，
像一把刻刀，在他臉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跡，讓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大了好幾歲。離婚時，
他把女兒和房子都留給了前妻，自己只帶著簡單的行李，住進了出租公寓。現(xiàn)在，
他自己辦了一所補習機構，有優(yōu)秀團隊輔助管理，每天只需要處理幾個重要事項，
剩下大把的空閑時間，卻成了他回憶痛苦往事的牢籠。曾經(jīng)，他也努力過，
從小鎮(zhèn)青年到城市安家，可妻子的背叛，徹底打亂了他的生活。那段時間，
他常常泡在酒吧、KTV，用酒精麻醉自己。簡單洗漱后，陳默換上一身干凈衣服出門。
住的地方離新時代廣場不過一公里，他決定步行過去——以老爹的性子，等他走到那兒，
對方估計還沒收拾好。凌晨的街道格外安靜，偶爾有幾輛車匆匆駛過。
城市的霓虹燈依然閃爍，在夜色中勾勒出這座小城別樣的輪廓。陳默不緊不慢地走著，
沒走多遠，電話又響了?！斑€沒到？”老爹的聲音帶著明顯的怒氣，音量比剛才大了不少。
“上車了！”陳默匆匆應付一句，掛斷電話，隨手攔下一輛出租車。車子在夜色中疾馳，
沒過多久就到了目的地。下車后，陳默在廣場四處張望。只見臺階上，
一個穿著卡其色外套、戴著黑框眼鏡的身影沖他招手?！按蟀胍沟?，非得喝酒？
”陳默走過去，語氣里滿是無奈。這個被他喊作“老爹”的人，其實是家族里的長輩陳遠。
別看他看上去四十多歲的樣子，實際已經(jīng)55歲了。在上市公司當領導，
還經(jīng)營著自己的酒吧，怎么看都是個成功人士，可骨子里卻是個不折不扣的老頑童。"走，
這兒新開了家酒吧，酒我都備好了，一塊兒去瞧瞧環(huán)境咋樣！"陳遠眼睛發(fā)亮，
拽著陳默就想往門口走。"你明兒不上班??？喝兩口隨便找個地兒就行唄。
"陳默打著哈欠直犯懶，眼皮都快睜不開了。"來都到這兒了，就看一眼嘛。
"陳遠不依不饒地推著他。陳默實在磨不過，只能跟著進了酒吧。剛踏進門，
就見個年輕小伙快步迎上來："老爹，默哥，你們來了！
"陳默盯著那青年有點發(fā)愣："小袁，你咋在這兒？今兒沒上班？"這小伙叫袁紅，
原本是另一家酒吧的營銷員。自打陳默離婚后，每周都得往他那兒跑好幾趟，
一來二去就處熟了。陳遠也是之前陳默帶去喝酒時認識的，因為論年紀袁紅大，
袁紅就跟著喊起了"老爹"。后來陳默帶陳遠去了不少酒吧，但凡跟陳默相熟的人，
也都跟著這么叫。陳遠本就愛玩，時間一長，"夜場老爹"這個名號就這么傳開了。
兩人一腳踏進酒吧，震耳的電子樂浪瞬間涌來，霓虹燈管在天花板上交錯閃爍，
把整個空間染得流光溢彩。舞池里人擠著人，空氣里全是酒精混著香水的味道，
個個都跟著音樂晃悠，像是泡在這片迷幻的光影里。他倆在角落找了張卡座坐下。
陳默壓根沒心思玩，要不是陳遠死拉硬拽，這會兒早該在家做夢了。
他懶洋洋地往沙發(fā)上一癱，干脆把腿也蜷起來靠著靠背，眼皮沉得直往下墜。陳遠可來勁了，
叫來幾個陪酒姑娘圍坐著喝酒聊天，碰杯聲和笑鬧聲就沒停過。直到后半夜四點多，
酒桌才散了場，兩人踩著晨光晃悠悠往家走。第二天，陳默在補習班上完課，獨自往公寓走。
路過一家咖啡廳時，他拐了進去，挑了個靠窗的座位坐下。窗外車水馬龍，人流攢動，
他就那么望著，半天不吭聲，眼神落在遠處，也不知在琢磨些什么。這陳默天生不愛湊熱鬧，
可對朋友卻實打實的夠意思。他心里頭那點自尊比啥都強，那些糟心的舊事從來不愿跟人提。
在他看來，自個兒摔過的跟頭、咽下去的苦，別人沒經(jīng)歷過，就算說了也難體會。
頂多換來幾句"別往心里去"，壓根算不上懂你，說了也是白說。本來就話少的人，
自從被感情傷透了心，看誰都像隔著層紗，更懶得再對人敞開心眼了。陳默就這么坐著，
直到服務員輕手輕腳過來提醒：“先生，實在不好意思，我們要打烊了。
”他這才猛地回過神，低頭看表，指針都快爬到十點了。連忙起身跟服務員道了歉，
推門往街上走。臘月的風跟刀子似的刮著臉，街上的人比白天少了大半。
陳默縮著脖子往家走，進門先沖了個熱水澡，套上睡衣剛準備鉆被窩，
枕頭邊的手機突然震了起來。拿起來一瞅，屏幕上跳著倆字——老爹。“過來接我！
”電話那頭陳遠的聲音糊成一團，聽著就像灌了一肚子酒。“你在哪兒呢？”陳默皺著眉問。
“我發(fā)定位給你！”話音未落，陳遠就掛了電話。
說起來陳默對這位“老爹”真是又氣又無奈。論輩分，他倆雖不是親叔侄，
但陳家宗族里同出一個太祖，陳遠的父親還是陳默父親的干爹，這層關系擺在這兒，
陳默總記掛著他的身體。前幾年陳遠因為健康問題，醫(yī)生千叮萬囑讓他戒酒，
可他剛忍了三個月就又開了戒。這會兒一聽要去接人，陳默連猶豫都沒猶豫，
直接套上外套蓋住睡衣，蹬上鞋就往定位的地方跑——畢竟這老爺子的身子骨，
哪經(jīng)得起醉酒折騰。到了地兒，陳遠正晃悠在餐廳門口。陳默走過去說：“走吧，
打個車送你回家?！眲偵焓窒敕鏊?，陳遠卻揮開手：“沒事，我酒量啥樣你還不清楚？
”瞧他雖然臉頰泛紅，眼神倒還算清亮，不像真喝趴下的樣子，陳默忍不住嘆了口氣。
“我還以為你醉得找不著北了！”陳默白他一眼，帶點火氣說，“你逗我玩呢？
”陳遠湊到他跟前，嘿嘿一笑：“我知道你小子現(xiàn)在精得很，直接喊你準不來，
才找這由頭讓你過來。走走走，老爹請你去酒吧喝兩杯！”“還喝？你都這歲數(shù)了，
不要命啦？”陳默更來氣了?！熬瓢赡屈c酒就當漱漱口，沒事！”陳遠滿不在乎地擺擺手。
“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那我喝醉了誰管我？”陳遠跟他耍賴。“你都喝了白酒了，
回家睡會兒不行嗎？還去酒吧湊什么熱鬧？”“心里堵得慌，回去也睡不著?！甭犓@么說，
陳默有點猶豫了。別看陳遠平時吊兒郎當，可不少心事都愿意跟陳默念叨。他家里條件優(yōu)渥，
年輕時就貪玩任性，不顧家，離過一次婚。現(xiàn)在的老婆比他小十歲，是個嬌滴滴的美人，
倆人生了個女兒，剛上一年級。雖說養(yǎng)孩子對他家不是難事，但這老婆也一樣不顧家，
經(jīng)常半夜才回，兩口子早就分房睡了。陳遠對這個家越來越失望，才總往酒吧跑，
想靠酒精麻痹自己，找點刺激?！靶?，走吧，我請你?！标惸狸愡h心里憋著事，
干脆應下來舍命陪君子。“去哪個酒吧？我訂桌?！彼统鍪謾C就要操作?！安挥媚阌?，
去老城區(qū)那家。環(huán)境雖沒這邊講究，但味道正，去瞧瞧？”陳遠試探著問?！拔译S便，
聽你的?！眱扇舜蜍囃铣菂^(qū)去，沒幾分鐘就到了。爬完一層樓梯，
酒吧門頭上“醉難忘”三個霓虹字正忽明忽暗。進去后挑了舞臺左邊的卡座坐下，
陳默依舊懶洋洋地穿著棕色睡衣套裝，往沙發(fā)上一靠，瞧著倒像來補覺的。沒一會兒，
一個穿淡色闊腿牛仔褲、青衫打底衫的女孩走過來，順勢在陳默旁邊坐下，
沖陳遠笑問：“陳總，今兒喝什么酒？”陳默抬眼瞥了她一下：長頭發(fā)披散著，身形瘦高，
從陳默的視線中，只能看到一張側臉，笑起來很陽光，她手里捏著筆和酒水單，
正耐心等著回話?！袄弦?guī)矩?！标愡h應道。女孩應聲起身往鄰桌走，陳默卻坐直了些，
目光不自覺地跟著她的背影晃了晃。二陳默自打上次在醉難忘酒吧見過那個女孩后，
心里就始終縈繞著一種說不出的異樣感覺。只是那段失敗的婚姻，如同揮之不去的陰影，
一直困擾著他，讓他不敢輕易再去觸碰感情。接下來的好些日子，陳默的生活簡單而規(guī)律，
過著單位、家里兩點一線的日子。偶爾閑暇時，他便寫寫文章、看看書，或是做些運動，
生活倒也不顯得枯燥。這天周日，陳默下班之后已經(jīng)是晚上八點半了，
今天是二十四節(jié)氣中的大寒，一年之中的最后一個節(jié)氣，預示著這一年馬上就要結束了。
剛出單位準備打車回家。手機在掌心震動起來，屏幕亮起母親的來電。
關切的問到："陳默啊，什么時候回來啊？"聽筒里傳來熟悉的鄉(xiāng)音。
"還有幾天上完課就回。"陳默習慣性應答，呵出的白霧在冷空氣中凝成細小冰晶。
母親的聲音突然壓低："你準備什么時候去接米朵呢？"‘米朵’是陳默女兒的小名。
因孩子在鼠年秋后出生，陳默希望她一生吃喝無憂，便取了這個名字，聽起來倒也可可愛愛。
陳默望著街對面便利店暖黃的燈光，喉結動了動："放假了再說吧，現(xiàn)在人都聯(lián)系不上。
"話音落下時，寒風吹過耳畔，卷走了那絲轉瞬即逝的悵惘。記憶如潮水漫過心頭。
自發(fā)現(xiàn)前妻出軌的那天起，這場婚姻就成了無休止的拉鋸戰(zhàn)。他本就不是能咽下背叛的性子，
可對方偏要拖著不離，甚至用女兒撫養(yǎng)權做籌碼。整整一年多，爭吵、冷戰(zhàn)、談判輪番上演，
直到他看著女兒驚恐的眼神，終于在協(xié)議書上簽下名字。那段日子像場醒不來的噩夢，
如今回想，仍能感到胸腔里鈍痛蔓延。電話掛斷后，陳默原本抬起的手在招車的半途頓住。
他裹緊大衣，轉而往家的方向走去。深冬的夜風裹挾著細碎的雪粒，
刮過臉頰時帶著微不可察的刺痛。街道兩旁的店鋪霓虹閃爍，車流聲、人聲此起彼伏，
卻都像是被隔在一層毛玻璃之外，模糊而遙遠。他沿著人行道慢慢走著，
皮鞋踩在結著薄冰的路面上，發(fā)出清淺的聲響。路燈將影子拉得老長，
又在轉角處被建筑物切割成破碎的片段。偶爾有行人裹著厚重的圍巾匆匆掠過，
呵出的白霧在冷空氣中迅速消散。陳默垂眸盯著自己的鞋尖，任由思緒隨腳步飄蕩，
仿佛整個世界都與他無關，唯有這寂靜的夜路，能容得下他一身的疲憊與心事。
寒風卷著枯葉擦過腳踝，陳默的腳步不自覺慢了下來。
卻順著腳底的涼意漫上來——女兒肉乎乎的小手攥著他的食指學走路；第一次笨拙地沖奶粉，
奶液灑在嬰兒服上的奶香味，此刻竟比寒夜里的空氣還要清晰。
曾經(jīng)他是最標準的"女兒奴"。深夜起身換尿布，
看著襁褓里皺巴巴的小臉咯咯笑；蹲在爬行墊前舉著輔食勺，
哄著挑食的小人兒張嘴；游樂園里永遠舉著氣球跑在最前面，
只為捕捉女兒追上來時那聲脆生生的"爸爸"。可如今，這些畫面像被定格的老照片，
隨著離婚后見面次數(shù)銳減，漸漸蒙上歲月的塵埃。國慶節(jié)短暫的相聚恍如隔日。
四歲生日那天，他抱著早已準備好的毛絨兔子，在約定的游樂場從日出等到日落，
電話那頭始終無人接聽。此刻回憶起女兒視頻里失落的眼神，陳默突然覺得喉頭發(fā)緊，
呼出的白霧在冷風中碎成細小的冰晶，如同他破碎的父愛，無處安放?；貞浾凉鈺r，
右肩忽然被人輕拍，帶著幾分熟稔的笑意："默哥，去哪??？"陳默轉身時，
只見兩個身影并肩立在路燈下。瘦高個穿著oversize羽絨服，
脖頸間的圍巾松松垮著；微胖的那位裹著連帽衫，帽子半褪在腦后，兩人眉眼帶笑，
倒真像從老連環(huán)畫里走出來的"胖瘦仙童"。"喲，是你們啊。
"陳默下意識抬手拂了拂被風吹亂的額發(fā)，"正往家走呢。你們這是要去哪？
"來人是前公司的老同事，曾同在一個部門摸爬滾打，下班常湊一桌擼串喝啤酒，
離職后也沒斷了聯(lián)系，幾人經(jīng)常相約在彼此家里做飯、打牌，如今早已處成了兄弟，
因為陳默年齡比他們大，所以他們也一直叫著“默哥”。微胖的叫熊一川，
說話總帶點冷幽默；瘦高個叫余航，永遠是飯局上負責添酒加菜的那個。"剛下班，
打算去打兩桿臺球，一起??？"陳默望著路燈下兩人呼出的白霧，想到女兒的事心里發(fā)沉，
鬼使神差開口："臺球就算了，我請你們喝酒怎么樣？"熊一川眉毛一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