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雪落姑蘇姑蘇的雪，是軟的，是碎的，像揉碎了的新棉，
無聲無息地覆在黛瓦白墻、枯荷曲橋上。我叫沈云舒，生在杏花煙雨的江南，
卻即將嫁入北地凜冽的風(fēng)雪里——鎮(zhèn)北侯府。這門婚事，是皇恩浩蕩，
亦是沈家攀附的青云梯。父親捧著圣旨的手都在抖，母親喜極而泣。唯有我，
望著妝匣里那支通體剔透、內(nèi)里卻蜿蜒著一縷如血殷紅的芙蓉玉簪，指尖冰涼。這簪子，
是半月前，鎮(zhèn)北侯世子蕭執(zhí)，我的未婚夫婿，命人快馬加鞭送來的聘禮之一。
旁人都贊世子有心，尋得如此稀世血玉芙蓉簪配我名中“云舒”二字，唯有我知。
這簪子冰得刺骨，那縷血紅，像極了心尖被剜出的傷口。姑蘇的閨閣女兒們，誰不艷羨？
鎮(zhèn)北侯府，世代簪纓，手握重兵，鎮(zhèn)守邊關(guān)。世子蕭執(zhí)，更是名動京華的少年將軍，
龍章鳳姿，戰(zhàn)功赫赫。能嫁入這樣的門楣，是多少人求也求不來的福分。可這福分，于我，
卻似滾燙的烙鐵。臨行前夜，我獨自去了城外的寒山寺。古剎鐘聲悠遠，雪落無聲。
我跪在佛前，不為祈福，只為求一個心死。青燈古佛，檀香裊裊，也壓不住心底翻涌的苦澀。
我知道，此去北疆，并非良緣，而是深淵。那素未謀面的夫君心中，
早已刻下了另一個女子的名字——謝清晏。謝清晏，定國公府的嫡長女，
蕭執(zhí)青梅竹馬、情投意合的表妹。若非三年前北狄犯境，蕭執(zhí)臨危受命，匆匆離京，
他們本該是京中人人稱頌的一對璧人。而我沈云舒，不過是皇權(quán)權(quán)衡下，
一道隔開他們姻緣的冰冷圣旨。我是橫插進來的“外人”，是鳩占鵲巢的“鵲”。云舒，
”母親為我系上大紅的嫁衣最后一根絲絳，眼中含淚，卻強笑著，“侯府深似海，謹(jǐn)言慎行，
孝敬公婆，善待……夫君。她頓了頓，終究沒提那個名字，“這血玉芙蓉簪，世子所贈，
定要日日簪戴，莫負(fù)心意?！毙囊?？我心中冷笑，指尖撫過簪上那抹刺目的紅。
這哪里是心意。分明是提醒，是枷鎖，是他蕭執(zhí)無聲的宣告：正妻之位給你，但心之所向，
永是他人。第二章：侯府深寒鎮(zhèn)北侯府坐落在北疆重鎮(zhèn)“朔方城”。沒有江南的溫婉，
只有撲面而來的肅殺與蒼涼。高墻深院，鐵甲森然，連空氣都帶著砂礫的粗糲和風(fēng)雪的寒意。
我的“夫君”蕭執(zhí)，在我抵達侯府三日后才從軍營歸來。他一身玄色勁裝，外罩銀狐大氅，
風(fēng)塵仆仆，身姿挺拔如雪原孤松。劍眉星目，鼻梁高挺，薄唇緊抿，
下頜的線條冷硬如刀削斧鑿。他看我的眼神，平靜無波，像看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擺設(shè)。
“沈氏云舒，見過世子。” 我依禮下拜，姿態(tài)恭順，心卻沉在冰窟里。
那芙蓉簪冰冷的觸感緊貼著發(fā)髻，提醒著我的身份。“嗯?！?他只淡淡應(yīng)了一聲，
目光甚至未在我身上多停留一瞬，便轉(zhuǎn)向一旁侍立的管家，“夫人一路辛苦，好生安置。
”言罷，徑直走向書房方向，仿佛我只是這府邸里新添的一件家具。正妻的院落“棲云軒”，
名字雅致，卻空曠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炭火燒得再旺，也驅(qū)不散那浸入骨髓的寒意。
陪嫁來的丫鬟錦書心疼地替我攏了攏披風(fēng)：“小姐，世子他……”“叫夫人?！?我打斷她，
聲音平靜無波，“侯府規(guī)矩大，莫要讓人拿了錯處?！?錦書噤聲，眼圈卻紅了。
日子如結(jié)了冰的河水，緩慢而凝滯地流淌。我謹(jǐn)守本分，晨昏定省，侍奉婆母鎮(zhèn)北侯夫人。
侯夫人是個端方嚴(yán)肅的婦人，對我談不上親近，也無甚刁難，只眼神深處。
總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我知道，她在憐憫什么。真正的波瀾，在半月后到來。
定國公府老夫人攜孫女謝清晏，前來探望嫁入北地的表親——鎮(zhèn)北侯夫人。馬車駛?cè)牒罡畷r，
我正站在回廊下，看著庭院中幾株耐寒的墨梅。車簾掀開，先下來的是國公府老夫人。
緊接著，一只纖纖玉手搭在了侍女臂上。那女子身著一襲天水碧的云錦斗篷，
帽兜邊緣一圈雪白的風(fēng)毛，襯得她一張小臉瑩白如玉。她微微抬首，
露出一雙清澈如秋水、卻又仿佛蘊著淡淡煙愁的眸子。瓊鼻櫻唇，眉不畫而黛，唇不點而朱，
通身氣度清雅高華，如空谷幽蘭，又如雪中青蓮。這便是謝清晏。她扶著老夫人，蓮步輕移，
姿態(tài)嫻雅。目光流轉(zhuǎn)間，看到了回廊下的我。她微微一怔，隨即，
唇角綻開一抹極淡、極柔的笑意，如同春風(fēng)吹皺一池靜水。她朝我盈盈一福，聲音清越婉轉(zhuǎn)，
帶著江南水鄉(xiāng)特有的軟糯：“這位便是云舒姐姐吧？清晏有禮了。
”她的禮數(shù)周全得無可挑剔，笑容溫婉得人畜無害?？晌覅s在那雙清澈的眸底，
捕捉到一絲飛快掠過的、不易察覺的審視與……了然。那了然，像一根細小的針，
精準(zhǔn)地刺在我心口最隱秘的痛處——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她知道我是誰，
知道我的位置本該屬于誰。“謝小姐?！?我亦回禮，聲音平穩(wěn)，努力維持著表面的平靜。
芙蓉簪冰冷的觸感再次傳來，那縷血玉的紅，在她清雅脫俗的氣質(zhì)映襯下，
顯得格外刺眼和……廉價。第三章：綠茶烹雪謝清晏在侯府住了下來。她的到來，
像投入這潭死水的一顆石子，瞬間激起了層層漣漪。府中上下，從侯夫人到灑掃的粗使婆子，
無不對這位國公府的掌上明珠、世子爺心尖上的人兒。恭敬有加，喜愛非常。
她總能恰到好處地出現(xiàn)在蕭執(zhí)可能出現(xiàn)的地方。有時是在梅園“偶遇”他練劍歸來。
一盞親手煮的、驅(qū)寒暖身的姜茶；有時是在書房外“恰好”尋到一本他遍尋不得的兵書孤本。
巧笑倩兮地奉上；有時是在蕭執(zhí)與侯夫人敘話時，“不經(jīng)意”提起京中舊事，
那些只屬于他們青梅竹馬的回憶。她說話永遠輕聲細語，笑容永遠溫婉得體，進退有度，
知書達理。她會在蕭執(zhí)面前，對我這個正妻表現(xiàn)出恰到好處的尊敬與親近，
一口一個“云舒姐姐”，喚得親熱?！敖憬悖钡乜嗪?，這雪蛤膏最是滋補，
清晏特意從京中帶來的，您嘗嘗？” 她將一盅晶瑩剔透的羹湯放在我面前，眼神真誠。
“姐姐，您這棲云軒的墨梅開得真好，比京中暖房里養(yǎng)的精神多了?！彼鲱^看著梅花，
側(cè)臉線條美好，眼中帶著純?nèi)坏男蕾p。執(zhí)哥哥，” 當(dāng)著我的面，
她亦能坦然地喚著蕭執(zhí)的乳名，帶著幾分嬌憨，“你看云舒姐姐這芙蓉簪，多襯姐姐的氣質(zhì)，
血玉養(yǎng)人，姐姐戴著愈發(fā)顯得肌膚勝雪了。她笑語盈盈，仿佛真心實意地夸贊。每一次，
蕭執(zhí)的目光都會因她的話語和笑容而柔和下來。他會接過她遞來的茶，會翻閱她尋來的書，
會順著她的話，將視線短暫地落在我發(fā)間的芙蓉簪上。但那眼神里，沒有欣賞，
只有一片沉寂的漠然，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厭煩？仿佛這簪子，連同戴簪子的人，
都是他不愿多看一眼的累贅。而我，只能端坐在那里，像一個完美的看客，
嘴角噙著溫婉得體的微笑。指甲卻深深掐進掌心，用那尖銳的疼痛提醒自己保持清醒，
維持著正妻的尊嚴(yán)。謝清晏的每一句“姐姐”，每一次對蕭執(zhí)的親昵，
都像裹著蜜糖的軟刀子，溫柔地、緩慢地凌遲著我的心。她的“好”，她的“善解人意”，
她的“不爭不搶”，恰恰是最高明的武器。無聲地昭示著蕭執(zhí)的心之所向，
將我釘死在“多余者”的恥辱柱上。第四章：殘荷孕恨冬去春來，朔方城的寒意卻并未褪盡。
一場突如其來的倒春寒，讓府中不少人都染了風(fēng)寒。我也未能幸免，纏綿病榻數(shù)日。
錦書端來湯藥，臉上帶著壓抑不住的喜色：“夫人！大夫……大夫方才診脈，
說……說您已有一個多月的身孕了！”懷孕？我撫上依舊平坦的小腹，
一時間竟不知是喜是悲。這個孩子，來得如此意外，如此……不合時宜。它是這冰冷侯府里，
唯一與我血脈相連的存在，可它的父親……我閉上眼，蕭執(zhí)那雙冷漠的眼眸清晰地浮現(xiàn)。
消息很快傳遍了侯府。侯夫人親自來看望，臉上難得地露出了真切的笑容，賞賜了不少東西。
府中下人的態(tài)度也明顯恭敬了許多。唯有蕭執(zhí)，他的反應(yīng)平淡得出奇。他來看過我一次，
站在離床榻幾步遠的地方，目光掃過我的腹部，眼神復(fù)雜難辨，有驚愕，有審視，
最后歸于一片深沉的晦暗。他只說了一句：“好生養(yǎng)著?！?便再無下文。謝清晏也來了。
她提著一籃新摘的、還帶著露水的春花，笑容比花還嬌艷：恭喜姐姐！這可是天大的喜事！
執(zhí)哥哥知道了，定是歡喜極了！她語氣真誠，眼底卻飛快地掠過一絲陰霾，
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她親熱地坐在我床邊，拉著我的手，絮絮叨叨地說著孕婦的注意事項，
體貼入微。然而，自那日后，蕭執(zhí)來棲云軒的次數(shù)，更加屈指可數(shù)。他似乎在刻意回避我，
回避這個突如其來的孩子。軍營事務(wù)仿佛陡然變得無比繁忙。謝清晏依舊常來。
她不再提蕭執(zhí)，只是更加溫柔地陪著我，為我念詩，插花，烹茶。她身上那股清雅的香氣，
總讓我莫名地感到一絲不安。她看我的眼神，尤其是落在我小腹時，那溫柔的笑意下，
仿佛藏著淬了毒的冰棱。第五章：寒潭碎玉春日短暫，初夏已至。侯府花園的荷塘里，
新葉初展，尚未有花。這日，謝清晏邀我去荷塘邊的水榭賞景納涼。她親自煮了酸梅湯，
說是開胃解暑，對孕婦極好。水榭臨水而建，涼風(fēng)習(xí)習(xí)，倒是個好去處。“姐姐嘗嘗，
這梅子是我親手腌漬的，加了甘草和陳皮，酸甜適中。
” 她將一盞碧玉碗盛著的酸梅湯遞到我面前，笑意盈盈。我心中微凜，但眾目睽睽之下，
實在找不出理由推拒。況且，錦書也在一旁。我端起碗，淺淺抿了一口，酸甜冰涼，
味道確實不錯?！叭绾危俊?她期待地看著我。“謝小姐好手藝。” 我放下碗。
“姐姐喜歡就好。” 她笑得眉眼彎彎，自己也端起一盞，小口啜飲著。
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大多是她在說京中趣聞。陽光透過雕花窗欞灑進來，
在水磨石地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池塘里，幾尾錦鯉悠閑地擺尾。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