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叫謝牧川，出生在三水鎮(zhèn)一個破舊的出租屋里。我從小就知道自己與其他小朋友不同，
因為我有個既是瘸子又是啞巴的媽媽，還有個整日酗酒發(fā)瘋的酒鬼爸爸。我出生那年，
爸爸家里破產(chǎn)了。自那時起，我爸就整天喝酒，每次喝醉了都會把媽媽打得遍體鱗傷，
打累了就會把媽媽拖進房間鎖上門。小時候的我害怕得扒著門大聲哭喊。要過上很久，
我才能看見我媽拖著一身的傷溫柔的抱著我，媽媽抱得很緊，緊到我有些難受。我討厭我爸，
也怨我媽。怨她為什么不知道反抗？直到我十歲那年回家，
獨自面對家里喝醉了酒撒酒瘋的爸爸，我才懂為什么。我被爸爸打得奄奄一息，
是媽媽哭著跪在鄰居家門口，求著鄰居開車把我送到醫(yī)院。原來，媽媽不反抗是為了保護我。
從那以后，我放學(xué)后都會去撿瓶子和紙板賣錢，只為了給媽媽在被打后能買點藥膏上藥。
十二歲那年，我看著爸爸喝醉了帶著他的朋友回家，笑著說讓那個叔叔隨便玩。我還在疑惑，
家里哪有什么玩具讓他們玩？就看見媽媽又被爸爸拖進房間，而這次進房間的不是爸爸，
是爸爸帶回來的朋友。我像是發(fā)了瘋一樣拿著菜刀劈砍著門鎖，
最后發(fā)了狠勁把整個門都給踹爛了才打開門。屋內(nèi)，媽媽的衣服已經(jīng)快要被扒光了，
我紅著眼沖了上去，死死咬住那個人的手不放，直到撕下他一塊血肉才被我爸扯開。那一晚，
爸爸破天荒的沒有打我，也沒有打媽媽。我頭一次嘗到擁有力量的甜頭。2，從那以后，
我經(jīng)常跑到市里拳擊館看別人打拳，久而久之也算學(xué)了點野路子。上初中時，
我已經(jīng)能靠著拳擊威懾我爸保護我媽了。學(xué)了拳擊的我飄飄然，
被幾個二流子夸幾句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也學(xué)著人收了幾個小弟。
凡是出門都是烏泱泱一群人，多有面子。可我媽卻不喜歡我這樣，
她苦口婆心勸我不要和那些二流子混在一起。我聽了她的嘮叨卻只覺得煩得很，
聽不了幾句就摔門而出。初二那年，拳擊館教練發(fā)現(xiàn)我偷學(xué)。沒收拾我反而到了我家，
我媽把我支開，不知道和那個教練商量了些什么。只知道，從那以后，
我媽每天凌晨兩點就要出門，
一瘸一拐的她騎著破舊小三輪到批發(fā)市場批發(fā)新鮮蔬菜再拉到家附近的菜市場賣。
就算下雨被淋得渾身濕透，就算被冬雪凍出一個個發(fā)紅發(fā)黑的凍瘡，
我媽也要拖著殘疾的身體風(fēng)雨無阻的去掙那每日不到100的利潤。
起初我并不知道我媽掙這辛苦錢是為了什么。直到隔年開春，
我媽拿出一沓零鈔讓我去拳擊館報名，我才明白為什么。
看著我媽那雙起了一層又一層繭子的手，我突然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哭著向我媽保證再也不和那些二流子混在一起。初三那年，有人罵我媽是小姐，
甚至還當著我的面問我媽多少錢一晚。放學(xué)后我堵住人，把他打了一頓。打得有些重，
把人給打進了醫(yī)院?？粗覌寣χ麄儽肮?，我心里煩躁不堪。明明是他們先挑釁的。
回到家，媽媽狠狠的扇了我一巴掌。媽媽比劃著手語告訴我「我給你取名謝牧川，牧野的牧，
山川的川，是希望你可以自由自在的徜徉在山川之中。我送你去學(xué)拳擊，
不是讓你學(xué)你爸那樣子霸凌同學(xué)的！」我梗著脖子就是不認錯「誰讓他說你是賣屁股的！」
3，忽然媽媽沉默了下來，眼角流出淚水「他們說的沒錯，媽媽確實賣過。但這不關(guān)你的事，
你聽好了，你要飛出這片山，任何人任何事物都無法阻擋你的步伐，
出去了就永遠都不要回頭?！刮乙粫r無法接受這個事實，離家出走跑到亞叔的酒吧。
亞叔喝著酒抽著煙告訴了我一段塵封已久的往事。他說媽媽高中時在他這里干清掃工，
有個客人提出一晚一萬的價格要媽媽陪他睡。媽媽答應(yīng)了，
卻沒想到在赴約的那天被那個客人的女兒校園霸凌，成了個啞巴。亞叔勸我不要怨媽媽，
他說媽媽能走到今天辛苦得很。他就是因為媽媽在他場子出了事一直自責(zé)到今天，
這十幾年才會對我照顧有加。當初若不是他心軟留了媽媽在他這打工，
媽媽也不會變成個啞巴，至少日子不會艱難到今天這種地步。我沉默了?；氐郊抑?，
看見街道辦的王叔又找媽媽寫匯報文書。媽媽很擅長寫公文，
這些年王叔也會經(jīng)常找媽媽幫忙，一次給一百。這些錢媽媽都取出來給我報拳擊課了，
一分都沒花在自己身上。我也問過媽媽，既然寫的這么好，為什么不寫小說？
那些網(wǎng)絡(luò)小說可火了。可媽媽只是搖搖頭，告訴我「因為粉色日記本被燒掉了。」
我再追問粉色日記本是什么，媽媽就不回答了，只是默默掉淚。我也不敢再問?！笅專?/p>
我錯了。以后我再也不用拳擊霸凌同學(xué)了。我要好好念書，高中我不報拳擊課了，
有空我會自己練習(xí)的?！箣寢屝χ?，伸開雙手輕輕抱著我，拍著我的背。
我很喜歡媽媽身上的味道，那是淡淡的山茶花清香。
身高不到一米五的我媽卻牢牢撐起了一片天，只為我遮風(fēng)擋雨。
那不足一百斤的瘦弱身體卻穩(wěn)穩(wěn)的舉起了我的未來。4，高三那年，
我考上了滬市的重點大學(xué)計算機專業(yè)，媽媽高興極了。拉著我忙前忙后的去辦助學(xué)貸款。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媽媽笑得那么開心，原來媽媽也沒有爸爸說得那樣丑。大學(xué)四年，
我成績一直排在全系第一，每年都能拿國家一等獎學(xué)金。大三下學(xué)期就已經(jīng)確定了考研保送。
讀研的時候，導(dǎo)師很欣賞我，經(jīng)常帶著我參加各種酒局。
因緣際會我結(jié)識了一位互聯(lián)網(wǎng)中的大佬，被邀請到他的公司實習(xí)。工作三年，
我就做到了年薪兩百萬。大佬更是欣賞我，有意撮合我和他的女兒。我一向聰明，
追一個自小泡在蜜罐里長大的千金小姐自然是手到擒來。當大佬千金嬌滴滴的向我撒嬌，
問我打算什么時候娶她的那一瞬間，我就知道，我終于能改變我的命運了，
我也能把媽媽接到身邊了！工作后，我一直讓媽媽和我住在滬市，可媽媽一直不肯。
這下好了，只要我撒謊說她兒媳婦懷孕了，我媽絕對來！
正當我懷揣著興奮之情連夜趕回家里，想要告訴我媽這個好消息，卻聽見我爸又在摔東西。
「我打聽過了，那狗崽子傍上富婆了，不給我兩百萬，就休想拿到戶口本！
你可別忘了我手里可是有很多你的裸照，還有不少你被人牽著像狗一樣舔廁所的視頻！
有你這么一個丟臉的媽，我倒要看看人家還看不看得上你那寶貝兒子！」
不知道媽媽在紙上寫了什么，又惹得我爸大發(fā)脾氣，各種污言穢語連我都聽不下去了，
直接開門打斷。在我面前，我爸還是不敢放肆的。畢竟我初中高中那幾年沒少收拾他。
晚上吃完飯，我媽拍拍我的肩膀，告訴我結(jié)婚的事，她會處理，讓我不用擔心。
我是個孝順的孩子。雖然知道媽媽可能無法解決，卻依舊沒有反駁她。
這也是我這一生最為后悔的事情。如果我知道我媽要做什么，我一定攔住她。
可惜這世上什么都可以用錢買得到，唯獨買不到后悔藥。5，第二天早上，
我看見桌上我媽留給我的便條。只是看了一眼，就足以讓我墜入萬丈深淵。「牧川，
我把你爸爸捅死了，他以后再也無法威脅到你的前程了。別擔心，媽媽不會連累你，
媽媽問過律師，媽媽屬于家暴中正當防衛(wèi)，最多判十幾年不會判死刑。
但媽媽不想在你的人生履歷中留下任何污點，所以，原諒媽媽。」短短幾行字，
卻讓我周身發(fā)涼，就像是赤裸著身體行走在寒冬臘月中一樣冰冷。
什么樣的方式不會給我留下污點？我也懂一點法律，瞬間讓我想到那兩個字。不！不要！
我像是瘋了一樣沖上頂樓，手腳并用奔上樓梯，摔了多少跤我已經(jīng)記不得了。
只記得當我看見站在頂樓天臺上的媽媽時，我跪在地上大聲哭著求她「媽！我不能沒有你！
媽，媽，我不結(jié)婚了！媽，求你，不要離開我！」可我的媽媽是何等堅強？
她決定的事情沒有人可以更改。包括她最愛的兒子。
我只能眼睜睜看著她笑著對我比劃了幾句手語，就毫不猶豫地縱身一躍。
媽媽的身體像只被折斷翅膀的燕子，就那樣輕飄飄的墜下去了?！笅專。?！」
我萬分崩潰地奔下樓，抱著我媽還有溫度的尸體嚎啕大哭。最后是怎么收場的呢？
我不記得了，只記得來了好多人，有警察，有殯儀館的車。種種雜音沖進腦子里，
可我的腦子一片空白，我只記得清那天的天空霧蒙蒙的。那層陰影慢慢降下，
直到完全將我籠罩，讓我這輩子都無法掙脫。唯獨我媽最后對我說的那兩句話刻在腦子里，
日日夜夜讓我伴著淚水入睡?！肝艺f過，任何人任何事物都不能阻擋你的腳步，包括我。
我的孩子，媽媽永遠愛你。」6，我把我媽葬在了曾外祖母的墳旁邊。
媽媽說過她最喜歡和奶奶住在山上的日子，那是她這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
那便讓媽媽和曾外祖母相伴吧。我想，媽媽一定會很開心的。
我留了一點媽媽的骨灰做成了鉆石，找到打胸釘?shù)墓ぷ魇覍⑺斣诹穗x我心臟最近的地方。
這樣我心臟每一次跳動，媽媽都能聽見。這樣媽媽就能永遠一直陪著我了。至于我爸的骨灰？
我給撒了，一滴不剩的全部灑在村里養(yǎng)豬場糞坑后面那條臭水溝里了。
像我爸那樣的人本就應(yīng)該在臭水溝里發(fā)臭發(fā)爛和蛆蟲作伴。但最后我還是沒能結(jié)成婚，
我和大佬千金和平分手了。我辭了職自己創(chuàng)辦了工作室，憑借我出色的能力，
工作室做得風(fēng)生水起。我卻不愿意接受天使輪投資，
宣布一切利潤刨開必要的成本都將用于慈善事業(yè)。
我成立了聾啞人援助會、婦女兒童家暴援助會還辦了校園霸凌法律援助會。
我自考了律師證書，只為了那些無法出聲的弱者討得他們應(yīng)有的公道。
我再也不要這世上再多一個和我媽一樣的悲劇了。奔波了五十幾年，
老得干不動的時候我回到那片山，喝了藥倒在我媽的墳前。山間的風(fēng)溫溫柔柔的吹過，
多么像媽媽的手拂過我的頭發(fā)？陽光灑在墳頭上，暖暖的，多么像我媽正輕輕抱著我？「媽，
我沒讓你失望。不過，我累了，我要來陪你了。媽，下輩子不要再當我媽了，
你這一生太苦太累?！乖谏煲舻乃查g，
我仿佛聽見一道神秘梵音響起——「大功德者心存遺憾，允之重啟人生」這是什么意思？
讓我重活一次？讓我再一次折磨我的母親，讓她遭受那些非人的折磨嗎？不，不要！
我不要再活一次！我這輩子活夠了，我沒有任何遺憾！要重啟人生就重啟我媽的！
我不想再活一次！7，也許是上天憐憫聽見我的禱告，
當我再次醒來時竟然發(fā)現(xiàn)自己年輕了好幾十歲，正是我高中模樣。
我心急若焚沖進一家便利店，抓住店主就問今天是幾幾年幾月幾號。
「2004年6月17號。」店主看著我高興得手舞足蹈不由暗道一聲晦氣，遇到個瘋子。
2004年？那不就是我媽十五歲的時候？這個時候的她還沒被欺凌變成啞巴，
也沒有被卡車撞成左腿粉碎性骨折。我的媽媽，她現(xiàn)在正風(fēng)華正茂！
一定是上天聽到我的禱告，讓我重活一次改變我媽的人生。我按捺住激動地心情，
隨便找了個網(wǎng)吧鉆了進去。
憑借我當初玩游戲快到飛起的手速很快就征服了網(wǎng)吧中一個玩炫舞的非主流。
我霸占了非主流的電腦，憑借前世和大廠合作對他們代碼的熟悉度，
很快我就找到后門做了個外掛。建了個新號只是輕輕一點就抽到了一件八音盒的發(fā)光時裝。
這一手操作把網(wǎng)吧里的非主流們都給驚呆了，紛紛交錢讓我?guī)退麄兂榘艘艉?。就這樣，
我很快就收獲了人生的第一桶金。哦，不對，是在2004年的第一桶金。
我拿著這筆錢找到媽媽當初住的小區(qū)，多花了三千才讓住在媽媽隔壁的租戶答應(yīng)今天搬走。
我悄悄隱在媽媽讀的高中門口，眼睛都給盯花了愣是沒從烏泱泱的人群找到媽媽的身影。
垂頭喪氣回到出租屋，卻聽見隔壁響起一陣響動。我立刻奔到門前用貓眼瞄著走廊外的動靜。
聽見隔壁打開門，我也沒忍住推開了門。卻沒成想正好接住了差點要摔倒的媽媽。
當我看見媽媽那稚嫩的臉，心中激動不已。原來這就是年輕時候的媽媽？8，
下一秒?yún)s又怒火攻心，外婆竟然把媽媽打成這樣！手臂小腿上滿滿都是黑色紫色的淤青，
一看就是長久遭受虐待才有的痕跡。打小我就沒有見過我外婆。
有好事的大人故意逗我告訴我，我外婆在我媽十六歲的時候卷了五萬跑路，
把我媽給賣給了一個傻子做媳婦。要不是我爸救了我媽，恐怕我媽早就死在山里頭了。
我不信，跑去問媽媽。媽媽只是笑著摸摸我的頭，又緊緊的抱住我。
可我卻能感受到媽媽的淚水流進我的脖子，涼涼的，冰冰的。我攥緊了拳頭，
看著稚氣未脫的媽媽一手捂著腰，一步挪一步的坐到樓梯臺階上。一個沒忍住，
我從包里掏出一個創(chuàng)口貼，貼在媽媽額頭傷口上。看她驚訝的微微張開嘴巴，
我強壓著想要上揚的嘴角。怎么辦，媽媽怎么那么可愛？我側(cè)開視線，
開口介紹起自己「我叫謝牧川，住在你的隔壁。牧野的牧，山川的川。
我的母親希望我可以自由自在徜徉在山川之間，任何人任何事物都無法阻擋我的步伐。」
媽媽，我做到了。所以這次我也要讓你飛出這片山，自由自在的徜徉在大好河山之間。媽媽，
我有好多話想要告訴你。想要讓你不要再勞累去打工，想讓你多吃點飯要把自己養(yǎng)得胖一點。
想要告訴你，不要答應(yīng)酒吧的客人，你很珍貴，不要把自己看得那樣低。我想對你說對不起。
是我連累了你，害得你為了我的前程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我想告訴你，這一次，你要好好活著，
好不好？9，但我什么都不能說，對現(xiàn)在的媽媽而言，我只是個陌生人。
我看見她眼中的陌生和防備，心中陡然升起一抹刺痛。
轉(zhuǎn)頭快步下了樓梯才敢大口大口的呼吸。本想去藥店給媽媽買些紅藥水，
卻看見樓下聚著聊天的一群老太婆，轉(zhuǎn)了腳步走了過去。明里暗里的打聽著我媽的消息。
「你說503那小姑娘？哎喲，那才叫可憐哦。她媽整天除了喝酒啥也不干，
喝了酒就要打人。居委會的人天天跑也攔不住，好在小姑娘自己爭氣，到處打零工撿垃圾賣，
也算養(yǎng)活自己上了高中?！埂改强刹唬炷醯煤馨?。前年大冬天還下著雪，
就被她媽趕出家門。腳上還穿著夏天的拖鞋呢，也不知道她媽是怎么狠下心的。
不僅不養(yǎng)孩子，還天天偷孩子辛辛苦苦掙來的錢買酒喝?！埂刚O，她那人就是這樣。
不然也不會做包工頭的小三，被原配發(fā)現(xiàn)潑了硫酸給毀了容呢。
聽說那小姑娘也不知道是誰的種，要不然居委會早就把人送到親生父親那了。
跟在親生父親身邊就算受點委屈也總比被他媽打死好?！埂刚l說不是呢?！?/p>
愛八卦的老太婆們又說起別的八卦，我沉默著走遠。抬頭望向五樓那亮著的窗戶，
眼里滿是噬人的光。要不是她生下了媽媽，我恨不得現(xiàn)在就沖到她面前啖她肉喝她血。
媽媽從未提起自己以前的事，我都不知道媽媽的童年竟然過得如此凄慘。10，第二天，
我便到媽媽的學(xué)校報道了。當然是和媽媽一個班了。對我這種做了幾十年的互聯(lián)網(wǎng)從業(yè)者，
黑進一個閉塞小鎮(zhèn)的高中內(nèi)部系統(tǒng)簡直輕而易舉，給自己造個假學(xué)籍更是不費吹灰之力。
反正在這個世界，我都沒有身份，我怕什么？上了幾天學(xué)，
我發(fā)現(xiàn)媽媽在班里的處境十分艱難。不僅坐在角落里最差的位置緊挨著垃圾桶，
還被班里的人集體無視孤立。最不妙的是，媽媽似乎有意無意在躲著我。也不光躲著我，
她幾乎是避免了任何和人交流的場合。每到放學(xué)我都跟著媽媽，
卻看見她從學(xué)校操場一處不起眼的狗洞鉆了出去。
怪不得那天我蹲了那么久都沒找到媽媽的影子。原來……我打量著那窄小的狗洞，
不難想象媽媽是怎么艱難擠出去的，忽而一滴淚劃過臉頰。竟被逼得走狗洞！
媽媽在學(xué)校里究竟過得是怎樣的日子？我跟著媽媽好幾天，
終于看見她七點過出門往發(fā)廊街那邊走了。我知道，媽媽一定是去亞叔的酒吧打工了。
悄悄跟在她身后，我暗暗發(fā)誓，我一定要阻止媽媽答應(yīng)那個客人，要阻止所有的悲劇源頭。
11，雖然已經(jīng)做足了心理準備，可真當我隱在暗處看見那死酒鬼抱著我媽亂拱時，
聽見那句‘一萬一晚’心還是揪得生疼。以我的角度剛好能看見媽媽眼中情緒變幻。
我清楚地看見她眼中閃現(xiàn)出一絲心動，看見她瞳孔微微顫抖，那是她正奮力掙扎著。
但最后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還是黯淡了下來，那點亮光終究是消失了。
她還是選擇抬起手想要擁抱那個男人。我再也忍不住，抓住媽媽的手腕，將她扯到墻角。
抬手就是一拳狠狠打在那死酒鬼臉上。我下了死手，
一拳打下去我都能聽見他牙齒松動的聲響，可那又怎樣？他可以花大價錢去種新牙，
那我媽呢？我媽被他毀掉的人生呢？要怎么重來？！想到這里，我越發(fā)用力，剛打了幾拳，
就被亞叔的人給攔下。我不愿意在亞叔酒吧里鬧事，也就順勢停了手。
媽媽領(lǐng)著我找了一個安靜的卡座坐下，余光中我看見媽媽坐立難安，
捏著我外套的手是緊了松，松了又緊。她的眼珠子亂轉(zhuǎn)，
顯然正在思考該要如何應(yīng)付我向我解釋?！改愫苋卞X嗎？」我打破沉默。
這個問題我當然知道答案。媽媽很缺錢。她這一生除了愛，最缺的就是錢。
「我剛轉(zhuǎn)來三水鎮(zhèn)念書，我媽在深市打工，我也不會做飯。這幾天都是吃樓下的小面館，
可是這里的辣椒太辣了，我拉了好幾天肚子。如果你缺錢，我可以請你幫我做飯，
一頓付你10元辛苦費?！惯@是我早就想好的法子。不僅能幫媽媽緩解點缺錢的壓力，
也能正大光明的她開小灶。到時候就說菜買多了，哄著我媽吃就得了。
做了這么多年我媽的兒子，我自然知道怎么哄我媽最有效?？晌蚁氲迷僭趺赐昝?，
卻沒想到過我媽會拒絕。是了，她現(xiàn)在就如同一個渾身是刺的刺猬，
我又看見了她這么丟臉的事，她怎么會不防備我呢？
又怎么會答應(yīng)我這個陌生人這么離譜的事情？12，我本以為阻止了我媽賣身，
我媽就不會被那個客人的女兒霸凌成啞巴?？晌易鰤粢矝]想到，
媽媽被霸凌的原因竟然不止這一個。當我趕到的時候，
那群該死的惡魔已經(jīng)將媽媽折磨得不成人樣了。我紅著眼沖了上去，一掌又一掌毫不留情。
上輩子初二那年，我曾失手將挑釁我的二流子打到門牙掉了兩顆，
從那以后我媽就勒令我和人打架不能再扇人耳光。因為我兩只手都是斷掌，
兩只手的掌紋都只有橫著的一條和一條不長不短的生命線。小時候還有人說閑話，
說男孩子斷掌注定活不長。我媽為此哭了好幾次，還是我撒嬌賣癡才給哄好的。
加上我手勁又大，拳擊館的師兄們都直呼受不住我用盡全力的一掌。可此時，
我卻違背了我和媽媽的約定，抓起那個粉發(fā)女生狠狠地一次次扇她耳光。
她不是喜歡扇人耳光么？那就讓她好好嘗嘗被人扇耳光到底是什么滋味！要不是這里是學(xué)校，
我都恨不得把那瓶啞藥灌進她嘴里，讓她也嘗嘗我媽上輩子受的痛苦。
打暈了讓我媽變成啞巴的罪魁禍首后，我又盯上了墻角那個人。那是正在讀高三的我爸。
也是欺凌我媽，拍我媽裸照還讓我媽學(xué)狗舔廁所的人。我專門選人身上最痛的地方，
狠狠踢了幾腳。如果說上輩子顧及著他是我爸，就算動手也都算留了幾分力氣。
那么現(xiàn)在就是拼盡全力，打到我手生疼，打到我的手被項鏈劃傷鮮血淋漓也停不下來。
我攥起我爸的衣領(lǐng)，湊到他耳邊，陰陰說道：「謝貴海，我看你不順眼很久了，
歡迎你來報仇，來一次我打一次！記住了，我叫謝牧川！」看他像死狗一樣癱在地上，
我不屑的冷笑。轉(zhuǎn)身背起暈暈乎乎嘴里都在說胡話的我媽，穿過聞訊趕來的老師們。
在許多人驚訝的目光中，一步一步踏出了校園。媽，別怕。這一次，我會保護你。
我用我的生命向你起誓。13，醫(yī)院里，看著我媽碎碎念抱怨醫(yī)生為什么開那么多檢查時，
我突然覺得我好幸福。不僅僅因為保護了我媽不再成為啞巴受盡白眼，更因我媽正活著。
如此鮮活的活著。不知何時，我的手指觸上了我媽脖子間那道傷疤。我記得這道傷疤，
這道疤陪了我媽二十年。在我十歲那年，這道傷疤突然長了增生，一碰就疼。
媽媽去看過鎮(zhèn)里的醫(yī)生，醫(yī)生卻說要去市里做手術(shù)，不然越長越大有可能變成癌。
我媽帶著我去了舅舅家。那是我第一次去舅舅家也是唯一一次。
貪玩的我只顧著逗院子的狗玩，絲毫不懂大人的爭執(zhí)。當我興致勃勃的攆著狗跑時，
卻看見我媽滿臉淚水，額頭上都是鮮血走了出來?！概?！賤種就是賤種，生的娃也是個野種，
竟然和狗一起玩！」直到被我媽牽著走出院子，我都扭著頭呆呆看著那個被我叫做舅舅的人。
媽媽借沒借到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天晚上睡覺時我聽見一聲聲嗚咽聲。
像是小貓微弱叫聲，也像風(fēng)刮過窗子發(fā)出尖銳嘶鳴。第二天清早，
我看見媽媽脖子間系了一條粉色的毛巾。我問媽媽怎么了，
媽媽卻輕描淡寫的比劃著手語告訴我，她晚上把增生用刀給割掉了。我愣了。
原來我晚上聽見的那些嗚咽是媽媽在痛苦至極時發(fā)出的無聲嚎叫啊。
媽媽只買了最簡單的藥包扎傷口，天天吃消炎藥。就算這樣，傷口也拖了足足半年才算結(jié)疤。
掉痂那天，我用我撿紙板存的錢給媽媽買了條粉色的絲巾。媽媽很喜歡。每天都戴著，
還會研究不同的系法圍在脖子上。每當媽媽來接我放學(xué)的時候，
我總能從人群中一眼認出那條艷俗又粉嫩的絲巾。
那時的我不知道媽媽為什么這么喜歡這條絲巾。后來長大的我懂了。那是因為，
這是媽媽生命中唯一一點可以擁有而不用覺得愧疚和自卑的美麗了。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