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青霄殿的玉階前,手中握著一封傳訊玉簡,輕輕對著它說道:“掌門,
我需一具與我容貌無二的傀儡,十日后替我赴婚儀?!庇窈喣穷^,掌門的聲音透著些許疑惑,
緩緩傳出:“婉萱,怎的了?可是與江輝的婚約出了變故?”我心頭一緊,搖了搖頭,
聲音卻堅定:“那些已不重要了。掌門,我決意加入天機閣的玄傀秘術(shù)研習。
”掌門的聲音沉了下來,帶著幾分肅然:“此秘術(shù)乃天機閣絕密,
需在與世隔絕的秘境中修行,終生不得與外界往來,婉萱,你可要想清楚了。”我咬了咬唇,
斬釘截鐵地道:“我意已決?!闭崎T沉默了片刻,方才說道:“好,有你加入,
秘術(shù)的研習定能突飛猛進。你有何要求,盡管說來。
”我低聲道:“我只想要一具獨屬我的玄傀,由我親自為其刻畫靈紋。
”掌門的聲音略帶好奇:“此要求不難,倒是你的緣由,我想聽聽?!蔽议L長吐出一口氣,
聲音低沉:“因為唯有玄傀,永不會背叛我心?!庇窈喌墓饷u漸黯淡,我收起它,
目光落在身上這襲雪白的嫁衣上。今日,是江輝帶我來試嫁衣的日子。可此刻,
我的未婚夫卻不在外頭期盼著我換上嫁衣的模樣。他就在旁邊的偏殿里,
與另一個女子在一處。我耳邊隱約還能聽見偏殿里傳來的聲響。
那女子的聲音柔媚得像春水:“輝郎,想我了?
”江輝的聲音已帶著幾分低喘:“近日忙著籌備婚儀,好些日子沒見你了?!薄澳阈÷曅?/p>
婉萱就在隔壁呢?!薄盁o妨,她的傳音符在我這兒,沒了那符,
她什么都聽不見……”緊接著,便是一陣衣料摩挲的細響,還有些讓人臉紅心跳的低語。
那女子不是旁人,正是我的雙生姐姐,李羽菲。我們姐妹二人雖容貌無二,
可性子卻天差地別。姐姐自小強勢,凡事都要爭個高低。我的玉佩,我的琴譜,
甚至我的修行機緣,只要她開口,我便得讓。即便我不愿,爹娘也總會說:“羽菲既喜歡,
你便讓給她吧?!敝皇俏胰f萬沒想到,這一次,她竟要搶我的未婚夫。原本,
我是不愿退讓的??山x既已背叛,我又何必留一個不忠之人?我寧愿成全他們,
也成全自己。天機閣的玄傀秘術(shù),是我心底的夙愿。我盼著能以一身所學,
為宗門、為天下蒼生出一份力。我有這個能耐,也該有這個擔當。偏心的爹娘,自私的姐姐,
負心的男人,我一個也不要了。我愿入那與世隔絕的秘境,為宗門奉獻此生。過了一會兒,
偏殿的動靜終于停了。我這邊的殿門也被輕輕叩響。江輝的聲音在外響起,
帶著些許沙?。骸巴褫?,你試好了嗎?”我正欲開口,
卻聽見李羽菲嬌滴滴地道:“婉萱聽不見,你怎忘了?”江輝低笑:“對,
她的傳音符還在我這兒。我去尋侍女,讓她們來開門。”話音未落,我已推開殿門,
拎著嫁衣的裙擺,緩緩走了出去。
江輝眼中閃過一絲驚艷:“好美……”李羽菲冷笑一聲:“我與她長得一般無二,
能美到哪兒去?我若精心打扮,怕是更勝一籌?!苯x微微皺眉:“她是你妹妹,
你何必事事與她爭?”李羽菲卻揚起下巴:“我偏要爭。你背著她與我親近,
不正說明我比她更迷人?”江輝不自然地輕咳兩聲,
瞪了她一眼:“一會兒我將傳音符還給婉萱,你莫再胡言亂語。”我站在一旁,面上木然,
仿佛什么也沒聽見。江輝這才稍稍放心。小時候,我與姐姐一同患了寒疾,
爹娘帶著她去求醫(yī),卻留我一人在家自生自滅。姐姐痊愈了,我的靈識卻受損,耳力盡失。
這些年來,我只能靠傳音符與人交談。可三個月前,我意外發(fā)現(xiàn),自己的耳力竟在漸漸恢復。
如今,已與常人無異。江輝與李羽菲卻不知,剛剛他們在偏殿的私語,
還有此刻當著我的面調(diào)笑,我都聽得清清楚楚。江輝笑了笑,走上前來,將傳音符遞給我,
柔聲道:“婉萱,你穿這嫁衣,真是好看。”我點了點頭:“多謝。
”我轉(zhuǎn)頭看向李羽菲:“姐姐,你也來了?”李羽菲皮笑肉不笑:“你試嫁衣,我來看看,
日后也好有個參照?!蔽覇枺骸敖憬阋蚕牖榧蘖??”她嘆了口氣:“我哪有你這般好命,
得了江輝這樣的良人?!蔽业恍Γ骸敖憬愣〞械摹!彼裘迹骸巴褫?,尋良人這事上,
姐姐怕是要輸給你了?!蔽覅s道:“那可未必,我倒覺得,姐姐這次定能贏?!敝徊贿^,
你贏去的,不過是一個負心之人。不是你從我這兒搶來的,是我自愿舍棄的。能被搶走的人,
終究不值得我去爭。人心易變,唯有我親手刻畫的靈紋,最是可靠。幾名侍女圍著我,
笑盈盈地贊道:“還是江公子眼光好,這嫁衣與小姐真是絕配。”“連尺寸都恰到好處,
江公子怕是把小姐的身量都記在心上了。”“可不是嘛,誰不知江公子對小姐情深意重!
”不遠處,另一名侍女捧來一雙繡鞋:“這雙鞋也是江公子親選的,小姐,您試試?”說著,
她便要蹲下為我穿鞋。一只修長的手攔住了她,江輝接過繡鞋,輕聲道:“我來。
”他單膝跪下,輕輕握住我的腳踝,欲幫我換上那雙鞋。鞋上嵌著靈玉,流光溢彩,
仿若仙物?!八拇缬行┐罅?,能否換一雙三寸半的?”我低聲問。侍女連忙遞來一雙,
江輝輕笑著,低頭為我重新?lián)Q上。他低頭的瞬間,我瞥見他頸間幾道鮮紅的痕跡,
分明是方才留下的。空氣中似有一股甜膩的氣息,那是男女親密后殘留的味道。
那雙靈玉繡鞋固然好看,可拿著它的那雙手,剛剛卻在另一個女子身上肆意妄為。那手指上,
似還沾著令人作嘔的氣息。光是想想,我便覺得惡心。江輝還在柔聲哄我:“婉萱,抬腳。
”他伸手欲觸我的腳踝,我卻猛地退了一步,避開他的手。他一愣:“怎么了?”“無事,
”我低聲道:“我不慣旁人碰我的腳,我自己來。”我拿起鞋子,迅速退回殿內(nèi),
反手關(guān)上了門。門外傳來江輝疑惑的聲音:“婉萱這是怎的了?不過試個嫁衣,
怎像變了個人?”侍女笑著打趣:“都怪江公子方才眼神太過熾熱,小姐害羞了!
”江輝也笑了,敲了敲門,柔聲道:“婉萱,我們都快成親了,不必害羞。你慢慢換,
我在外面等著?!蔽冶晨块T板,眼淚不爭氣地滑落。不是我放不下,只是過往的他,
太過美好。爹娘偏心,姐姐跋扈,再加上我靈識受損,我仿若塵埃,無人問津??山x不同。
那年宗門盛會上,我一身素衣,站在盛裝的姐姐身后,宛如婢女。眾人皆與姐姐攀談,
唯獨江輝注意到了我。他笑著說:“婉萱,我?guī)闳タ瓷较碌挠裉m花海?!蔽矣行┻t疑,
反復確認:“你要尋的是李羽菲吧?我不是她,我是她妹妹……”他卻道:“我知道,
你是李婉萱,天機閣的符篆奇才,喜玉蘭花?!蹦鞘俏翌^一回,覺得自己被真正看見。
那也是我見過最美的玉蘭花海。后來,江輝常出現(xiàn)在我身旁,每次都會帶一束玉蘭花。
連爹娘都覺奇怪,私下問他:“你怎會看上婉萱?明明羽菲更出眾。
”江輝答:“人人都覺李羽菲好,我卻偏偏鐘情于婉萱?!毕嗵幹校麑ξ野侔闾蹛?。
有一次我們乘靈舟出游,迎面撞上一頭失控的妖獸,他毫不猶豫將我護在身下。最后,
我只是受了驚嚇,他卻重傷垂危,靈脈險些斷裂。醒來后,他第一句話便是:“婉萱沒事吧?
她無恙便好,我如何都無妨?!蹦且豢?,我認定了他。李羽菲也曾多次挑釁,試圖勾引他,
江輝卻始終不為所動。有一回,他甚至當面斥她:“李羽菲,我是婉萱的未婚夫,
日后是你妹婿,請自重!”李羽菲屢次無功而返,心有不甘。她曾對我說:“天下男子,
無人能擋我的魅力,江輝遲早是我的人?!蔽抑换亓艘痪洌骸拔倚潘!蔽掖_實信他,
直到今日聽見偏殿里的那些聲響。他終究還是敗給了李羽菲的攻勢。忽然,
一陣清脆的玉鈴聲響起,是我放在外間的傳訊玉簡。江輝敲門:“婉萱,你的玉簡響了。
”我收拾好情緒,換上繡鞋,推開門?!罢l?”“李婉萱小姐嗎?”“是。
”“我們是天機閣秘境的管事,七日后,將有靈舟來接你,請務(wù)必準時于渡口等候。
”我應(yīng)道:“好,我會準時前往。”玉簡光芒散去,江輝皺眉問:“渡口?婉萱,
你要去何處?”我不想看江輝那張?zhí)搨蔚哪?,低垂著眼,淡淡道:“不是說要共游仙山嗎?
”江輝松了口氣,笑著說:“那是自然,我們好不容易才走到這一步,定要好好游歷一番。
你之前從未提過,可是有了心儀之地?”“嗯?!薄斑@是給我的驚喜嗎?都依你,
你想去哪兒,我都陪著你?!蔽页读顺蹲旖?,笑得有些冷。驚喜?自然是驚喜。七日后,
我便會從他的世界徹底消失,成全他與李羽菲,這如何不算驚喜?江輝從身后擁住我,
下巴輕輕擱在我的頸窩,低聲道:“方才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要獨自離開,撇下我。
”我不動聲色地推開他:“這嫁衣我不喜,你別碰,免得弄臟了?!彼B忙道:“無妨,
不喜歡便換下一件,換到你滿意為止。”“若我都不喜歡呢?
”“那我便請?zhí)煜伦詈玫撵`織仙師,按你的心意量身裁制?!薄澳桥率且ú簧凫`石吧。
”“只要你歡喜,多少靈石我都不在乎?!迸赃叺氖膛畟兟勓?,紛紛露出羨慕的神色。
“李小姐好福氣,有姐姐相伴,又有江公子的疼愛,真是羨煞旁人!
”“我在這青霄殿侍奉已有十年,如此恩愛的仙侶還是頭一回見。”“可不是,
這件嫁衣已是頂尖靈寶,價值連城!李小姐一句不喜歡,江公子說換便換,真是寵得沒法說!
”江輝聽得滿面春風,含笑說道:“婉萱是我的心上人,她值得這世上最美好的一切。
”說罷,他深情款款地凝視著我,仿佛眼中再無旁人。只有我,面對這些艷羨的目光,
只覺心底一陣冷笑。江輝催促道:“下一件嫁衣可拿來了?”“來了,來了,江夫人,請。
”我接過嫁衣,淡淡道:“還是喚我李小姐吧。”侍女一愣:“為何?
您與江公子如此恩愛……”“不慣聽?!苯x笑著打圓場:“無妨,婉萱說如何便如何,
都聽她的。待婚儀后再改口也不遲?!薄昂谩玫?,李小姐?!蔽冶е录抟拢?/p>
轉(zhuǎn)身欲回殿內(nèi)。李羽菲卻忽地叫住我:“婉萱,嫁衣繁復,你帶著傳音符不便,
姐姐替你拿著吧?”我回眸,掃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江輝。他的目光早已不在我身上,
而是落在李羽菲那曼妙的身姿上,喉結(jié)急促地滾動著。我笑了笑,取下傳音符,
遞給她:“那便謝過姐姐了?!蔽以俅尾饺氲顑?nèi),關(guān)上門。這一次,
耳邊傳來他們匆匆離去的腳步聲。過了一會兒,外頭傳來侍女們的竊竊私語。
“……妹婿與大姨姐?就在靈泉閣旁的小院里?他們也太肆無忌憚了!”“怕什么,
李小姐沒了傳音符就是聾病在身,方才在偏殿鬧出那么大動靜,她不也沒半點反應(yīng)?”“唉,
李小姐怪可憐的……”“少來這沒用的憐憫,只要嫁衣賣出去,管她誰穿?江公子肯付靈石,
咱們的差事就穩(wěn)了?!薄澳阃?,江公子早前還在這定了一件嫁衣,
是那位云裳仙子親手織的,按大姨姐的身量裁的,那件價值堪比一座靈山!光那一件,
就夠咱們百年的差事了!”“給大姨姐定嫁衣?他到底想如何?姐妹倆都收入囊中?
”“不過是玩些情趣罷了,還能真穿出來不成……”一門之隔,我將這些話聽得清清楚楚。
原來,所有人都知道他與姐姐的私情。所有人都在瞞著我。我索性換回自己的素衣,
推開殿門走了出去。幾個侍女嚇了一跳,面面相覷。“李小姐……我們方才都是胡言亂語,
您莫往心里去?!薄皩Σ蛔?,
我們嘴上沒個把門……”另一個侍女卻滿不在乎:“你們賠什么禮?她的傳音符被姐姐拿了,
她如今聽不見!”那兩個侍女松了口氣:“那沒事,嚇我一跳?!薄昂牵率裁?,
一個聾病之人,她未婚夫與姐姐偷歡她都毫無察覺,還能聽見咱們的閑話?
”我淡淡開口:“閑話便說吧,我又能拿你們?nèi)绾??”幾個侍女的臉色霎時難看至極。
“李小姐,您能聽見?”“嗯,驚喜嗎?
”“那我們方才說江公子與您姐姐的事……您也聽見了?
”我沉下臉:“先別告訴他們我能聽見。”離開青霄殿,我走進一家靈紋齋。
掌柜迎上來:“小姐想刻什么靈紋?可在這玉冊上選一選?!薄拔也豢蹋乙慈ヒ幻鹅`紋。
”在我與江輝情濃之時,我們曾一同去刻下靈紋。我的腕間,刻著一串符文:木江。
李婉萱與江輝,彼此的姓氏。江輝也在同樣的位置刻下相同的靈紋。他說,這靈紋勝過婚佩。
婚佩可輕易摘下,靈紋卻是一生一世。如此,我便永遠是他的。那時,我只覺心頭甜蜜。
如今,這靈紋卻成了笑話。掌柜瞥了一眼我的靈紋,道:“洗靈紋極痛,
且這靈紋不過巴掌大小,平日披上紗衣便能遮住,不必非洗不可。”“洗了吧,麻煩你。
”“好?!卑驼拼蟮撵`紋,刻時只用了兩個時辰,洗去卻足足耗了一下午。我回到居處時,
正以冰玉敷著腕間洗紋后的傷處。剛一進門,江輝便急匆匆奔來,一把將我抱住。“婉萱!
你去哪兒了?我都急瘋了!”我毫無反應(yīng),淡淡推開他。他回過神,先將傳音符遞給我,
這才道:“婉萱,我?guī)缀鯇⒄麄€青霄城翻遍了,你聽不見,獨自在外多危險,你知道嗎?
”我抬起頭,直視他的眼睛,問道:“我從殿內(nèi)出來時沒見著你,你去哪兒了?
”江輝眼神一閃,摸了摸鼻子:“我去了一趟靈泉閣?!薄拔业攘税雮€時辰,
你在靈泉閣那么久?”他語塞:“我……”我冷笑:“怎么,靈氣不暢嗎?
”江輝慌忙又抱住我:“婉萱,你原來在氣這個。其實是宗門那邊臨時傳訊,
我去外頭回了訊,事宜有些繁瑣,便耽擱了?!薄笆菃幔俊薄白匀?,我怎會騙你?
”我凝視著他,聲音平靜卻堅定:“江輝,若有一日你心儀了旁人,請直言,我會退讓,
成全你們。但別以為我聽不見,你便可肆意愚弄我。我的情意珍貴,容不得半點欺瞞。
”江輝信誓旦旦:“我怎會心儀旁人?我此生唯愛你一人?!薄笆菃??
”我問:“若是我姐姐主動,你擋得住嗎?”他寵溺地在我鼻尖一刮,
笑道:“你姐姐不過是未來姨姐罷了。何況我一直傾心于你,之前我拒她,你也是知曉的。
”我隨意“嗯”了一聲。江輝又道:“你姐姐確實更嫵媚動人些,可你純真可人,
自有你的好。你無需事事覺得自己不如她?!蔽抑挥X“純真”二字,此刻像是在諷刺。
他柔聲道:“婉萱,日后別再不聲不響地離開,好嗎?我真的會急瘋的?!闭f著,
李羽菲從內(nèi)室走了出來,皮笑肉不笑地道:“是啊,婉萱,輝郎擔心得飯都吃不下。
”爹娘也開口:“江輝都請了靈偵使,四處尋你,連官府都驚動了。
整個家因你的任性鬧得天翻地覆,你姐姐的仙樂會也被耽擱了?!苯x護在我身前,
對爹娘道:“伯父伯母,婉萱不過想出去散散心,沒那么嚴重?!蹦飬s道:“旁的倒也罷了,
你姐姐的仙樂會何等要緊!這孩子被我們慣得不成樣子,半點不為旁人著想。若非她,
羽菲早去仙樂殿了。”對于爹娘的偏心,我以為自己早已麻木??陕犃诉@話,
心頭仍像被刺了一劍?!澳?,您放心,”我低聲道,“日后我絕不會再擾你們。
”因為七日后,我便要走了。永遠離開此地,去一個真正需要我的地方,成就我的人生志向。
回到房中,我久違地取出靈篆玉板,開始刻畫玄傀的靈紋。
第一道靈紋:此生唯忠于李婉萱一人。我忽地想起,江輝方才也說過同樣的話。
我自嘲地扯了扯唇角,又刻下第二道靈紋:永不對我欺瞞。嗡——傳訊玉簡顫了一下,
幽光閃爍。我低頭一看,李羽菲的訊息映入眼簾。【李羽菲:婉萱,我知你耳力已復,
青霄殿的侍女告知我了?!俊纠钣鸱疲何遗c江輝之事,你既知曉也好。我早說過,
你爭不過我,他遲早會拜倒在我裙下?!俊纠钣鸱疲汗怨宰鑫业呐阋r吧,這便是你的命。
】緊接著,一道靈光影像隨之傳來。影像初現(xiàn),便是靈泉閣旁小院的入口。隨后,
一對熟悉的身影糾纏著走了進去。一路上,衣衫散落滿地?;蛟S是故意選的角度,影像中,
江輝的面容清晰可見,帶著扭曲的歡愉?!纠钣鸱疲核í氃谖疑砩喜艜冻鲞@神情,
你從未見過吧?】我冷冷一笑,將玉簡中的訊息與影像盡數(shù)轉(zhuǎn)入靈篆玉板。手指飛快刻畫,
一道靈紋轉(zhuǎn)瞬成形。江輝推門而入時,仍如往常般帶了一束玉蘭花,笑盈盈道:“婉萱,
許久未見你刻靈紋了?是為咱們婚儀準備的嗎?”我輕笑:“是啊。
”我將靈紋封入一枚玉符,遞給他:“婚儀當日,交由司禮之人播放吧?!苯x眼中一亮,
接過玉符,驚喜道:“你竟已備好了!婉萱,這真是天大的驚喜!
里頭可是咱們一路相伴的點滴,皆是咱們情深的見證?”我說:“到時你就知道了。
”“現(xiàn)在能看嗎?”“那便少了驚喜,還是婚儀當日再看吧?!苯x歡喜得像個孩子,
小心翼翼收好玉符:“你說得對,婚儀當日,咱們一同觀之,讓所有賓客見證咱們的幸福,
才最有意義?!蔽倚χc了點頭。我有些期待那場婚儀了。我那向來風光無量的姐姐,
還有這虛偽的未婚夫,會露出怎樣的神情?還有那偏心姐姐的爹娘,面對這等丑聞,
又該如何應(yīng)對?江輝將玉符貼在胸口,牽起我的手,柔聲道:“自那日試嫁衣后,
你似有些不快。我?guī)闳チ柘龇宥碉L如何?我新得了一駕靈舟,擬作咱們的婚舟,
帶你去試試?”我還未答話,便聽他腰間的傳訊玉佩響了起來。叮鈴——江輝瞥了一眼,
微微皺眉,掐斷了訊息??捎衽鍏s不依不饒地又響了起來。第三次鈴聲響起時,
我說:“接吧,你上次不是說宗門有急事?”他猶豫片刻:“我還是去外頭回訊吧。
”“宗門機密嗎?我可以不聽。”說著,我取下傳音符,擱在一旁。江輝明顯松了口氣,
接通玉佩,低聲道:“小妖精,怎了?”李羽菲的聲音嬌媚得似要滴出水來:“輝郎,
我在靈舟閣?!薄澳闳レ`舟閣作甚?”“你們的婚舟,我想先試試?!薄办`鑰在一樓玉案上,
你自去試吧?!崩钣鸱仆祥L了聲音,柔得像絲:“你不想來試試?那靈舟寬敞得很,
今日我還穿了那件霓裳羽衣……”江輝眼神一暗,喉結(jié)急促滾動:“霓裳羽衣?”“嗯,
就是你上次看中的那件……”“等著?!彼嘤嵪?,忙不迭為我戴上傳音符,
急道:“婉萱,宗門有事,我須得趕回去一趟。下次再帶你兜風,好不好?
”我將一切聽得清清楚楚,只點了點頭:“好。
”他寵溺地揉了揉我的發(fā)頂:“咱們婉萱最懂事了。”他走得匆忙。
我卻熟稔地催動靈篆玉板,侵入靈舟閣的守護靈陣。玉板上,靈舟內(nèi)的景象即刻顯現(xiàn)。
江輝剛拉開靈舟艙門,便有一只纖手探出,扯住他的衣襟,將他拉入艙內(nèi)。
靈舟開始劇烈晃動,伴著低低的喘息聲。“下次我與婉萱在一處時,莫要傳訊給我。
”“你不覺得這樣刺激嗎?”“嘖,確實刺激……還好她取了傳音符,不然真要露餡。
”李羽菲嬌嗔:“與我在一處時,不許提她?!蔽依湫σ宦暎?/p>
揮手刻下一道靈紋指令——靈舟內(nèi)的所有景象,皆被我錄入玉板。我設(shè)下一道定時靈訊,
婚儀當日,親朋好友每人皆會收到一份。我為江輝與李羽菲準備的,不止是驚喜,
還有這份大禮。做完這些,我合上玉板,開始收拾自己的物什。我的東西本就不多,
分門別類整理好,堆在屋角。江輝再次歸來時,我看了一眼水漏。戌亥交替,已近子時。
他午后未時離去,與李羽菲在靈舟上足足纏綿了五個時辰。看來,他們在這事上頗為契合。
江輝有些心虛:“婉萱,抱歉,宗門的事宜處置得久了些,至今才歸。”我笑了笑:“無妨,
宗門要緊?!薄澳阍谑帐拔锸玻俊薄班?。”他忽地慌了,按住我的手:“婉萱,你這是作甚?
這些衣裳可是你全部的家當,為何都收起來了?”我說:“放手。”“我不放!
”江輝似是惶恐,急道:“近日不知怎的,總覺你像變了個人,對我也冷淡了許多。婉萱,
是不是我做錯了什么?你直說,我定改,
你別離開我……”我長吐一口氣:“你這般怕我離開?”“自然,我愛你?!薄敖x,
你可記得我說過,若有一日你背叛了我,我會退讓,成全你們?!彼麥喩硪唤骸啊褫?,
你可是知曉了什么?”“我該知曉什么?”“……”“江輝,你背叛我了嗎?
”他矢口否認:“絕無此事!”“那你在怕什么?”我推開他,繼續(xù)收拾。
江輝艱難地咽了咽:“我未曾心儀旁人,唯一愛的是你。婉萱,你要我剖心給你看嗎?
”“那你能否答我一問?”“你說?!薄皩δ凶佣裕榕c欲可否分開?
”他斬釘截鐵地搖頭:“旁人我不知,但我絕無可能。”“好?!薄巴褫?,你還未說,
你收拾這些物什作甚?”我說:“婚儀將近,這間屋子收拾出來,日后爹娘還可給姐姐用。
”他寬慰道:“也對?;楹螅愕囊律讯荚摪崛ノ夷莾?。明日我喚人來,
將你的物什盡數(shù)搬過去。”“不用了,這些衣裳樣式都舊了,我已聯(lián)系了慈濟仙肆,
準備全捐了?!彼麥芈暤溃骸霸蹅兺褫嫘纳啤H蘸笪?guī)闳ハ伤?,喜歡的都買回來,
想買多少買多少。”沒有日后了。天機閣秘境有統(tǒng)一的靈袍,我無需再置衣裳。
江輝的目光忽地落在我的腕間。他猛地握住我的手,翻過來,滿臉疑惑:“婉萱,
你腕上的靈紋呢?”“洗去了?!彼钡溃骸盀楹我慈??那可是咱們情深的見證!
”一枚靈紋,如何能證情深?它只證明我當初有多愚蠢,竟信了他的海誓山盟?!按┘抟聲r,
腕上有靈紋,不好看?!彼c點頭:“也是。女子總盼著以最完美的模樣披上嫁衣。
”我不著痕跡地抽出手:“時辰不早,你回去吧,我想歇了。”他未起疑,點頭道:“好,
你收拾完也早些歇息。”“嗯,知道了?!苯x走到門邊,手已搭在門環(huán)上,
卻忽地停住腳步。“還有何事?”他眼神陡然幽深,
帶著幾分狐疑:“前幾日你自青霄殿離開,便是去洗靈紋?”“嗯,怎了?”“你離去時,
未帶傳音符,你是如何與靈紋齋掌柜溝通的?”“……”“婉萱,你……耳力恢復了?
”我淡淡道:“我聾疾纏身二十余載,怎可能一夕恢復耳力?
”江輝皺眉:“那你獨自去靈紋齋洗紋,又是如何與掌柜溝通的?
”我說:“靈紋齋墻上貼著價目玉牌,我指著‘洗靈紋’三字給掌柜看,他點頭,我付靈石,
便洗了,根本無需言語?!苯x思忖片刻,似覺有理。那年他帶我去刻靈紋時,
靈紋齋確有價目玉牌,紋樣大小、繁簡程度、洗紋價格,皆一目了然,無需多言。況且,
正如我所說,聾疾二十余年,怎可能突然痊愈?他心頭疑云散去,笑著道:“對了,婉萱,
仙俗有云,婚儀前新人最好莫要相見,免得不吉。這幾日咱們便先不相會,婚儀當日,
我親來迎你?!蔽艺写艘?。既要離去,尚有些收尾之事需料理。何況,我心知肚明,
這所謂仙俗,多半又是李羽菲在作妖。果不其然,未過多久,
李羽菲的傳訊玉簡便送來一道靈光影像。我將影像放大,竟是一張靈胎符,
上書:【靈胎十周,孕育正?!??!纠钣鸱疲何覒蚜私x的子嗣,
他允諾陪我去南海仙島共慶?!俊纠钣鸱疲耗阏f這孩子會像誰?若像輝郎倒也罷了,若像我,
豈不也像你?真是晦氣?!俊纠钣鸱疲涸蹀k,妹妹,這次怕又是姐姐贏了。
】我只回了一句:“姐姐會來我和江輝的婚儀嗎?”她回得極快:【李羽菲:自然要來。
江輝如今舍不得與我片刻分離,即便與你成婚,也要我在他觸目可及之處。沒辦法,
他便是這般黏人……】我淡淡道:“那便好?!敝灰愕綀觯隳芮埔娢覟槟銈湎碌暮脩?。
我便放心了。距離婚儀還有三日——我聯(lián)系的慈濟仙肆之人來了。
我將所有衣裳盡數(shù)捐予偏遠山區(qū)的貧苦修士。余下不便捐的日用之物,我?guī)レ`焰司,
付了一筆靈石,一把靈火燒得干干凈凈。距離婚儀還有兩日——我收到一座巨大的玉匣,
正是我先前與掌門提及的,與我容貌無二的玄傀。
我為玄傀植入一道靈紋指令:明日婚儀賓客滿座時,
玄傀將當場播放江輝與李羽菲的齷齪影像。做完這些,我為玄傀披上嫁衣,又聯(lián)系了仙侍司,
付她們一筆豐厚的靈石,囑咐明日協(xié)助玄傀新娘入場。一切妥當,
我端詳著這個自己的“替身”,心底竟有些期待婚儀當日的熱鬧景象。
距離婚儀還有一日——今日,便是天機閣靈舟來接我的日子。我難得睡了個安穩(wěn)覺,
精神抖擻地提前趕至渡口。等候間,我毀去所有靈訊符印,至此,
世上關(guān)于“李婉萱”的一切痕跡,皆煙消云散。從今往后,這世上再無李婉萱。亥時三刻,
掌門的傳訊玉簡亮起?!袄钔褫?,靈舟已至,請速至五號渡臺。”“明白!”五號渡臺上,
一架小型靈舟隱于夜色,悄無聲息。我走上前,行了一禮:“掌門,李婉萱報道!
”掌門道:“自今日起,李婉萱不復存在。你的代號為玉蘭?!蔽蚁肓讼耄骸罢崎T,
我可否換個代號?”“緣由?!薄拔也幌灿裉m花。”“那便喚你鳶尾。”“謝掌門!
”他笑了一聲,對我說:“登舟前,你尚有半刻時間,可反悔,亦可即刻離去。做個抉擇吧,
我在舟上等你?!毖粤T,他轉(zhuǎn)身登舟??蓜傔~出一步,便聽我朗聲道:“稟掌門,
鳶尾向您報道,隨時可啟程!”夜色中,靈舟騰空而起,徑直飛向遠方。
天機閣的玄傀秘術(shù)乃絕密,研習之地是一座與世隔絕的秘境——東海一座孤島。
我來秘境已有數(shù)月。事務(wù)繁忙,卻充實無比。掌門允我所請,讓我自行煉制一具專屬玄傀。
我對這玄傀“伴侶”并無太多要求,形貌高矮,皆無所謂。唯有一道靈紋指令:永忠于我。
三月前,我的玄傀終煉成。這三月來,有它相伴,我修習秘術(shù)事半功倍,
生活亦被照料得妥帖周全。近日是休沐日。秘境暑氣蒸騰,我不愿外出,便在居所收拾屋子,
做些雜務(wù)。玄傀似靈紋刻得精妙,無需我指令,便知幫襯。它甚至知曉我的月事周期,
提前備好月事靈帛。我捏著那薄薄一片靈帛,有些愣神:“我記得未給你刻這道靈紋,
你怎知我近日月事將至?”玄傀答道:“我將永伴你,護你。無論你需何物,
我皆會提前備妥。”我笑了笑,自嘲心傻。它不過是我親手煉制的玄傀,再如何帶來溫暖,
也不過一場虛幻美夢。我心知肚明,卻仍甘愿沉溺,溫聲道:“不如我為你取個名字吧。
總喚你‘玄傀’,聽著怪別扭的。”它望向我,眼中似有期待。我沉吟片刻,執(zhí)它的手,
在掌心寫下二字,解釋道:“我想喚你永恒,因這世上,怕只有你的忠心是永恒的。
”與此同時,遠在青霄城的江輝,正準備一場關(guān)乎“永恒”的誓言。他身著玄色仙袍,
裁剪精妙,襯得身姿愈發(fā)挺拔,站在仙宴殿中央的玉臺上。為這場婚儀,他包下整座仙殿,
排場盛大,面子給足。可關(guān)鍵時刻,我卻“失蹤”了。鋪滿靈花的玉道兩側(cè),
賓客的目光從期盼轉(zhuǎn)為疑惑。新郎已在臺上站了許久,新娘怎還不至?司禮之人滿頭大汗,
第三次高聲道:“請以熱烈掌聲,迎新娘入場!”賓客早已拍得手酸,只余稀疏的掌聲,
連仙樂聲都蓋不過。江輝的臉色難看至極。時間緩緩流逝,我仍杳無音訊。賓客察覺異樣,
開始竊竊私語。“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婚儀都開始許久了,新娘怎不見蹤影?
聽說他們情深意篤,莫不是路上出了意外?”“呸,大喜之日,你胡說什么,小心被逐出去!
”“你看新郎還有心思逐人?臉色黑得都能刮下鍋底灰了!這分明是新娘出了狀況,
怕是被人放了鴿子。”“嘶,不會是逃婚吧?那咱們可算撞上天大的熱鬧了……”起初,
賓客尚壓低聲音,怕被當事人聽見??勺h論之人漸多,聲音疊加,場面徹底失控。
司禮喊了幾聲“肅靜”,無人理會,便索性閉嘴。反正靈石已預付,婚儀若砸,
不過少些賞金。江輝成了眾矢之的,臉色青白交錯,羞惱得恨不能遁地而逃。
我對他向來溫順體貼,是再合格不過的伴侶,怎會關(guān)鍵時刻失約?若無合理解釋,
他恐將成為青霄城笑柄。他緊皺眉頭,示意身旁的仙侍遞上傳訊玉符,
步至玉臺一側(cè)的帷幕后,催動符印呼喚我。嗡——然而沒有任何回應(yīng)。
這是我頭一回不回他訊息。江輝似被重錘砸中心口,氣息急促,
不甘心地又催動第二次、第三次……我依舊沒有回應(yīng)。他感覺到不對勁。江輝心急如焚,
胸口似被無形重壓堵住,喘不過氣來。他瞥了一眼手中黯淡的傳訊玉符,
額間不知何時已滲出細汗。在這緊要關(guān)頭,他竟不知還能向誰求援。
他與我的同門好友皆在仙宴殿內(nèi),眼見場面一發(fā)不可收拾,江輝再顧不得顏面,
逆著鋪滿靈花的玉道,疾步?jīng)_出殿門。婚儀流程早已定好,雖我杳無音訊,
但本該與我同行的仙侍卻已到場,正聚在一處竊竊私語。江輝視她們?yōu)樽詈笙M瑪r住幾人,
聲音沙?。骸巴褫婺??”仙侍們齊齊搖頭,滿臉茫然。江輝急得幾欲發(fā)狂,
俊朗的面容因焦躁而扭曲:“你們不是她的至交嗎?今日她大婚,特意請你們前來,
怎可能不知她在何處?”我曾親口提及,仙侍團是精心挑選的,與仙侍團人數(shù)一一對應(yīng)。
仙侍們被他嚇得一怔,面面相覷后,終有一人壯著膽子道:“我們并非新娘至交,
連她的名諱都不知曉。是一位汪小姐雇我們前來,充作仙侍?!薄肮??”江輝一愣。“對,
汪小姐說只需走個流程,站上一會兒,便有百枚靈石報酬。靈石已預付,見新娘遲遲不至,
我們正商議是否先行離開,約定的時辰已過……”原來,她們根本不識我,
皆是李羽菲從附近仙肆雇來的散修。江輝腦中轟然一響,
仍強撐著問:“你們還能否聯(lián)系那位汪小姐?”仙侍們依舊搖頭:“汪小姐不回訊息,
我們也無能為力?!弊詈笠痪€希望就此斷絕。江輝如遭雷擊,身形不由自主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