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潤潤搓了搓寶楨冰涼的小手手,邊目光不自覺地投向老爺子棉襖口袋里若隱若現(xiàn)的糧票。
寶楨費力地踮起腳尖,湊近林潤潤耳邊,小聲嘀咕道:“姨姨,那個爺爺說謊,他兜里明明有錢。”
林潤潤微微瞇起眼睛,腦海中瞬間閃過一個念頭。
她二話不說,迅速抄起案板上的菜刀,“咔嚓” 一聲,動作干脆利落地將一個圓滾滾的茶葉蛋切成了八瓣。
剎那間,金黃飽滿的蛋黃露了出來,裹著色澤誘人的琥珀色鹵汁,在暖陽的照耀下,泛著令人垂涎欲滴的油光。
"免費嘗鮮嘍——"
林潤潤扯著清亮的嗓子大聲吆喝,一下子劃破了凜冽的寒風,“先嘗后買,要是不好吃,一分錢都不收!”
寶恬立刻有樣學樣,舉起一小碗牛奶,奶聲奶氣地喊道:"甜甜的奶奶,不要票——"
這一招果然立竿見影。
沒一會兒,幾個牽著孩子的婦女被這熱鬧的吆喝聲吸引,紛紛停下了匆匆趕路的腳步,滿臉狐疑地打量著眼前這個奇特的組合。
一位年輕漂亮的小媳婦,帶著兩個如同瓷娃娃般可愛的孩子,桌上切開的茶葉蛋正源源不斷地散發(fā)著勾人的香氣。
"真不要錢?"扎著頭巾的大嬸警惕地問。
林潤潤笑盈盈地遞上半塊雞蛋:"大姐嘗嘗,這是我們祖?zhèn)鞯呐浞?,用了武夷山的大紅袍。"
大嬸將信將疑地咬了一口,眼睛突然瞪大:"喲,這味兒…… 確實不一般吶!"
寶楨已經(jīng)麻利地舀了小半勺牛奶,遞給大嬸身邊的小男孩,"你嘗嘗,比麥乳精還香呢!"
小男孩咕咚咕咚喝完,緊接著立刻拽著母親的衣角,不停地搖晃著撒嬌:“媽,我要喝,我還要喝!”
"同志,你這牛奶......"大嬸擦了擦孩子嘴邊的奶漬,面露難色,"三毛有點貴啊。"
林潤潤不慌不忙地給寶恬整理了下圍巾:"大姐您看,我這倆孩子從小就喝牛奶,身體可棒了,幾乎都不生病。在滬城那邊,人家天天早上都得喝上一杯?!?/p>
說到這兒,她故意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說,“聽說協(xié)和醫(yī)院的醫(yī)生都講,牛奶可是最好的營養(yǎng)品,給孩子喝準沒錯?!?/p>
陽光恰好照在寶楨紅潤的小臉上,男孩濃密的睫毛忽閃忽閃的,確實比一般孩子精神。
幾個婦女互相交換著眼色,有個穿呢子外套的年輕媽媽突然開口:"給我來一碗吧,孩子正在長身體......"
"我要兩個茶葉蛋!"
"牛奶來三碗!"
轉(zhuǎn)眼間,原本滿滿當當?shù)谋赝袄?,牛奶迅速下去了小半截?/p>
林潤潤一時間收錢收得手忙腳亂,寶楨則像個訓練有素的小掌柜,在一旁認真地幫忙數(shù)鋼镚。
寶恬也沒閑著,努力踮著腳,給每個前來買東西的小朋友發(fā)一小塊蛋清當作 “贈品”。
林潤潤抬手擦了擦額頭冒出的細密汗珠,手腳麻利地把最后幾單生意處理妥當。
此時,學校附近的人流已經(jīng)散了,她拉起三輪車往商貿(mào)大廈方向挪了挪。
一路上,寶恬那稚嫩的小奶音在凜冽的寒風中時斷時續(xù)地響起
"茶葉蛋兩毛一個,五毛仨。"
"喝牛奶長高高,吃蛋蛋考第一。"
林潤潤把藍頭巾往耳后掖了掖,哈出的白氣在眉梢結(jié)了一層霜花。
商貿(mào)大廈的玻璃門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穿著的確良襯衫的干部們進進出出,可就是沒人往她這小攤瞧一眼。
"姨姨,我?guī)湍愦晔帧?寶楨抓過林潤潤凍得通紅的手,小男孩掌心熱乎乎的,像揣著倆小火爐。
林潤潤心里一軟,趕忙將兩個孩子拉到三輪車背風的一側(cè),從保溫壺里小心翼翼地倒出兩碗熱牛奶,輕聲說道:“歇會兒吧,趕緊趁熱喝,可別凍著了?!?/p>
寶恬捧著碗小口啜飲,奶漬在嘴唇上糊了圈白邊。
寶楨喝得急,鼻尖上都沾了滴奶珠子。
"慢點兒,又沒人搶。"林潤潤用袖口給孩子們擦臉,忽然瞥見商貿(mào)大廈門口站著個中年男人。
這人看起來有些與眾不同。
鬢角泛白,眼角堆著細紋,藏藍中山裝洗得發(fā)白卻熨得筆挺,左手腕上戴著塊老式滬城表。
他正盯著寶楨手里的牛奶碗,喉結(jié)不明顯地動了動。
"同志,牛奶怎么賣?"聲音比想象中渾厚。
林潤潤聽到詢問,立刻來了精神,動作麻利地掀開蓋在飯桶上的棉被,熱情地介紹道:“三毛一碗,茶葉蛋兩毛一個,您嘗嘗?”
男人沒接話,目光落在寶楨手里的牛奶碗上。
小男孩正舔著嘴角的奶漬,小臉蛋白里透紅,一看就養(yǎng)得極好。
“來一碗吧?!?男人思索片刻后說道,“再加一個茶葉蛋。”
林潤潤麻利地打包好,隨口搭話:"您是在商貿(mào)大廈上班?"
"嗯。"
中年男人簡短地應(yīng)了一聲,接過食物后,用手里的茶葉蛋輕輕點了點攤位上的價目牌,說道,“同志,你這定價不太合理啊,三毛錢都夠買一斤半棒子面了?!?/p>
林潤潤不慌不忙地給寶恬系緊圍巾。
“領(lǐng)導,您說滬城人為什么比咱們這邊富裕些?很大一個原因就是他們舍得在營養(yǎng)上花錢。
就好比您戴的這塊滬城牌手表,價格是貴了點,可質(zhì)量好,經(jīng)久耐用,能一直用下去。
吃的東西也是這個道理,好的營養(yǎng)投入,能帶來更好的回報。”
中年男人的眉毛微微挑起,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訝。
他咬了一口手里的茶葉蛋,剎那間,鹵汁的醇厚香味在口腔中彌漫開來,蛋黃綿密細膩,仿佛摻和了細碎的金沙,口感絕佳。
這種獨特的味道,讓他不禁再次打量起眼前這個帶著兩個孩子擺攤的小媳婦,藍布褂子洗得發(fā)白,可說話做派比商務(wù)局那些科員還有見識。
他掏出手帕擦手,腕表在陽光下閃了閃,"明天還在這兒?"
"風雨無阻。"林潤潤笑著遞過網(wǎng)兜,“您要不要給同事帶兩個茶葉蛋?五毛錢能買三個,很劃算的,我再送您一碗牛奶?!?/p>
男人伸手接過搪瓷缸和網(wǎng)兜時,手中的公文包不小心滑開了一道縫隙。
林潤潤目光敏銳,眼角的余光瞥見里面似乎露出了一些紙張的邊角。
而男人臨走前,特意朝著三輪車上印著 “青山紡織廠” 褪色紅字的保溫桶看了一眼,那眼神中似乎帶著一絲探究。
寶楨突然扯了扯她的衣角:"姨姨,那個叔叔的公文包露出紙角了。"
林潤潤順著寶楨的視線看去,男人腋下夾著的牛皮公文包里,確實露出一角蓋著紅頭公章的文件,上面隱約可見"出口配額"四個字。
那中年人身影徹底消失后,攤位前又熱鬧了一陣,不少人上前詢問茶葉蛋和牛奶的價格,可大多只是問問,隨后便轉(zhuǎn)身離開。
林潤潤剛滿臉笑容地送走一位問價卻不買的大嬸,正蹲下身為寶恬系緊棉襖扣子,剎那間,一片陰影突兀地籠罩下來。
"林潤潤!"
一道冰冷刺骨的聲音驟然響起,仿佛裹挾著寒冬臘月的冰渣子。
林潤潤下意識抬起頭,只見陸學舟站在攤位前,手里提著印著 “華清大學” 字樣的公文包,他身著的中山裝筆挺得沒有一絲褶皺,熨燙得極為講究,胸口別著的那支鍍金鋼筆,在冬日陽光的照耀下,反射出刺目的光。
他透過金絲眼鏡,眼神中滿是毫不掩飾的嫌惡,直直地盯著林潤潤。
寶楨立刻像小獸般擋在林潤潤前面,小手死死攥著彈弓。
"寶楨寶恬怎么在這種地方?"
陸學舟極力壓低聲音,語氣中滿是質(zhì)問與不滿,“你居然帶著他們出來,就為了丟人現(xiàn)眼?逼我娶你?”
林潤潤把寶恬往身后一攬,"這話你該去問王秀萍。"
陸學舟一聽這話,鏡片后的雙眼寒光一閃,怒聲呵斥道,“你怎么如此不懂禮義廉恥,我媽的名字,是你能直呼的?”
旁邊賣烤紅薯的老漢忍不住插嘴:"小伙子,這閨女帶著倆娃娃,怪不容易的……"
陸學舟不耐煩地瞪了老漢一眼,眼刀犀利如刃,隨后轉(zhuǎn)過頭,對著林潤潤冷笑一聲,“林潤潤,你別妄想用這種方式逼我娶你,我告訴你,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娶你這種毫無禮義廉恥的女人?!?/p>
說著,他不屑地瞥了眼正冒著騰騰熱氣的茶葉蛋桶,唇角高高勾起,露出一抹譏誚至極的弧度,吐出兩個字:“下作?!?/p>
寶恬"哇"地哭出聲,小手指著陸學舟:"壞叔叔罵姨姨!"
寶恬被這突如其來的辱罵嚇得 “哇” 的一聲大哭起來,小手指著陸學舟,哭得抽抽噎噎:“壞叔叔罵姨姨!”
“學舟?”
就在這時,一道甜膩得仿佛能滴出蜜來的女聲從遠處悠悠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