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豉汁帶來的咸鮮風(fēng)暴席卷西市不過數(shù)日，新的危機(jī)已然迫近，這一次，卡在了林小樂的喉嚨上——簽子！
普通的竹簽，在汴梁初夏漸盛的日頭和越發(fā)洶涌的客流面前，脆弱得如同紙糊。肉串稍厚實些，或是遇上性子急、下手狠的食客，簽子“啪”一聲脆響便從中折斷，滾燙的肉塊跌落塵土，惹來食客的懊惱抱怨，也帶走了林小樂心頭的利潤。木簽稍好些，卻也難堪大用。汴梁本地能買到的木質(zhì)簽子，要么過于粗笨，影響口感；要么木質(zhì)疏松，在炭火高溫的反復(fù)炙烤下，前端很快變得焦黑、炭化，甚至散發(fā)出難聞的糊味，不僅影響肉串的賣相，那股揮之不去的焦木氣息，更是對精心調(diào)味的豆豉汁烤肉的褻瀆！
“咔吧！”
又是一聲熟悉的脆響。
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懊惱地看著手里斷成兩截的竹簽，上面還串著半塊油亮的五花肉，此刻卻可憐兮兮地躺在塵土里。他心疼地咂咂嘴，忍不住抱怨：“林小哥！你這簽子也太不頂事了！俺這剛咬兩口呢！可惜了這好肉！”
林小樂的心也跟著那聲脆響揪了一下。他只能歉疚地陪著笑，手腳麻利地重新串好一塊更大的肉，用木簽（這是他能找到最結(jié)實的了）烤好，賠給那漢子。漢子轉(zhuǎn)怒為喜，周圍的食客卻都看在眼里，竊竊私語起來。
“可不是嘛，這兩天簽子斷得厲害！”
“那木頭的，烤久了都一股糊木頭味兒，敗興！”
“林小哥，你這肉是神仙肉，可這簽子…忒掉價了！”
王大錘在旁邊急得滿頭大汗，他負(fù)責(zé)穿串，更是簽子斷裂的重災(zāi)區(qū)。他那雙蒲扇般的大手，稍不注意力道，竹簽就在他指間斷成幾截?！皹犯?！這…這咋整??！俺都穿得夠小心了！可這簽子它…它自個兒不爭氣?。 彼迒手?，看著案板上散落的斷簽和掉落的肉塊，心疼得直抽抽。
林小樂眉頭緊鎖，看著手里最后一根備用的木簽在炭火上方被熏烤得滋滋作響，前端已經(jīng)開始發(fā)黑變形，散發(fā)出淡淡的焦糊味。這味道混入豆豉汁的醇厚鮮香里，顯得格外刺鼻。效率低下，損耗劇增，食客抱怨，長此以往，好不容易靠豆豉汁挽回的人氣和口碑，怕是要?dú)г谶@小小的簽子上！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懷里貼身藏著的一個小布包。那里面，硬硬的、冰冷的觸感透過粗布傳來，帶著一絲異世的涼意——是那幾根不銹鋼簽。自從“神兵”的念頭在絕望中閃過，它們就成了壓在他心頭的一塊巨石，沉重而滾燙。
拿出來用？
這個念頭再次瘋狂地撞擊著他的理智。
一旦拿出，那光潔如鏡、永不銹蝕、在炭火下依舊寒光凜冽的現(xiàn)代工業(yè)產(chǎn)物，在這北宋的市井中，會掀起怎樣的驚濤駭浪？錢掌柜那雙貪婪的眼睛從未遠(yuǎn)離，趙衙內(nèi)帶來的關(guān)于“天外神鐵”的流言還在西市的角落里悄悄發(fā)酵…暴露這超越時代認(rèn)知的“神兵”，無異于在火藥桶邊點(diǎn)起一支火把！
可是…不用？
看看眼前不斷斷裂的簽子，看看王大錘焦急無奈的臉，聽聽食客們越來越大的抱怨聲。生意在崩潰的邊緣搖搖欲墜。豆豉汁帶來的曙光，眼看就要被這該死的工具困局掐滅！
林小樂的手指無意識地在小布包上收緊，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冷汗順著他的鬢角滑落?？謶峙c現(xiàn)實的擠壓，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一邊是暴露身份、引來未知禍患的巨大風(fēng)險；另一邊，是眼睜睜看著自己辛苦打拼的一切，因這最基礎(chǔ)的短板而崩塌。
“咔…滋…”
手中那根木簽的前端，終于在持續(xù)的高溫下徹底碳化，一小塊焦黑的木屑掉入炭火，瞬間化作幾點(diǎn)火星。一股更濃的焦糊味彌漫開來。
“哎呀！又糊了！”旁邊一個眼尖的婦人叫了起來，嫌棄地皺起了鼻子。
這一聲，如同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林小樂眼中最后一絲猶豫被絕望的狠厲取代。管不了那么多了！先活下去！他猛地一咬牙，眼中閃過一絲破釜沉舟的寒光！
“大錘！”他低吼一聲，聲音嘶啞而急促，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在王大錘愕然的目光中，他迅速背過身去，用身體擋住大部分視線，手伸進(jìn)懷里，以一種近乎粗暴的速度，解開了那個貼身的小布包！
冰冷的金屬觸感瞬間傳遞到指尖。
他抽出了其中一根！
那根不銹鋼簽，在午后灼熱的陽光下，在炭火跳躍的赤紅光芒映照下，驟然暴露在北宋汴梁西市的空氣之中！
“嗡——”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滯。
周圍所有的喧囂——食客的議論、小販的叫賣、車馬的轱轆聲——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瞬間抹去！無數(shù)道目光，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愕，齊刷刷地聚焦在林小樂手中那根細(xì)長的金屬物件上！
它長約一尺，通體呈現(xiàn)出一種絕對不屬于這個時代的、純粹而冰冷的銀白色！表面光滑得不可思議，如同凝固的水銀，清晰地倒映著周圍扭曲的人臉、店鋪的幌子、甚至天空流云的影子！沒有一絲銹跡，沒有半點(diǎn)瑕疵，在熾熱的陽光和跳躍的炭火雙重輝映下，它自身仿佛也在發(fā)光！那是一種內(nèi)斂卻無比奪目的、超越凡塵的寒光！
它靜靜地躺在林小樂的手中，卻像一塊投入死水潭的巨石，瞬間激起了滔天巨浪！
“嘶——”
“我的老天爺！”
“那…那是什么東西？！”
“鏡子？不…是根簽子？！”
“天外神鐵！一定是天外神鐵??！”
“妖器！會發(fā)光的妖器！”
死寂只維持了短短一瞬，隨即被更加洶涌、更加狂熱的聲浪徹底沖破！人群像炸了鍋的螞蟻，瘋狂地向小小的烤肉攤涌來！前排的人被擠得東倒西歪，后面的人拼命踮起腳尖，伸長脖子，只想一睹那“神兵”的真容！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極致的震撼、貪婪、恐懼和狂熱！
王大錘距離最近，看得最真切。他整個人都傻了！嘴巴張得能塞進(jìn)一個拳頭，眼珠子瞪得幾乎要掉出來！他死死盯著那根在樂哥手中閃爍著非人寒光的“簽子”，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渾身汗毛倒豎！他之前就覺得樂哥不是凡人，可…可這也太…太嚇人了！這玩意兒…是人間該有的東西嗎？！
“樂…樂哥！這…這…”他舌頭打結(jié)，話都說不利索，巨大的沖擊讓他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的敬畏和恐懼。
林小樂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暴露了！徹底暴露了！他能感受到無數(shù)道灼熱的目光像針一樣刺在他的手上、臉上，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但開弓沒有回頭箭！他強(qiáng)迫自己忽略掉那些幾乎要將他點(diǎn)燃的目光，忽略掉震耳欲聾的驚呼和猜測，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手中的動作上！
他拿起一塊肥瘦相間的五花肉，手指因為緊張而微微顫抖，但動作卻異常穩(wěn)定、精準(zhǔn)。肉塊被穩(wěn)穩(wěn)地穿在那根冰冷的、閃耀著異世寒光的鋼簽上。然后，他將這根承載著巨大風(fēng)險的“神兵”，穩(wěn)穩(wěn)地架在了熊熊燃燒的炭火之上！
“滋啦——?。?！”
當(dāng)油脂與滾燙的鋼簽接觸的瞬間，爆發(fā)出的聲響比木簽、竹簽要猛烈十倍！如同熱油潑雪！一股更加純粹、更加迅猛的焦香混合著豆豉汁的咸鮮，以爆炸般的速度升騰而起！那根鋼簽，在炭火的舔舐下，非但沒有變黑碳化，反而呈現(xiàn)出一種奇異的、內(nèi)斂的暗紅色，如同燒紅的烙鐵，卻依舊光潔如新！它均勻而高效地將驚人的熱量傳遞到肉塊的每一個角落！
肉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fā)生著變化！油脂被逼出，在光滑的簽身上流淌、焦化，發(fā)出密集誘人的聲響。肉的表皮迅速形成一層完美的、金紅酥脆的焦殼，鎖住了內(nèi)部豐沛的汁水。那根冰冷的“神兵”，此刻卻成了最完美的導(dǎo)熱媒介和烹飪工具！
整個過程快得驚人！效率遠(yuǎn)超以往！短短片刻，肉串便烤好了！色澤是誘人至極的金紅焦糖色，油脂在光滑的簽身上滾動欲滴，濃郁的肉香、焦香、豆豉咸鮮香完美融合，霸道地沖擊著每一個圍觀者的嗅覺神經(jīng)！
而最震撼人心的，是那根簽子本身！它從炭火中抽出，簽身依舊光潔如鏡，毫無變形，毫無焦糊！甚至連一絲煙熏火燎的痕跡都看不到！只有那微微泛著的、屬于金屬的暗紅余溫，以及簽身上倒映著的無數(shù)張驚駭欲絕的臉龐！
林小樂拿起這根烤好的“神兵”肉串。他的手很穩(wěn)，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手心早已被汗水浸透，滑膩冰涼。他環(huán)視周圍，那一張張因極度震驚而扭曲的臉龐映入眼簾?？謶帧⒇澙?、狂熱、敬畏…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片無聲的驚濤駭浪。
他將肉串遞向剛才那個抱怨簽子斷裂的粗壯漢子。那漢子早已被這超乎想象的場面震懵了，看著遞到眼前的、散發(fā)著致命誘惑香氣、卻又串在那根“妖異”簽子上的烤肉，他臉上肌肉抽搐著，眼神劇烈掙扎，既被那香氣勾引得口水直流，又對那根光可鑒人的“神兵”充滿了本能的恐懼。
最終，食欲和對“神跡”的狂熱壓倒了恐懼。他猛地一咬牙，帶著一種豁出去的狠勁，一把接過肉串！入手的感覺讓他再次一驚——那簽子竟是溫?zé)岬模窍胂笾械臐L燙！他顧不上多想，對著那金紅酥脆的肉塊，狠狠咬了下去！
“咔嚓！”酥脆的焦殼碎裂。
“唔——?。?！”難以形容的極致口感在口中爆發(fā)！外酥里嫩，汁水豐盈！更關(guān)鍵的是，那根光潔冰冷的鋼簽握在手中，非但沒有帶來任何不適，反而有種奇異的、穩(wěn)固的掌控感！與之前斷裂的竹木簽相比，簡直是云泥之別！這不僅是味覺的享受，更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近乎神圣的進(jìn)食體驗！
漢子猛地抬起頭，眼中爆發(fā)出狂熱到極致的光芒，激動得渾身發(fā)抖，聲音都變了調(diào)：“神兵！真的是神兵！太好吃了！太…太神了！林小哥！你是神仙下凡！一定是！”
這一聲吶喊，如同點(diǎn)燃了最后的引信！
“給我一串！用神兵烤的！”
“我也要！多少錢都行！”
“讓開！讓我看看神兵！”
“天佑汴梁！神兵現(xiàn)世啊！”
“妖器！一定是妖器！快報官！”
人群徹底瘋狂了！洶涌的人潮不顧一切地向前擠壓，無數(shù)雙手伸向林小樂，伸向那幾根閃爍著寒光的鋼簽！場面瞬間失控！王大錘嚇得臉都白了，張開雙臂，用他那壯碩的身體死死護(hù)住林小樂和烤爐，嘶聲大吼：“別擠！別擠！退后！退后啊！”但他一個人的力量，在狂熱的人潮面前顯得如此渺小。
就在這片混亂與狂熱的核心，人群外圍，一個穿著錢氏酒樓伙計服飾、獐頭鼠目的家伙，眼珠子幾乎要從眼眶里瞪出來！他死死盯著林小樂手中那根在混亂人潮中依舊清晰可見、光潔如新、倒映著瘋狂人臉的“神兵”鋼簽，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干干凈凈，只剩下極致的驚駭和貪婪！
他猛地一個激靈，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再也顧不上看熱鬧，掉頭就擠出人群，像一條受驚的泥鰍，連滾帶爬地朝著錢氏酒樓的方向狂奔而去！一邊跑，一邊語無倫次地低吼：“掌柜的！掌柜的！神兵！真的是神兵！妖器！妖器現(xiàn)世了！” 他的身影倉皇地消失在巷口，只留下身后更加鼎沸的人聲和那根在陽光下、炭火旁，散發(fā)著冰冷而致命誘惑的金屬寒芒。
林小樂被瘋狂的人潮推搡著，手中緊握著那根滾燙又冰冷的“神兵”，耳邊是震耳欲聾的喧囂和“神兵”、“妖器”的呼喊。他看向錢氏酒樓的方向，一顆心沉入了冰冷的谷底。風(fēng)暴，已經(jīng)無可避免地降臨了。那鋼簽的寒光，究竟是劈開困境的利刃，還是引火燒身的烈焰？他握著它的手指，微微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