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fēng)卷著雪沫子,刀子似的刮在臉上。年關(guān)將近,上京城里卻透著一股沉沉的暮氣。
鎮(zhèn)北侯蕭珩勒馬停在朱雀大街盡頭,玄色大氅裹著凜冽寒氣,
眉宇間是常年征戰(zhàn)的霜色與一絲不易察覺的焦躁。
北疆剛送來的八百里加急軍報還揣在他懷里,蠻族異動頻繁,糧草卻遲遲未至,
他必須立刻面圣??柘碌臑踉铺ぱ┧坪跻哺兄街魅说男木w,
不安地刨著蹄下被踩得黢黑的積雪,噴出團(tuán)團(tuán)白氣。蕭珩一夾馬腹,駿馬如離弦之箭,
沿著空曠的長街疾馳而去。玄色大氅在身后獵獵翻卷,卷起地上的碎雪。
就在拐過最后一個街角,前方視線驟然被一輛堆滿黑黢黢木炭的破舊板車擋住!
一個穿著臃腫破舊棉襖的瘦小身影正低著頭,拼盡全力想把陷入雪坑的車輪推出來。
風(fēng)雪太大,馬蹄聲被風(fēng)聲掩蓋,待蕭珩看清,勒韁已遲!“吁——!”一聲厲喝帶著驚怒。
烏云踏雪長嘶一聲,碗口大的鐵蹄高高揚(yáng)起,裹挾著千鈞之力!“啊——!
”一聲短促凄厲的尖叫劃破風(fēng)雪。時間仿佛在那一刻被凍結(jié)、拉長。
蕭珩眼睜睜看著那單薄的身影如同斷線的紙鳶,被巨大的沖擊力狠狠拋飛出去,
重重砸在街邊堅硬的青石墻上,發(fā)出一聲令人牙酸的悶響,又軟軟地滑落在地。
板車被撞得四分五裂,漆黑的炭塊滾落一地,在潔白的雪地上砸出無數(shù)污濁的坑洞。
馬匹受驚,人立而起,蕭珩死死勒住韁繩才穩(wěn)住身形。心,在胸腔里沉到了底。他翻身下馬,
幾個箭步?jīng)_到墻邊。那是個女子,很年輕,臉上沾滿了雪沫和墻灰,
嘴角溢出一縷刺目的鮮紅,在慘白的臉上蜿蜒而下。她雙目緊閉,
氣息微弱得如同風(fēng)中的殘燭。一身洗得發(fā)白的粗布棉襖在剛才的撞擊中撕裂了幾處,
露出里面同樣單薄的夾衣。蕭珩蹲下身,探了探她的鼻息,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
他迅速解開自己的玄色大氅,小心翼翼地將她裹住,隔絕刺骨的寒風(fēng)。觸手所及,
是硌人的瘦骨和冰涼的體溫。他一把將她打橫抱起,入手輕飄飄的,
像一片隨時會碎裂的枯葉?!皳巫?!”他低喝一聲,抱著她翻身上馬,再不顧什么面圣軍情,
調(diào)轉(zhuǎn)馬頭,朝著離此最近的、素有“閻王愁”之稱的老太醫(yī)孫思邈的醫(yī)館方向,
狠狠一鞭抽下!烏云踏雪四蹄翻騰,踏碎滿地積雪和散落的黑炭,如一道黑色閃電,
消失在茫茫風(fēng)雪之中。***孫思邈的醫(yī)館彌漫著濃重苦澀的藥味。小小的診室內(nèi),
炭盆燒得正旺,卻驅(qū)不散那侵入骨髓的寒意。蕭珩一身玄甲未卸,沉默地立在榻邊,
高大的身影在墻壁上投下沉重的陰影。他臉上看不出太多表情,
只有緊抿的唇線和按在腰間佩刀上、指節(jié)因用力而微微發(fā)白的手,泄露著內(nèi)心的焦灼。榻上,
那個叫蘇婉的女子依舊昏迷著,臉上毫無血色,呼吸微弱得幾乎斷絕。
老太醫(yī)孫思邈枯瘦的手指搭在她纖細(xì)的手腕上,眉頭鎖得死緊,溝壑縱橫的臉上寫滿了凝重。
時間一點點流逝,每一息都如同煎熬。終于,孫思邈緩緩收回手,長嘆一聲,
那嘆息沉重得仿佛承載了千斤重?fù)?dān)。他站起身,對著蕭珩,深深一揖,
蒼老的聲音帶著無盡的疲憊和一絲絕望:“侯爺……老朽無能?!笔掔竦男拿偷匾怀粒?/p>
按在刀柄上的手倏然收緊:“說!”“這位姑娘……”孫思邈的目光掃過蘇婉慘白的臉,
“臟腑受創(chuàng)極重,血脈淤塞,寒氣已深入骨髓。尋常藥石……怕是……怕是無力回天了。
”診室內(nèi)死一般的寂靜,只有炭盆里偶爾爆出細(xì)微的“噼啪”聲。
“難道就……”蕭珩的聲音沉冷如冰,眼底深處卻翻涌著驚濤駭浪。是他,
是他親手將這無辜女子推入絕境!“除非……”孫思邈渾濁的老眼抬起,看向蕭珩,
里面閃爍著最后一點渺茫的光,“能得大內(nèi)珍藏的至寶——千年雪蓮!”“千年雪蓮?
”蕭珩眉頭緊鎖。“正是!”孫思邈語氣急促起來,“此物生于極寒絕頂,百年難遇,
乃天地間至陽至純的圣藥,有活死人、肉白骨、驅(qū)散一切陰寒沉疴之神效!只有此物,
能引燃她體內(nèi)將熄的命火,疏通淤塞的生機(jī)!宮中藥庫深處,應(yīng)存有一株,
是先帝朝時域外小國進(jìn)貢的珍寶!”千年雪蓮!皇宮大內(nèi)!蕭珩的目光驟然銳利如鷹隼,
猛地投向窗外。風(fēng)雪依舊肆虐,漆黑的夜幕沉沉壓著上京城。宮城的方向,
只有幾點微弱的燈火在風(fēng)雪中明滅,如同蟄伏的巨獸冰冷的眼睛。榻上,
蘇婉發(fā)出一聲幾不可聞的痛苦呻吟,氣息更加微弱,仿佛下一刻就要徹底斷絕。“侯爺!
遲則生變啊!”孫思邈焦急地催促。再無絲毫猶豫!蕭珩猛地轉(zhuǎn)身,玄甲摩擦發(fā)出鏗鏘銳響!
他大步?jīng)_出醫(yī)館,翻身上馬!烏云踏雪感受到主人身上迸發(fā)出的決絕殺意,長嘶一聲,
四蹄騰空!“駕——!”一人一馬,如同撕裂夜幕的黑色閃電,
朝著那座象征著至高權(quán)力、也意味著龍?zhí)痘⒀ǖ幕食菍m闕,義無反顧地疾馳而去!風(fēng)雪撲面,
冰冷刺骨,卻澆不滅他眼中那團(tuán)為了救人而燃起的、不顧一切的烈焰!***宮墻高聳,
在風(fēng)雪中投下巨大而陰森的輪廓,如同匍匐的巨獸。
戍守宮門的金吾衛(wèi)遠(yuǎn)遠(yuǎn)看見一騎如瘋魔般疾馳而來,玄甲在風(fēng)雪中反射著幽暗的光。
“來者止步!宮門禁地,擅闖者死!”厲喝聲劃破風(fēng)雪?!皾L開!
”蕭珩的怒吼如同驚雷炸響,馬速絲毫不減!他猛地抽出腰間佩刀,寒光一閃!“鏘!鏘!
”刀光如匹練般揮出,精準(zhǔn)地斬斷了兩柄倉促格擋的長戟!
巨大的力量震得兩名金吾衛(wèi)虎口崩裂,駭然跌退!烏云踏雪借著沖勢,如同一道狂暴的黑風(fēng),
從裂開的守衛(wèi)縫隙中,硬生生撞入了宮門!“敵襲——!”“攔住他——!
”尖銳的警哨聲和驚恐的呼喊瞬間撕裂了宮城的寂靜!無數(shù)火把從暗處亮起,
腳步聲、甲胄碰撞聲如同潮水般從四面八方涌來!蕭珩對身后的追兵置若罔聞,
心中只有一個目標(biāo)——太醫(yī)院深處的秘藥庫!烏云踏雪在他的催動下,沿著熟悉的宮道,
撞碎風(fēng)雪,踏破阻擋!刀光每一次閃爍,都帶起刺目的血花和斷裂的兵器!
他像一柄燒紅的尖刀,狠狠刺入這帝國的心臟!終于,太醫(yī)院那熟悉的飛檐出現(xiàn)在視線盡頭。
秘藥庫厚重的玄鐵大門緊閉著,上面掛著巨大的銅鎖。蕭珩勒馬停住,毫不猶豫地飛身下馬,
提刀便朝著那銅鎖斬去!“住手!蕭珩!你好大的膽子!
”一聲尖利的、帶著驚怒的呵斥從側(cè)后方傳來!蕭珩揮刀的動作猛地頓住,霍然回頭!
只見不遠(yuǎn)處回廊的陰影下,不知何時站著兩個人。一人身著明黃色蟒袍,頭戴金冠,
面容陰鷙,正是當(dāng)朝太子李承乾!而太子身側(cè),
一個穿著素白衣裙、外面罩著他那件玄色大氅的纖細(xì)身影,正被一名東宮侍衛(wèi)半攙扶著,
赫然是那個本應(yīng)在孫思邈醫(yī)館中命懸一線的——蘇婉!她的臉色依舊蒼白,唇上毫無血色,
但眼神卻不再是昏迷時的空洞死寂,
而是帶著一種冰冷的、令人心悸的清醒和……一絲若有若無的嘲弄!蕭珩的瞳孔驟然收縮!
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間凝固、倒流!太子李承乾臉上露出一個混合著得意與殘忍的笑容,
慢條斯理地向前踱了兩步:“鎮(zhèn)北侯,深夜持刀闖宮,殺傷禁衛(wèi),意欲何為???
莫非……是想造反不成?”蕭珩的目光死死釘在蘇婉臉上,那目光銳利得幾乎要將她刺穿!
所有的焦灼、不顧一切的瘋狂,在這一刻都化作了徹骨的冰寒和難以置信的荒謬!
他闖宮奪藥,是為了救她!而她,竟安然無恙地站在這里,站在太子的身邊!
“你……”蕭珩的聲音干澀沙啞,
帶著一種被徹底愚弄的暴怒和一絲連自己都不愿承認(rèn)的、被背叛的刺痛,“……沒受傷?
”蘇婉微微垂下眼簾,避開了他那幾乎要噬人的目光。她抬起一只微微顫抖的手,
緩緩探入懷中——那里,似乎還揣著他之前情急之下塞給她的、用來防身的匕首。
“侯爺……”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種奇異的虛弱和悲涼,
在呼嘯的風(fēng)雪中卻清晰得如同鬼魅低語,“您……您逼得民女……好苦啊……”話音未落!
她那只手猛地從懷中抽出!一道寒光猝然閃現(xiàn)!“噗嗤——!”利器刺入血肉的悶響,
在死寂的雪夜里格外清晰刺耳!蕭珩的瞳孔猛地放大!
那把匕首——他送給她的匕首——沒有刺向他,而是被她自己,
狠狠地、決絕地刺進(jìn)了自己的左肩!鮮血瞬間涌出,染紅了素白的衣襟和她蒼白的指尖!
“呃……”她發(fā)出一聲壓抑的痛哼,身體劇烈一晃,幾乎軟倒,被旁邊的侍衛(wèi)牢牢架住。
她抬起頭,看向蕭珩,那張臉上痛苦扭曲,淚水漣漣,充滿了被逼迫的無助和絕望!然而,
就在那淚水模糊的眼底最深處,
蕭珩清晰地捕捉到了一閃而逝的、冰冷的、如同毒蛇般的詭譎笑意!“大膽蕭珩!
”太子李承乾像是終于抓到了確鑿無比的證據(jù),聲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破耳膜,
充滿了勝利者的狂喜和狠戾,“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在宮禁之內(nèi),
威逼、脅迫、意圖刺殺無辜民女!人證物證俱在!御林軍!給本宮拿下這個亂臣賊子!
若有反抗,格殺勿論!”“拿下!”“格殺勿論!”無數(shù)的火把從四面八方瞬間亮起!
將這片小小的院落照得亮如白晝!密密麻麻的御林軍如同潮水般涌出,
冰冷的槍戟組成一片死亡的森林,閃爍著寒光,將蕭珩死死圍困在中心!
鎧甲碰撞聲、沉重的腳步聲、粗重的呼吸聲,交織成一張密不透風(fēng)的網(wǎng)!火光跳躍,
映在蕭珩冰冷的玄甲上,也映在他毫無表情的臉上。
他看著被侍衛(wèi)攙扶著、肩頭血流如注、哭得梨花帶雨的蘇婉,
又看向太子李承乾那張因得意而扭曲的臉。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比這漫天的風(fēng)雪更甚百倍,
從腳底瞬間竄遍全身,凍結(jié)了每一寸血肉。所有的憤怒、震驚、被愚弄的狂躁,
在極致的冰寒中沉淀下來,淬煉成一種近乎死寂的明悟。他緩緩垂下握著刀的手。刀尖,
一滴粘稠的鮮血,正緩緩滴落,在潔白的雪地上砸開一朵小小的、刺目的紅梅。原來如此。
好一場精妙絕倫的局。一場用無辜女子性命為餌,用他蕭珩的性命和聲名做局的……殺局!
***鎮(zhèn)北侯府,朱門緊閉,門前石獅上的積雪也被清掃得干干凈凈,
卻透著一股人去樓空的死寂。府內(nèi),書房。昔日懸掛輿圖、擺放兵器的架子空空如也。
只有蕭珩一人,依舊穿著那身玄甲,端坐在書案后。
甲胄上沾染的幾點暗紅血跡早已干涸凝固,如同丑陋的傷疤。他面前放著一杯早已冷透的茶,
裊裊的熱氣早已散盡。門被推開,一個頭發(fā)花白、穿著侯府管家服飾的老者走了進(jìn)來,
手里捧著一個托盤,上面放著一套折疊整齊的、沒有品級的粗布棉衣。老者臉上溝壑縱橫,
滿是悲憤與哀傷,嘴唇哆嗦著,走到書案前,將托盤輕輕放下。
“侯爺……”老管家的聲音哽咽,渾濁的老眼里噙滿了淚水,“宮里……宮里傳旨的公公,
已經(jīng)在府門外候著了。您……您該……該更衣了……”最后幾個字,
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蕭珩的目光從窗外收回,落在了那套粗糙的棉衣上。粗糲的布料,
灰撲撲的顏色,象征著階下囚的身份,也象征著過去一切的終結(jié)。他沒有說話,
只是緩緩抬起手,探入懷中。摸索片刻,取出一樣?xùn)|西。
那是一枚小小的、用紅繩系著的護(hù)身符。粗糙的桃木雕刻成簡單的平安鎖形狀,
表面已被摩挲得光滑溫潤。這是很久以前,一次他偶然幫蘇婉解圍后,她紅著臉塞給他的。
她說,是她娘親去城外白云觀求的,保平安。紅繩依舊鮮艷,桃木溫潤如初。
蕭珩靜靜地看著掌心這枚小小的護(hù)身符,指尖感受著那熟悉的、帶著一絲體溫的木質(zhì)紋路。
火光下,桃木平安鎖的輪廓清晰而脆弱。下一刻?!斑青?!”一聲清脆刺耳的斷裂聲,
在死寂的書房里驟然響起!那枚小小的桃木護(hù)身符,在他指間,被生生掰斷!
斷口處露出新鮮的、慘白的木質(zhì)。老管家渾身一顫,猛地抬起頭,
眼中滿是驚駭和痛楚:“侯爺!”蕭珩面無表情,仿佛折斷的只是一根枯枝。他攤開手掌,
任由那斷裂成兩半的桃木平安鎖和斷裂的紅繩,
無聲地跌落在冰冷的、光可鑒人的紫檀木書案上。發(fā)出兩聲沉悶的輕響。他站起身,
高大的身軀在空蕩的書房里投下巨大的陰影。目光掃過那斷裂的桃木,冰冷,再無一絲波瀾。
他伸手拿起托盤上那套粗布棉衣,動作利落,沒有絲毫猶豫?!爸沂?,”他的聲音低沉平穩(wěn),
聽不出任何情緒,卻帶著一種斬斷過往的決絕,“更衣?!薄按巳ケ苯嗪?,
”他一邊解開玄甲冰冷的搭扣,一邊說道,每一個字都像是淬了冰的鐵,“什么神佛庇佑,
什么人心信諾,皆不可倚。”沉重的玄甲部件一件件被卸下,哐當(dāng)落地,
發(fā)出沉悶的金屬撞擊聲。“從今往后,”他拿起那件粗糲的灰布棉衣,緩緩套上,
動作間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平靜,“蕭珩所信——”他系好最后一個粗糙的布扣,抬起頭,
目光如同出鞘的利刃,穿透緊閉的窗欞,
直刺向北方那片風(fēng)雪肆虐、白骨累累的荒原:“唯手中刀,掌中血!”***北疆,黑石城。
風(fēng),是這里永恒的主宰。裹挾著沙礫和冰碴,發(fā)出鬼哭狼嚎般的呼嘯,
日夜不息地抽打著這片貧瘠苦寒的大地。目之所及,
盡是灰黃的戈壁、嶙峋的怪石和遠(yuǎn)處連綿起伏、終年積雪的黑色山脈輪廓。天地蒼茫,
透著一股亙古的荒涼與死寂。黑石城與其說是一座城,不如說是一個巨大而簡陋的土圍子。
低矮的夯土城墻被風(fēng)沙侵蝕得千瘡百孔,城內(nèi)是低矮破敗的土坯房和歪歪扭扭的帳篷,
空氣中彌漫著牲口糞便、劣質(zhì)燒酒和永遠(yuǎn)散不去的塵土混合的刺鼻味道。
這里是帝國流放罪囚的終點,是遺忘之地,也是死亡之地。城西角,
一處四面漏風(fēng)、僅能勉強(qiáng)遮雪的破敗土屋里。蕭珩盤膝坐在冰冷的土炕上,
身上裹著一件臟得看不出原色的破舊羊皮襖。三年流放,風(fēng)刀霜劍,
在他身上刻下了無法磨滅的印記。曾經(jīng)白皙冷峻的臉龐,如今覆蓋著飽經(jīng)風(fēng)沙的粗糙古銅色,
深刻的皺紋從眼角和嘴角蔓延開去,如同刀劈斧鑿。下頜蓄起了雜亂的短須,
更添幾分粗獷與滄桑。唯一不變的,是那雙眼睛。深陷在濃眉之下,
不再是京中貴胄的冷銳逼人,而是沉淀了戈壁風(fēng)沙的沉靜,如同深潭,幽邃得望不見底,
偶爾掠過一絲鷹隼般的銳利寒光。他面前擺著一張破舊的矮幾,
上面攤開一張用粗糙羊皮硝制的簡易地圖,
上面用燒黑的木炭條勾勒著黑石城周圍的地形和一些奇怪的標(biāo)記。
一只骨節(jié)粗大、布滿厚繭和老繭裂口的手,正拿著一塊尖銳的黑色燧石,
在一塊同樣粗糙的青黑色石板上,專注地、一下一下地刮削著。
“嗤……嗤……”單調(diào)而刺耳的聲音在土屋中回響。石板邊緣,漸漸顯露出鋒利的刃口。
這不是普通的石頭,而是附近黑石山脈深處特有的一種堅硬燧石,質(zhì)地堪比精鐵。
他在磨一把刀。用最原始的工具,最原始的方式,在磨一把屬于自己的刀。
汗水順著他古銅色的額角滑下,滴落在粗糙的石板上,瞬間被吸收,只留下一點深色的印記。
土屋的破門簾被猛地掀開,一股裹挾著沙塵的寒風(fēng)倒灌進(jìn)來。
一個身材魁梧如鐵塔、臉上帶著猙獰刀疤的大漢鉆了進(jìn)來,
正是流放犯中兇名赫赫、曾為邊軍悍卒的“疤臉”趙鐵柱。他搓著凍得通紅的手,哈著白氣,
聲音粗嘎:“頭兒!成了!西邊鹽湖那群刺頭,服了!按您的法子分了地盤,
答應(yīng)以后按規(guī)矩上繳‘份子’!娘的,拳頭夠硬,腦子也夠用,真服了!
” 趙鐵柱臉上帶著興奮的紅光。蕭珩手上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
目光依舊專注在石刃的鋒芒上。另一個精瘦如猴、眼神卻異常精明的漢子也溜了進(jìn)來,
他是“鉆山鼠”侯三,以前是專走黑道的販子,對三教九流門兒清?!邦^兒,
南邊那幾個小部族的人聯(lián)系上了,對咱們的鹽和鐵器很感興趣,愿意用皮貨和藥材換!
價錢……嘿嘿,按您定的,翻了三倍!” 侯三搓著手,眼中閃著市儈的精光。
蕭珩拿起磨好的石刃,對著門口透進(jìn)來的微弱光線看了看刃口。一線寒芒在昏暗中閃過。
“鐵柱,挑二十個最敢拼殺、最聽話的,明天開始,按我畫的圖練。
” 蕭珩的聲音低沉平穩(wěn),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侯三,下次交易,換回來的皮子,
一半給城里凍得快死的老人孩子分了?!薄笆?!頭兒!”趙鐵柱和侯三齊聲應(yīng)道,
眼中閃爍著敬畏的光芒。在這地獄般的黑石城,拳頭、腦子、再加上一點不滅的義氣,
蕭珩用了三年,從一個人人可欺的階下囚,變成了這片灰色地帶真正的、無冕的“王”。
他掌控著稀缺的鹽、偷偷冶煉的鐵器、隱秘的水源和通往外界的地下商路,
手下匯聚了一群被朝廷拋棄、卻被他用最殘酷也最實際的方式擰在一起的亡命徒。
他放下石刃,
目光投向墻上懸掛的一張更加簡陋、卻用不同顏色炭條標(biāo)注了更多符號的北疆全圖。
地圖的西北角,用醒目的紅色畫了一個猙獰的狼頭標(biāo)記——那是蠻族王庭的方向。
“北邊的風(fēng)……越來越急了?!笔掔窨粗抢穷^標(biāo)記,聲音低沉如戈壁深處滾動的悶雷。
趙鐵柱和侯三臉上的興奮瞬間褪去,變得凝重起來。他們都曾是與蠻族搏殺過的老兵或邊民,
知道這意味著什么。“頭兒,”趙鐵柱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閃過一絲嗜血的兇光,
“您說怎么干?兄弟們這把骨頭,早就癢了!”蕭珩沒有回答。
他拿起那塊剛剛磨礪出鋒芒的青黑色燧石刀,刀身粗糙,刃口卻閃爍著原始的、冰冷的殺意。
指腹緩緩撫過那冰冷的刃鋒,感受著那股刺骨的寒意?!暗叮タ炝?。”他低語,
像是在對自己說,又像是在對這片即將燃燒的土地宣告。“只等……血來開鋒!
”***上京城,金鑾殿。九重丹陛之上,蟠龍金柱巍峨聳立,象征著至高無上的皇權(quán)。
然而此刻,這座帝國的心臟卻被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死寂所籠罩。
空氣中彌漫著壓抑的絕望,如同暴風(fēng)雨來臨前令人窒息的低氣壓。“報——!八百里加急!
朔風(fēng)關(guān)……朔風(fēng)關(guān)昨夜被蠻族鐵騎攻破!守將張猛……戰(zhàn)死!三萬將士……全軍……覆沒!
”一名風(fēng)塵仆仆、渾身浴血的傳令兵幾乎是爬著沖進(jìn)大殿,嘶啞的哭喊聲如同喪鐘,
狠狠敲在每一個朝臣的心上!“什么?!”“朔風(fēng)關(guān)……破了?!”“天亡我大胤?。?/p>
”死寂被瞬間打破,隨即是更大的恐慌浪潮席卷了整個金殿!文官們面如土色,抖如篩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