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太醫(yī)世家最不安分的女兒,自幼偷學醫(yī)術(shù)被斥為不務(wù)正業(yè)。>兄長突染疫病命懸一線,
我扮男裝替他應(yīng)試太醫(yī)院,金榜題名時身份暴露。>皇帝震怒,
卻因邊疆瘟疫無人能解暫赦我死罪。>我以戴罪之身遠赴疫區(qū),以醫(yī)者仁心化解危機,
更在戰(zhàn)亂中救下三軍統(tǒng)帥。>當捷報傳回京城,
御賜的“靖邊將軍”鎧甲與父兄的賀禮同時抵達。>慶功宴上,
父親顫抖著撫摸鎧甲上的刀痕:“為父錯了,沈家以你為榮?!?皇上舉杯笑道:“沈愛卿,
你這女兒,可比十個兒子強?!?夫君悄悄將溫熱的湯婆子塞進我掌心,
兄長笑著擦去眼角淚光。>我望著滿堂至親,終于明白——銀針救不了天下,但執(zhí)針的手,
可以握刀。---臘月的京城,風像淬了冰渣的刀子,刮得人臉頰生疼。沈府內(nèi)宅深處,
東廂的小書房里,卻氤氳著一股與窗外嚴寒截然不同的氣息。淡淡的藥香,
是甘草的清甜混合著艾草微苦的焦灼,絲絲縷縷,從紅泥小炭爐上煨著的砂鍋里彌散出來,
固執(zhí)地鉆進每一個角落。沈青黛趴在冰冷的紫檀木書案邊沿,八歲的小身子努力繃直了,
才堪堪將下巴擱在光滑的桌面上。她那雙過于清亮的杏眼,
此刻正一瞬不瞬地盯著一本攤開的厚重書冊——《本草圖經(jīng)》。書頁泛黃,邊角卷起,
墨跡古樸沉靜。父親沈硯端坐書案之后,神情肅穆得如同廟堂里供奉的泥胎木偶。
他正考校著長子沈懷遠的功課?!啊端貑枴ど瞎盘煺嬲摗酚醒裕骸竦摕o,真氣從之,
精神內(nèi)守,病安從來?’懷遠,此句當作何解?”沈硯的聲音不高,
卻帶著太醫(yī)世家特有的沉穩(wěn),每一個字都敲在人心上。十四歲的沈懷遠脊背挺得筆直,
清俊的臉上是少年人特有的認真與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盎馗赣H,此句意在闡明養(yǎng)生之道,
貴在心神寧靜,志意淡泊,如此方能保養(yǎng)體內(nèi)真氣,使邪氣無從侵犯,疾病自然不生。
”他答得流暢,聲音清朗?!班拧!鄙虺幬⑽㈩h首,臉上并無多余的表情,
只那緊抿的唇線似乎柔和了微不可察的一絲,“根基尚可。然醫(yī)者,性命所系,一字之差,
或判生死。不可不慎?!薄笆牵瑑鹤又斢??!鄙驊堰h恭敬應(yīng)道,悄然松了口氣。
暖爐里的銀霜炭噼啪爆出一點火星。青黛的目光,卻像被磁石牢牢吸住,
從攤開的《本草圖經(jīng)》上,
悄悄滑向了書案另一側(cè)——那只敞開的、父親視若珍寶的紫檀木藥箱。箱內(nèi)絲絨襯里上,
幾根銀針靜靜躺著,針尖在爐火映照下,閃爍著一點幽冷而誘人的寒芒。她認得它們,
父親用它們救人,那光芒仿佛蘊含著某種神秘的力量。趁父親低頭翻閱典籍,
懷遠也垂目思索的間隙,青黛小小的身子如同貍貓般無聲無息地滑下椅子。
赤足踩在冰涼的地磚上,寒意直透腳心,她卻渾然不覺。她屏住呼吸,踮著腳尖,
一點點挪近書案。心臟在小小的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幾乎要撞破喉嚨。近了。
那點寒芒就在眼前。她伸出微涼的小手,指尖帶著孩童特有的柔軟,
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渴望,輕輕碰觸了其中最長的一根銀針。
冰涼的觸感瞬間從指尖蔓延開來,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戰(zhàn)栗的酥麻。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針尖凝聚的鋒利。“青黛!
”一聲低喝如同驚雷在靜謐的書房里炸響。青黛渾身猛地一哆嗦,那根銀針脫手滑落,
“?!币宦曒p響,跌回絲絨襯里上,兀自震顫不已。她驚恐地抬起頭,
正撞上父親沈硯那雙深潭般的眼睛。那里面沒有怒意,
只有一種深沉的、幾乎要將她溺斃的失望與冰冷?!澳阍谧鍪裁矗俊鄙虺幍穆曇舨桓?,
卻比窗外的寒風更刺骨。他起身,高大的身影籠罩下來,帶著無形的威壓。
“我…我…”青黛的小臉瞬間褪盡血色,嘴唇囁嚅著,卻吐不出完整的辯解。
她下意識地將那只碰過銀針的手緊緊背到身后,仿佛這樣就能藏起那份“僭越”的罪證。
沈硯的目光沉沉地壓在她身上,又緩緩掃過那只敞開的藥箱,
最后落在那根微微顫動的銀針上。他俯身,用一方素白的絲帕,極其鄭重地捏起那根銀針,
仔細擦拭,動作帶著一種近乎神圣的儀式感,仿佛在拂去什么不潔的玷污。隨后,
他將銀針輕輕放回原處,“啪嗒”一聲,合上了沉重的藥箱蓋。那聲響,
像是關(guān)上了一扇沉重的大門?!吧頌榕?,當習女紅,讀《女誡》,修持閨閣之德。
”沈硯的聲音恢復了慣常的沉穩(wěn),卻字字如冰錐,“這些金針藥石,
是沈家男兒安身立命、報效君父的根基,非汝等女兒家該覬覦之物。今日之事,若再有下次,
家法不容!”他的目光掠過青黛慘白的小臉,沒有停留,只對一旁同樣有些無措的懷遠道,
“帶她出去。今日功課,再加三頁《湯頭歌訣》?!薄笆?,父親。”懷遠低聲應(yīng)道,
上前輕輕拉住青黛冰涼僵硬的小手。那手心里的冷汗,濡濕了他的指尖。
青黛被兄長半牽半拉地帶出書房。厚重的門簾在身后落下,
隔絕了那溫暖的藥香和父親嚴厲的目光,
也隔絕了那一點曾觸手可及的、屬于另一個世界的寒芒。冰冷的穿堂風兜頭灌來,
激得她打了個寒噤。她下意識地回頭,隔著門簾的縫隙,最后瞥見父親正端坐案前,
重新拿起書卷,側(cè)影在燭光下凝滯如鐵鑄的山巖,仿佛剛才那場小小的風波,
不過是投入深潭的一粒微塵,連一絲漣漪都不曾留下。那根銀針冰冷的觸感,卻像烙印,
深深留在了指尖,留在了心頭。***時光如沈府后園那株老槐樹下無聲流淌的溪水,
倏忽便是六年。昔日踮腳偷看銀針的小女孩,已長成十四歲的娉婷少女。沈府深宅之內(nèi),
規(guī)矩依舊森嚴如鐵壁。午后細碎的陽光,穿過雕花窗欞,在暖閣內(nèi)鋪灑下明暗交錯的光斑。
空氣里浮動著細小的塵埃。王氏端坐于軟榻之上,手中拈著一枚細小的繡花針,
針尖引著五彩絲線,正細細密密地在一塊素白軟緞上穿梭。她面容溫婉,
眉宇間卻蘊著沈家主母特有的端凝。繡繃上,
一對交頸的彩羽鴛鴦漸漸在細密的針腳下顯露出栩栩如生的輪廓?!笆滞笠€(wěn),落針要準。
”王氏的聲音不高,帶著慣常的溫和,目光卻未離開手中的活計,“線腳勻密,方顯功夫。
女兒家的心性、前程,都在這方寸之間的針線里了。”青黛坐在母親下首的小繡墩上,
面前的繡架上同樣繃著一塊軟緞。只是緞面上那幾枝本該疏朗有致的墨蘭,
針腳卻顯得有些凌亂,幾處絲線糾結(jié)纏繞,失了清雅,倒透出幾分主人心緒的不寧。
她抿著唇,指尖捏著針,每一次下針都顯得格外用力,仿佛在和這柔軟的布料較勁。“是,
母親。”青黛低聲應(yīng)著,努力將目光聚焦在眼前的繡樣上。
可那彩色的絲線在眼中漸漸模糊、扭曲,化作記憶中那一點幽冷的銀芒,
化作藥堂里父親給病人切脈時專注的側(cè)臉,
化作兄長帶回的太醫(yī)院新刊醫(yī)書扉頁上那些令人心馳神往的圖譜。窗外,
一陣沉穩(wěn)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帶著熟悉的氣息停在暖閣門外。是父親沈硯回來了。
王氏放下繡繃,臉上浮起笑意,正要開口,卻見沈硯已掀簾而入。他身著太醫(yī)官服,
神色間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疲憊,但目光掃過室內(nèi),
落在女兒那幅實在稱不上精妙的墨蘭繡品上時,眉頭習慣性地又蹙了起來。他并未言語,
只是走到主位坐下,接過丫鬟奉上的熱茶,淺淺啜了一口?!袄蠣斀袢栈貋淼迷纭?/p>
”王氏溫言道,示意丫鬟再添一盞茶。沈硯“嗯”了一聲,目光依舊停留在青黛的繡架上,
那蹙起的眉頭未曾舒展。沉默像無形的潮水,在暖閣里蔓延。青黛的頭垂得更低了,
指尖捏著繡花針,幾乎要嵌進肉里。她感到那目光沉甸甸地壓在自己身上,
帶著無聲的審視和不容置疑的規(guī)訓——這,才是她沈青黛應(yīng)有的世界,方寸繡架,絲線經(jīng)緯,
與那冰冷的銀針、厚重的醫(yī)典,隔著天塹鴻溝。***暮春的風,
裹挾著御花園里遲開牡丹的馥郁甜香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潮氣,吹拂過太醫(yī)院考場的重重回廊。
空氣凝重得能擰出水來。三年一度的太醫(yī)選拔,國之大事,
關(guān)乎皇家貴胄乃至天下黎庶的性命康寧??紙鰞?nèi)外,兵甲林立,氣氛肅殺。
沈懷遠坐在靠窗的考位上,窗紙上映著搖曳的樹影。他臉色蒼白得如同剛漂洗過的素絹,
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匯聚成珠,沿著清瘦的頰側(cè)緩緩滑落。擱在考卷上的手,
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微微顫抖著。他死死咬住下唇,試圖壓抑住胸口翻江倒海的惡心與眩暈,
可眼前蠅頭小楷的題目卻像水中的墨跡般不斷暈染、模糊。一陣劇烈的咳意猛地沖上喉頭,
他慌忙用手死死捂住嘴,壓抑的悶咳聲在死寂的考場里顯得格外刺耳。監(jiān)考的副院判皺著眉,
威嚴的目光掃了過來。沈懷遠心頭猛地一沉。完了!這考場規(guī)矩森嚴,
一旦被疑有“時疫”之嫌,莫說功名,立時便會被拖出去隔離。沈家清名,父親的期許,
自己十年寒窗……一切將付諸東流!就在他幾近絕望之際,
一個瘦小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貼近了他身后。是青黛!她不知何時,
竟混入了這戒備森嚴之地!此刻她穿著一身略顯寬大的小廝舊衣,臉上不知抹了什么,
顯得灰撲撲的,唯有一雙眼睛,亮得驚人,像淬了火的星辰。
她飛快地將一個粗糙的土陶小瓶塞進兄長因緊張而汗?jié)竦氖种?,指尖冰涼?/p>
觸碰到兄長滾燙的手心時,帶著一種奇異的鎮(zhèn)定力量。“哥!
”她壓低的聲音急促得如同耳語,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快!含一粒壓在舌根下!
這是藿香、佩蘭、蘇葉、白芷提的油,混了薄荷腦,能壓住惡心!挺住,一定要挺??!
我在外面等你!”她的目光掃過兄長慘白的臉,眼中閃過一絲心疼,隨即被更深的堅毅取代。
時間緊迫,她不敢再多言,迅速將另一張抄錄工整的答案紙條滑入沈硯微張的袖口,
旋即如同來時一般,貓著腰,借著廊柱的陰影,敏捷地退出了這令人窒息的地方。
沈懷遠手指顫抖著拔開瓶塞,一股濃郁而清涼的藥氣直沖鼻腔,
瞬間將那翻騰的嘔意壓下去幾分。
他毫不猶豫地將一粒深褐色、散發(fā)著強烈辛涼氣息的藥丸含入口中,壓在舌下。
那尖銳的涼意直沖腦門,混沌的視野似乎清明了一瞬。他深吸一口氣,強自鎮(zhèn)定,
用袖子抹去額頭的冷汗,顫抖的手指重新握緊了筆。筆尖落在紙上,不再遲疑。
他不敢去想妹妹是如何混進來的,更不敢想那張答案紙條被發(fā)現(xiàn)的后果。他只知道,
自己必須寫完,為了沈家,也為了那個膽大包天、此刻正不知在何處為他揪心的妹妹。
***皇榜高懸于貢院外墻,朱砂寫就的名字在明晃晃的日頭下灼灼刺目。榜首之位,
“沈懷遠”三個字端方遒勁,力透紙背。沈府門前的爆竹聲震耳欲聾,
硝煙彌漫著喜慶的氣息。大紅綢花掛滿了門楣,仆役們臉上洋溢著與有榮焉的笑容,
進進出出,忙著準備迎接報喜官差和絡(luò)繹不絕的賀客。然而,
正廳內(nèi)的氣氛卻與外界的喧天熱鬧截然相反,如同冰火兩重天。沈硯端坐主位,
身上簇新的深青色常服襯得他臉色愈發(fā)沉凝。
他看著手中那份來自太醫(yī)院的、措辭嚴厲的公文,手指關(guān)節(jié)捏得咯咯作響,手背上青筋畢露。
公文上那“女扮男裝,混入貢院,舞弊欺君”的字眼,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他心口劇痛。
他猛地抬頭,目光如電,死死盯在廳中跪著的少女身上。
青黛挺直了脊背跪在冰冷堅硬的金磚地上,依舊穿著那身灰撲撲的小廝舊衣,
臉上刻意涂抹的灰漬尚未完全洗凈,幾道狼狽的痕跡更顯刺眼。她垂著眼瞼,
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遮住了眸中的情緒。
周圍的喜慶喧囂隔著厚重的門墻傳來,模糊不清,更反襯出廳內(nèi)死一般的寂靜?!澳跽?!
”沈硯的胸膛劇烈起伏,猛地一拍身旁的紫檀木茶幾。杯盞“哐當”跳起,
溫熱的茶水潑灑出來,在深色的木面上洇開一片狼狽的深痕。
“你…你可知你闖下了何等塌天大禍?!欺君罔上,辱沒門楣!我沈家百年清譽,
就要毀在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不守閨閣本分的逆女手中!
”他的聲音因極致的憤怒而嘶啞顫抖,每一個字都裹挾著雷霆之怒,砸在青黛身上。
王氏坐在一旁,早已是淚流滿面,用手帕死死捂著嘴,才沒哭出聲來。
她看著跪在地上的女兒,又看看盛怒的丈夫,眼中滿是痛楚和無措。沈懷遠站在父親身側(cè),
臉色比考場上時更加蒼白。他嘴唇翕動,想說什么,
卻在父親山岳般的威壓和那公文上冰冷的字句前,終究沒能發(fā)出聲音,
只是焦急而愧疚地看著跪在地上的妹妹。那榜首的榮耀,此刻只像燒紅的炭火,
燙得他坐立難安?!案赣H,”青黛終于抬起頭,聲音出乎意料地平靜,
甚至帶著一絲塵埃落定后的疲憊,“女兒知罪。女兒擅入貢院,觸犯天條,
甘愿領(lǐng)受一切責罰。只是……”她頓了頓,目光掃過兄長蒼白愧疚的臉,
再迎上父親燃燒著怒火的雙眼,一字一句清晰地道,“兄長那日突染急癥,實非尋常暈場。
女兒遞進的藥油與紙條,只為救急,非為舞弊。女兒自幼偷習家學,不敢說精通,
但自問所書答案,皆是憑心所得,并無一字抄襲他人。兄長的才學,父親難道不知?
若他身體無恙,憑真才實學,難道就取不得這榜首么?”她的話音不高,
卻像投入滾油中的一滴冷水,瞬間讓沈硯的暴怒凝滯了一瞬。
他死死盯著女兒那雙清澈而執(zhí)拗的眼睛,那里面沒有狡辯,只有一種近乎絕望的坦蕩。
他知道她所言非虛,懷遠的才學他比誰都清楚??赡怯秩绾危恳?guī)矩就是規(guī)矩!
女扮男裝踏入貢院,這一條,已是萬死莫贖!“巧言令色!”沈硯從齒縫里擠出幾個字,
怒意更熾,“規(guī)矩體統(tǒng),豈容你狡辯!來人——”“圣旨到——!”一聲尖利高亢的宣喝,
如同撕裂凝滯空氣的利刃,驟然在沈府大門外響起。廳內(nèi)所有人,包括盛怒中的沈硯,
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瞬間僵住。沉重的朱漆大門轟然洞開。
身著緋色宦官袍服、手持明黃卷軸的宣旨太監(jiān),在數(shù)名帶刀侍衛(wèi)的簇擁下,昂然而入。
那明黃的顏色,帶著至高無上的皇權(quán)威壓,瞬間籠罩了整個沈府正廳。
方才還震怒欲狂的沈硯,此刻臉色煞白,雙膝一軟,“噗通”一聲重重跪倒在地。
王氏、沈懷遠以及所有在場的仆役,齊刷刷跪倒一地,額頭觸地,瑟瑟發(fā)抖。
宣旨太監(jiān)面無表情,
目光掃過跪在最前面的沈硯和他身后那個穿著小廝舊衣、形容狼狽的少女,
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復雜。他緩緩展開卷軸,尖細的聲音不帶絲毫感情,
清晰地宣讀:“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太醫(yī)沈硯之女沈青黛,女扮男裝,擅闖貢院,
擾亂大比,其行悖逆,其罪當誅!”“誅”字一出,沈硯渾身劇震,幾乎癱軟在地。
王氏發(fā)出一聲壓抑的悲鳴。沈懷遠猛地抬頭,臉上血色盡褪。宣旨太監(jiān)的聲音略作停頓,
隨即繼續(xù),語調(diào)依舊冰冷:“然,天有不測。今北境云州,忽起惡疫,勢若燎原,
軍民染者十之五六,亡者枕藉,良醫(yī)束手,危殆萬分。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
念沈氏世代太醫(yī),或承家學一二。朕暫寄爾頭顱于項上,著即日以戴罪之身,馳赴云州,
效力疫區(qū)。若能活民,或可贖罪萬一;若事不成,或臨陣退縮,則二罪并罰,立斬不赦,
累及滿門!欽此——!”冰冷的旨意,每一個字都如同淬了毒的冰錐,
狠狠扎進在場每一個人的心口。“罪女沈青黛,還不謝恩領(lǐng)旨?”宣旨太監(jiān)合上卷軸,
目光如電,射向那個依舊挺直脊背跪在冰冷地上的身影。滿廳死寂。
空氣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鉛塊。青黛緩緩抬起頭。臉上沾染的灰塵,
額角因方才混亂而蹭出的一道淺淺紅痕,都掩蓋不住那雙驟然亮起的眼眸。
那里面沒有想象中的恐懼或絕望,反而像被投入火種的干柴,瞬間燃起一種近乎熾烈的光芒。
那光芒銳利、決絕,甚至帶著一絲……奇異的解脫。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挺直的脊梁未曾彎折半分。冰冷堅硬的金磚地透過薄薄的衣衫傳來刺骨的寒意,
卻奇異地讓她混亂灼熱的心緒沉淀下來?!白锱蚯圜欤彼穆曇舨桓?,卻異常清晰穩(wěn)定,
穿透了廳內(nèi)凝滯的空氣,“叩謝天恩!愿即刻啟程,奔赴云州,以殘軀所學,贖己之罪!
”說罷,她雙手交疊置于額前,對著那代表無上皇權(quán)的明黃卷軸,深深拜伏下去。
額頭觸及冰冷的地面,那寒意直透骨髓。然而心中,卻有一團火,轟然燒了起來。
不再是閨閣繡架旁壓抑的火苗,不再是偷窺藥箱時隱秘的星火,
而是足以焚盡一切荊棘、照亮前路的熊熊烈焰。云州?疫區(qū)?九死一生?那又如何!至少,
那不再是一方被釘死的繡架,不再是深宅里一眼望到頭的宿命!縱是刀山火海,
縱是百死莫贖,她也要用自己的手,去搏一個“活”字!
沈硯呆滯地看著女兒挺直脊背、平靜領(lǐng)旨的身影,看著那雙驟然亮得驚人的眼睛,
耳畔回蕩著她清晰的話語。一瞬間,那冰冷刺骨的圣旨,女兒眼中決絕的光,
還有云州那尸橫遍野的可怕景象,交織成一張巨大的網(wǎng),將他死死纏住。
憤怒、恐懼、震驚、一絲難以言喻的震動……種種情緒在他胸中激烈沖撞,
幾乎要將他的胸膛撕裂。他想怒吼,想斥責,想阻止,可喉頭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扼住,
發(fā)不出半點聲音。最終,他只感到一陣天旋地轉(zhuǎn)的眩暈,眼前一黑,高大的身軀晃了晃,
竟直挺挺地向后倒去?!袄蠣敚 蓖跏掀鄥柕目藓奥晞澠屏怂兰??!案赣H!
”沈懷遠驚呼著撲過去攙扶。廳內(nèi)頓時亂作一團。仆役們手忙腳亂,驚呼聲、哭喊聲交織。
宣旨太監(jiān)冷漠地看著眼前的混亂,仿佛在看一出與己無關(guān)的鬧劇。
最后瞥了一眼那個從地上緩緩站起身的少女——她臉上的灰漬和紅痕在混亂中顯得更加狼狽,
可那雙眼睛,卻亮得如同燃燒的寒星,穿透了所有的喧囂與悲戚,直直望向北方。
太監(jiān)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眉,一言不發(fā),帶著侍衛(wèi)轉(zhuǎn)身離去。沉重的朱門在他身后緩緩合攏,
將沈府內(nèi)的悲嚎與混亂隔絕開來,也將一個十四歲少女,
徹底推向了北境那片彌漫著死亡氣息的未知戰(zhàn)場。***凜冽的北風如同千萬把無形的銼刀,
嗚咽著刮過云州城低矮破敗的城墻。
惡臭——那是腐爛的皮肉、污穢的排泄物、焚燒尸體的焦煙以及濃烈藥味混合在一起的氣息,
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活著的人心頭。城西,一片臨時用破舊帳篷和廢棄民居圍起來的區(qū)域,
便是所謂的“大營”。這里早已不是軍營,而是人間煉獄。呻吟聲、哀嚎聲、瀕死的喘息聲,
此起彼伏,匯成一支絕望的挽歌。污穢不堪的地面上,隨處可見蜷縮著的、裹著破布的人形,
有些還在微微抽搐,更多的則已冰冷僵硬。蒼蠅嗡嗡地成群飛舞,
貪婪地落在那些潰爛流膿的傷口上。幾個面黃肌瘦、眼神麻木的兵卒,用破布捂著口鼻,
正費力地將一具具僵硬的尸體拖上板車,板車吱呀作響,駛向城外焚尸的濃煙升起之處。
沈青黛穿著一身粗劣的灰布棉袍,外面罩著同樣破舊的羊皮坎肩,臉上用厚厚的布巾蒙著,
只露出一雙布滿血絲卻異常沉靜的眼睛。她蹲在一個渾身滾燙、神志模糊的年輕兵卒身邊。
那兵卒裸露的手臂上,布滿了令人頭皮發(fā)麻的紫黑色斑塊,皮膚潰爛處流著腥臭的黃水。
她伸出帶著薄繭的手指,小心翼翼地避開潰爛處,搭上他的脈門。指尖傳來的脈象,
混亂、急促、虛浮,如同風中殘燭?!白习弑樯恚邿嵘窕?,脈促而亂……”她低聲自語,
聲音透過厚布巾顯得有些沉悶。她翻開隨身攜帶的、邊角早已磨損卷起的薄薄醫(yī)案,
就著昏暗的光線快速查閱著連日來的記錄,眉頭越鎖越緊。這疫癥,初起時酷似傷寒,
卻兇險百倍,變化極快,她帶來的那些根據(jù)京城時疫擬定的方子,效力微乎其微。
一種深沉的無力感,像冰冷的毒蛇,纏繞上她的心臟。
“沈…沈大夫…”一個虛弱的聲音在旁邊響起。是營中僅剩的一位老軍醫(yī),姓孫,
此刻也病倒了,蜷在薄薄的草席上,氣息奄奄。他渾濁的眼睛望著青黛,
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托付,
…這疫鬼…比二十年前…雁門關(guān)那次…還要邪…還要兇…老朽…怕是不中用了…”“孫老伯,
別說話,省些力氣?!鼻圜炝⒖唐鹕恚觳阶叩嚼宪娽t(yī)身邊,仔細查看他的狀況。
老軍醫(yī)的情況比那年輕兵卒更糟,已是油盡燈枯之兆。她心口一陣發(fā)緊,
連忙從隨身的舊藥囊里摸索出一個最小的瓷瓶,倒出僅剩的三粒用名貴藥材吊命的參茸丸。
“快,含一粒!”老軍醫(yī)艱難地搖頭,枯槁的手無力地推拒著,
目光卻死死盯著青黛案頭那本攤開的醫(yī)案,
氣若游絲地擠出幾個字:“…火…用火…燒…燒干凈…別…別再傳…”話音未落,
他的手猛地一沉,眼睛瞪得老大,卻已沒了氣息。那渾濁的瞳孔里,
凝固著對疫魔最深的恐懼和對后來者最后的警示。青黛的手僵在半空,
那粒參茸丸滾落在骯臟的地上。她怔怔地看著老軍醫(yī)死不瞑目的臉,看著他指向醫(yī)案的手,
又緩緩抬頭,環(huán)顧這如同屠宰場般的營區(qū)。絕望的哀嚎,刺鼻的惡臭,
冰冷的尸體……孫老伯最后那句斷斷續(xù)續(xù)的“用火燒”,如同驚雷在她腦中炸響。
一個極其大膽、近乎瘋狂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開了她心中的混沌!她猛地站起身,
不顧地上的污穢,大步?jīng)_向營區(qū)中央那堆臨時燃起的、用來熬藥和焚燒污物的篝火。
火焰在寒風中跳躍,發(fā)出噼啪的聲響?!皝砣?!”她扯下蒙面的布巾,用盡全身力氣嘶喊,
少女清越的聲音因用力而撕裂,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間壓過了營地的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