蟠桃宴的仙樂飄飄渺渺，似一縷染著霞光的金線，繚繞在九重云階之上。
瓊漿玉液盛在剔透的琉璃盞中，氤氳的香氣幾乎凝成實質(zhì)，
引得往來仙娥步履都帶著三分醉意。我——天界最最貪玩、最最鬧騰的小錦鯉金鱗，
正興奮地穿梭于這場仙家盛事之間。足下是柔軟得如同云絮的云錦，
頭頂是流光溢彩、不斷變幻著星圖的穹頂，耳邊是仙樂悠揚，
鼻端是瓊漿馥郁……一切都美好得不真實?！敖瘅[！金鱗！你給我慢點！
” 身后傳來桃花姐姐焦急又無奈的呼喚，帶著她特有的、桃花瓣般的柔軟氣息。我扭頭，
只見她一身粉霞似的羅裙，臂彎挽著個精致絕倫的蟠桃禮盒，追得有些氣喘吁吁，
鬢邊那朵永不凋零的桃花都微微顫動著?！敖憬憧禳c嘛！” 我咯咯笑著，裙裾飛揚，
輕盈地旋了個身，故意在光滑如鏡的云階上又緊跑了幾步，
“聽說瑤池邊上新開了一株七色蓮，花瓣會唱歌呢！去晚了可就聽不到啦！
”腳下的云階被仙露浸潤得格外滑溜，我跑得又急，一個不留神，足尖猛地一滑！
身體瞬間失去了平衡，像一片被狂風(fēng)驟然卷起的葉子，
輕飄飄、無可挽回地脫離了那片堅實又絢爛的仙家之地?！鞍 ?/p>
” 桃花姐姐的驚呼尖銳地撕裂了仙樂。下墜！無窮無盡的下墜！耳邊是呼嘯的風(fēng)聲，
刮得臉頰生疼。眼前飛速掠過層層疊疊、色彩斑斕的云霞，它們不再是可親的依托，
而是冰冷陌生的屏障。仙界的璀璨光華在頭頂迅速縮小，最終被翻滾的灰色云霧徹底吞噬。
失重感死死攫住了心臟，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如同擂鼓，震得胸腔發(fā)麻。
我徒勞地?fù)]舞著手臂，卻只攪動起更冰冷的氣流。不知過了多久，漫長如同幾個世紀(jì)，
又短暫得仿佛一瞬。“噗通！”冰涼刺骨的液體瞬間包裹了全身，
巨大的沖擊力砸得我頭暈眼花，五臟六腑都似乎移了位。渾濁的水猛地灌入口鼻，
帶著濃重的泥土和腐爛水草的氣息，嗆得我劇烈咳嗽起來，肺里火燒火燎。
視線模糊了好一陣才勉強聚焦，昏暗的光線艱難地穿透渾濁的湖水，
照亮了四周搖曳的、灰綠色的水草，像無數(shù)鬼魅的手在招搖。
淤泥在身下散發(fā)著令人作嘔的腥氣。幾條灰不溜秋的雜魚被這突如其來的闖入者驚擾，
甩著尾巴倉惶地消失在更深的幽暗里。人間？我真的……掉到人間了？
還是在這么一個臟兮兮的泥水塘里？委屈和茫然像冰冷的水草，瞬間纏緊了心臟。
我費力地劃動著手腳，想浮上水面看個究竟。就在腦袋快要探出水面時，
一陣壓抑的、帶著絕望腔調(diào)的嗚咽聲順著水波清晰地傳了下來?！啊詫?，
不哭……爸爸媽媽在呢……” 一個年輕女人嘶啞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像被揉碎的枯葉，
“不怕……我們小寶最勇敢了……再忍忍……”“都怨我！都怨我沒本事！
” 另一個男人的聲音緊接著響起，低沉，粗糲，飽含著沉重的、幾乎要將人壓垮的自責(zé)，
“砸鍋賣鐵，賣血！豁出命去，爹也一定給你治！聽見沒，小寶？爹說話算話！
”我悄悄撥開幾片浮萍，小心翼翼地將眼睛露出水面。岸邊的景象刺入眼簾。
幾塊嶙峋的假山石旁，一對年輕的夫妻緊緊依偎著。
男人穿著洗得發(fā)白、袖口磨出了毛邊的工裝，肩膀微微垮塌著，仿佛承受著無形的千鈞重?fù)?dān)。
女人同樣衣著樸素，頭發(fā)簡單地挽著，幾縷碎發(fā)散亂地貼在汗?jié)竦念~角。
她懷里緊緊抱著一個小小的身軀，那是個約莫兩三歲的男孩，瘦弱得驚人，
裹在一件半舊的小棉襖里，小臉埋在母親懷中，只有幾縷稀疏枯黃的頭發(fā)露在外面，
隨著他壓抑的、痛苦的喘息而微微顫動。女人粗糙的手一遍遍撫摸著孩子單薄的脊背，
淚水無聲地滑過她憔悴的臉頰，滴落在孩子那件褪了色的小襖上，洇開深色的圓點。
男人蹲在一旁，布滿老繭和細(xì)小傷口的手用力地、無措地揉搓著自己亂糟糟的頭發(fā)，
指節(jié)因過度用力而泛著白。他那雙布滿紅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孩子，
里面翻涌著深不見底的痛苦和一種困獸般的絕望掙扎。一陣風(fēng)吹過，
帶來女人壓抑不住的抽泣和男人沉重的、如同破舊風(fēng)箱般的喘息。我潛在冰冷的水里，
清晰地“聽”到了另一種聲音——從那孩子瘦小的胸腔里傳來的心跳。
微弱、凌亂、時斷時續(xù)，每一次艱難的搏動都帶著一種行將燃盡的灰燼感，
仿佛下一秒就要徹底沉寂于無邊的黑暗。那聲音，像一根淬了冰的針，
猝不及防地刺進了我的識海深處。那不僅僅是一種生理上的衰竭，
更像是一種靈魂之火在疾風(fēng)中苦苦支撐、即將熄滅的悲鳴。
屬于錦鯉一族的天賦靈覺被這瀕危的心跳驟然喚醒，
一股難以言喻的悲憫和某種深植于血脈的沖動，
瞬間壓過了對冰冷污水的厭惡和對陌生環(huán)境的恐懼。
這對父母嘶啞的誓言還在風(fēng)中飄蕩——“賣血也給你治！
”——每一個字都帶著孤注一擲的滾燙，灼燒著我的耳膜。我下意識地甩動了一下尾巴，
攪起一小片渾濁的水花，悄無聲息地向著岸邊那絕望的一家子游近了些，再近了些。
冰冷渾濁的湖水包裹著我，卻無法冷卻心口那團因這人間至苦而驟然點燃的無名之火。夜色，
如同一塊飽蘸了濃墨的巨大幕布，沉沉地覆蓋下來，將白日里那點可憐的喧囂也徹底吞噬。
城市的燈火在遠(yuǎn)處影影綽綽，吝嗇地將微光投向這片荒涼的公園角落，
只留下岸邊嶙峋的假山石和幾株無精打采的枯柳，在昏暗中投下鬼魅般的影子。
那對年輕的父母早已抱著他們沉睡的孩子離開了，
空氣里似乎還殘留著女人淚水的咸澀和男人粗重呼吸的沉重。我潛在靠近岸邊的淺水處，
只露出小小的腦袋。水波輕輕晃動，倒映著天際幾顆疏淡的寒星。
人間深秋的夜風(fēng)帶著刺骨的濕冷，穿透湖水，直往鱗片縫隙里鉆。
一種從未有過的、沉甸甸的東西壓在心口。我是仙，是天生地養(yǎng)、聚祥納福的錦鯉精靈。
天規(guī)森嚴(yán)，第一條便是“仙凡有別，不可妄動凡塵因果”。擅自干預(yù)人間命數(shù)，
輕則削去道行，重則……形神俱滅。桃花姐姐平日里那些絮絮叨叨的告誡，
此刻無比清晰地回響在耳邊，帶著驚懼的顫音。可是……那個孩子微弱的心跳聲，
那對父母絕望中迸發(fā)出的、滾燙如巖漿的誓言，
卻比這寒夜的湖水更深刻地烙印在我的神魂里。那是一種直抵本源的呼喚，
一種對“福運”本身存在的意義最原始的叩問。我們錦鯉一族存在的意義是什么？
難道僅僅是在天界的瑤池里嬉戲，在蟠桃宴上接受仙人們的贊美，
聚斂那些虛無縹緲的“福氣”嗎？福運若不用于消解人間至苦，那它存在的價值，
豈非如同這池塘里毫無用處的淤泥？一個念頭，帶著近乎宿命般的決絕，
在我小小的身軀里瘋狂滋長、凝聚。它越來越亮，越來越燙，最終像一顆投入心湖的星辰，
轟然炸開！
“嗡——”一聲唯有我自身靈覺才能捕捉到的、細(xì)微而宏大的嗡鳴在靈魂深處震顫。眉心處，
那枚伴隨我出生、凝聚了我千年道行與本源福運的菱形金鱗，驟然爆發(fā)出純粹到極致的光芒！
這光芒并非外放，而是向內(nèi)收斂、壓縮，如同一個燃燒到白熱的太陽核心，
將我的整個靈體都包裹、熔煉。一種難以言喻的劇痛瞬間席卷全身，
仿佛每一片鱗、每一根骨都在被無形的巨力生生剝離、碾碎，又在某種至高法則下強行重組。
視野被純粹的金色淹沒，意識在極致的痛苦和一種奇異的升華感中浮沉。劇痛達到頂峰時，
我感覺到自己化為了最純粹的一縷金光，輕盈得失去了所有重量，
卻又蘊含著不可思議的力量。意念所至，金光如離弦之箭，無聲無息地破開水面，
穿透冰冷的空氣，循著白日里那縷微弱心跳的指引，
精準(zhǔn)地投向公園外那片低矮、破敗的居民區(qū)。它輕易地穿透了斑駁的墻壁，
掠過狹窄擁擠、堆滿雜物的空間，無視了昏黃燈光下那對愁眉不展、相對無言的年輕夫妻，
最終，毫無阻礙地沒入了里間小床上那個蜷縮著的、瘦弱孩童的胸膛。金光沒入的剎那，
孩子無意識地發(fā)出一聲極其細(xì)微的呻吟，小小的身體猛地抽搐了一下，眉心處，
一點極淡、凡人肉眼絕難察覺的金色印記一閃而逝。緊接著，一股微弱卻無比頑強的暖流，
如同初春解凍的溪水，開始在他冰冷的四肢百骸中悄然流淌、浸潤，
驅(qū)散著那深入骨髓的陰寒死氣。他原本緊蹙的、痛苦的小眉頭，竟在沉睡中，
極其緩慢地、放松地舒展開了一點點。我最后的意識，清晰地“看”到了這一幕。
一種奇異的、混雜著劇烈消耗后的虛脫和巨大滿足的暖意，取代了之前的劇痛，
包裹了我即將徹底消散的靈識。黑暗溫柔地吞噬了最后的金光。……以吾本命金鱗，
換爾五年鴻運齊天。孩子，活下去。破曉的微光，怯生生地透過糊著舊報紙的窗欞縫隙，
吝嗇地灑進這間不足十平米、擁擠得幾乎轉(zhuǎn)不開身的出租屋里。
空氣里彌漫著廉價消毒水和陳年霉味混合的、令人窒息的氣息。
王大柱和妻子秀云幾乎一夜未眠，兩人眼下都掛著濃重的青黑，像兩塊沉甸甸的烏云。
昨夜從公園回來，兒子小寶雖然睡著了，但呼吸依舊微弱得讓人心慌，
小臉在昏暗中透著一股不祥的青灰。秀云坐在床邊的小板凳上，
紅腫的眼睛幾乎要粘在兒子臉上，粗糙的手指一遍遍描摹著孩子冰涼的額頭，
仿佛想從那里汲取一點微弱的暖意。王大柱則像個困獸，在狹小的空間里焦躁地踱著步，
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是拖著千斤巨石。
的眼睛掃過墻角堆著的、尚未完工的幾個粗陋小板凳——那是他賴以糊口卻收入微薄的手藝，
又掃過床頭柜上那個癟癟的、僅剩幾張零碎毛票的舊錢包，絕望像冰冷的藤蔓，越纏越緊。
砸鍋賣鐵？家徒四壁，連口像樣的鍋都沒有。賣血？他那被生活壓垮的身體，
又能榨出幾兩血錢？“吱呀——”一聲刺耳的摩擦聲打破了死寂。
王大柱煩躁地一腳踢開了墻角一個半舊的破木箱。
幾塊不成形的、沾滿灰塵的爛木頭和一些零碎工具嘩啦一下散落出來。
其中一塊黑乎乎、毫不起眼的木頭疙瘩滾到了他腳邊，棱角磕到了他的舊布鞋?！皨尩模?/p>
” 王大柱低吼一聲，壓抑了一夜的怒火和絕望瞬間找到了宣泄口。他彎腰，
一把抓起那塊礙事的木頭，手臂肌肉賁張，就要狠狠地把它摜向?qū)γ娴膲Ρ冢?/p>
就在他手臂揚起的瞬間，窗外一縷稍強的晨光恰好穿透窗紙的破洞，
精準(zhǔn)地落在他手中那塊黑乎乎的木頭上。奇異的事情發(fā)生了！那原本毫不起眼的木頭表面，
在陽光下，竟極其隱晦地閃過幾道極其流暢、玄奧的深色紋路，如同蟄伏的龍蛇！
一股難以言喻的、清涼溫潤的氣息，極其微弱地順著他的掌心傳遞上來，
竟奇跡般地稍稍撫平了他心中狂暴的戾氣。王大柱愣住了，高舉的手臂僵在半空。
他下意識地低下頭，借著那束微光，第一次真正地、仔細(xì)地審視這塊被他視為垃圾的木頭。
質(zhì)地沉重堅硬得超乎想象，紋理細(xì)密而奇特，深褐中透著隱隱的金絲，更奇異的是，
那股清涼溫潤的氣息源源不斷，讓他一夜未眠的焦躁頭痛都舒緩了幾分。
一個荒誕卻如同救命稻草般的念頭猛地攫住了他——這……這該不會是塊好木頭？
值錢的那種？他的手因激動而微微顫抖起來，小心翼翼地拂去木頭表面的浮塵，湊到眼前，
用他木匠的眼睛，近乎貪婪地一寸寸辨認(rèn)著那些在陽光下愈發(fā)清晰神秘的紋路?！昂⑺?？
” 秀云被他的動靜驚動，疑惑又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希冀望過來。王大柱沒有立刻回答，
他猛地轉(zhuǎn)身，沖到墻角那堆散落的工具里，翻出一把最鋒利的小刻刀。他深吸一口氣，
屏住呼吸，將刀刃極其小心地貼近那塊木頭邊緣，用最輕的力道，嘗試著削下薄薄的一片。
沒有預(yù)想中普通朽木的滯澀和碎屑紛飛。刀刃落下，
竟發(fā)出一種奇異的、如同切割溫潤玉石般的清音！削下的木片薄如蟬翼，
邊緣光滑得不可思議，斷面呈現(xiàn)出一種溫潤內(nèi)斂的、如同凝固蜂蜜般的光澤，
還散發(fā)著一種極其淡雅、若有似無的異香！“老……老料！頂級的金絲楠陰沉木！
” 王大柱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眼珠子瞪得溜圓，
死死盯著手中那片薄如蟬翼、流淌著金絲般光澤的木片，仿佛看到了神跡。這巴掌大的一塊，
在識貨人眼里，價值遠(yuǎn)超他過去一年甚至幾年的辛苦！他猛地想起昨天在廢料場，
被工頭呵斥著清理一堆“垃圾”時，鬼使神差地覺得這塊木頭疙瘩形狀有點意思，
順手就揣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