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三次從龍榻上驚坐而起時,寢殿鎏金獸首香爐正滲出裊裊青煙。月光穿透鮫綃帳,
在我痙攣的指尖凝成霜色——那里赫然嵌著暗紅血痂,皮肉翻卷的傷口深處,
隱約可見細(xì)小的倒刺。"來人!"我的聲音在空曠的寢殿撞出回音。
十二名持燈女官魚貫而入,燭光將她們的影子拉長在朱漆宮墻上,
像極了那日鏡中張牙舞爪的蝎尾。為首的掌事姑姑捧著銅盆走近,
目光掃過我緊握的右手:"陛下又做噩夢了?"她的聲音裹著蜜糖般的溫柔,
卻讓我后頸泛起細(xì)密的冷汗。三日前早朝,
我分明在她鬢邊瞥見一縷焦黑的發(fā)梢——與昨夜床幔上蜿蜒的蛛網(wǎng)形灼痕如出一轍。
銅盆里的水映出我蒼白的臉。當(dāng)指尖浸入溫水,鉆心的刺痛突然化作尖銳的耳鳴?;秀遍g,
水面漣漪里浮現(xiàn)出另一個倒影:赤目獠牙的女子甩動蝎尾,
尾鉤上滴落的毒液在青石磚蝕出深坑。"御醫(yī)說,這是陛下操勞過度所致的幻覺。
"姑姑用絲帕輕輕按干我手上的水珠,"飲了這盞安神湯...""夠了!"我揮開藥碗,
青瓷碎裂的脆響驚飛檐下宿鳥。掌心傷口涌出的血珠墜入殘湯,竟詭異地化作一縷幽藍(lán),
在瓷片間蜿蜒成蝎形圖騰。女官們齊刷刷跪倒在地,唯有姑姑的睫毛顫了顫,
袖中若有似無地閃過寒光。次日清晨,當(dāng)唐僧的白馬踏出揚(yáng)塵的蹄印,
我正倚在鳳儀宮的雕花窗邊。檀香混著晨露的氣息漫進(jìn)來,
我脖頸的胎記突然發(fā)燙——那是塊暗紅的月牙形印記,此刻卻仿佛活過來般扭曲蠕動。
"陛下,東土圣僧求見。"傳訊女官的聲音帶著雀躍。銅鏡突然發(fā)出細(xì)微的嗡鳴,
鏡面泛起蛛網(wǎng)般的裂紋。那個赤尾女子的身影再次浮現(xiàn),這次她竟穿透鏡面,
冰涼的指尖撫上我的臉頰:"妹妹,聞到了嗎?"她的聲音與我的聲帶共鳴,
"十世修行的味道,比蟠桃還甜呢。"我踉蹌著扶住妝奩,胭脂盒里的金簪突然自燃,
火苗在空氣中勾勒出蝎子的輪廓。唐僧踏入殿門的剎那,所有異象驟然消散,
唯有他袈裟上的檀香愈發(fā)濃烈,像是要將我拽入某個記憶的深淵。他雙掌合十向我行禮時,
灰色僧袍上的褶皺都泛著柔光。殿外春光透過雕花窗欞,在他睫毛上凝出細(xì)碎金芒,
我盯著他額間那點(diǎn)朱砂痣,竟覺得比宮墻下新開的桃花還要灼眼。
他說 "貧僧自東土大唐而來" 的聲線像檐角風(fēng)鈴,可我只看見他唇瓣開合時,
喉結(jié)輕輕滾動的弧度。"陛下?" 女官的銀簪碰在我袖邊,叮當(dāng)聲驚得梁上燕子撲棱翅膀。
"圣僧..." 我抬眼望進(jìn)他清澈的眸子。"不知可否在敝國多留些時日?" 話音剛落,
殿外傳來茶盞墜地的脆響。唐僧走后,我變得更加癡傻或者狂躁。
我望著鏡中自己逐漸猩紅的瞳孔,終于明白御醫(yī)的安神湯里,
究竟摻了多少用來壓制妖性的雄黃。而此刻,檀香已浸透骨髓,
喚醒了沉睡在血脈里的另一個自己。鎏金燭臺上的龍涎香燃到盡頭,
裊裊青煙在銅鏡前扭曲成詭異的形狀。我死死攥著梳妝臺上的象牙梳,齒間還纏著幾縷青絲,
指節(jié)因用力過度泛出青白。鏡中的倒影突然扭曲,赤尾妖影頂著與我相同的面容,
正用尾鉤慢條斯理地劃開窗紙,月光順著裂痕爬進(jìn)寢殿,在她鱗片上折射出冷冽的光。
“我是他的,只為等待他的到來?!?我的聲音像是從胸腔最深處擠出來,
指尖無意識摩挲著鬢邊金步搖 —— 那是今早唐僧接過通關(guān)文牒時,
不經(jīng)意間觸碰到的位置。記憶里他垂眸時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陰影,
此刻正密密麻麻地扎進(jìn)心臟?!八俏业模粸殚L生的機(jī)緣?!?妖影突然發(fā)出尖銳的嗤笑,
尾鉤重重砸在鏡面,震得滿室銅鏡同時嗡鳴。她猩紅的豎瞳掃過我脖頸間的月牙胎記,
“你以為他看你的眼神是慈悲?不過是看螻蟻的憐憫罷了!”我猛地抓起胭脂盒砸向鏡面,
卻在即將觸碰到的瞬間停住。瓷盒墜地的脆響中,妖影的聲音愈發(fā)蠱惑:“把他留下,
我們必須把他留下!你聞不到他袈裟上的檀香嗎?那是十世修行的味道,
比女兒國的千年陳釀還要醉人......”晨光刺破云層時,
我仍盯著銅鏡中恢復(fù)平靜的倒影。指腹撫過眉心花鈿,那里殘留著昨夜妖影利爪的寒意。
殿外傳來細(xì)碎腳步聲,掌事姑姑捧著鳳冠的聲音帶著欣喜:“陛下,國師已從驛館歸來!
”珠簾掀起的剎那,國師鶴氅上的仙鶴刺繡在陽光下栩栩如生。她遞來的竹簡還帶著余溫,
我展開的瞬間,心跳幾乎停在嗓子眼 —— 那力透紙背的 “愿” 字,
分明是唐僧的筆跡。“那和尚竟真的松口了?” 妖影的聲音在耳畔炸開,
鏡中她的蝎尾興奮地拍打地面,“果然只要用女兒國的基業(yè)做餌,
任他是金蟬子轉(zhuǎn)世也得乖乖就范!”我將鎏金請柬重重拍在案上,
鳳紋護(hù)甲在檀木上刮出刺耳聲響:“去告訴禮部,三日之內(nèi)必須備齊九色云紋喜服!
”窗外海棠花瓣被震落幾片,飄進(jìn)案頭未飲盡的安神湯里,泛著詭異的靛青色。
自唐僧應(yīng)允婚事那日起,女兒國便陷入癲狂的喜慶。我站在繡房內(nèi),看著繡娘們穿梭如蝶,
金絲銀線在嫁衣上織出并蒂蓮紋??擅慨?dāng)檀香混著脂粉氣涌來,鏡中的赤尾妖影就愈發(fā)清晰,
她甚至?xí)焓钟|碰唐僧畫像,尾鉤在玄奘二字上劃出深深裂痕?!氨菹拢?/p>
圣僧說要為婚典抄寫《心經(jīng)》祈福。”掌事姑姑的聲音驚得我打翻朱砂硯。
猩紅墨跡在喜帕上暈染,宛如綻開的曼珠沙華。紗帳被夜露洇得半透,
我攥著鎏金燈盞的指尖沁出薄汗。他立于殿中檀香案前,
僧袍下擺掃過金磚上的鳳凰浮雕——那是我特意命人用朱砂填過的紋路,
此刻在燈影里泛著微光,像極了他額間那點(diǎn)讓我心悸的紅?!笆ド稍鸽S我看件國寶?
”我的聲音擦過紗帳,驚得梁上夜梟撲棱翅膀。他轉(zhuǎn)身時,佛珠在腕間劃出半弧銀光,
偏偏眼睫垂著?!氨菹律钜箓鲉?,怕是于禮不合。”他的聲線發(fā)緊,喉結(jié)在衣領(lǐng)下滾動。
我突然挑開紗帳,鳳冠上的珍珠流蘇掃過他鼻尖:“這國寶偏要在夜里才看得真切。
”指尖擦過他攥緊的通關(guān)文牒,那里還留著我前日偷蓋的鳳印,朱砂印泥在燭火下透著濕意。
“你瞧這帳上的并蒂蓮,”我輕輕扯住他袖角,錦緞擦過他的臉頰,
“是用西域貢來的金線繡的,據(jù)說能織就同心結(jié)?!彼偷靥а?,睫毛刷過我手背,
瞳孔里映著燈芯爆起的火星。我趁機(jī)湊近,發(fā)間龍涎香裹著他的檀香:“圣僧可敢說,
眼里從未映過我的影子?”他后退半步,袈裟蹭到身后的銅鏡。鏡面突然嗡鳴,
我瞥見鏡中自己的倒影——鬢邊金步搖顫得厲害,而他耳尖泛起的紅,
比案頭燃著的紅燭還要鮮亮。殿外更夫敲過三更的梆子,我聽見自己心跳如鼓:“再不敢看,
這國寶可要碎了?!蔽也讲骄o逼,他步步后退。我多么想我們就這樣的走下去,
直到他避無可避,直到我躺進(jìn)他的懷抱。一聲熟悉的輕笑從鏡子中傳來。緊接著,
唐僧不見了。笑聲從外邊傳來,我追趕出去,撥開花枝的瞬間,
我瞳孔驟縮——赤尾女子鉗著唐僧凌空而立,月光將她的影子投在我臉上,
竟與鏡中妖影嚴(yán)絲合縫。“放開他!”我抄起石桌上的玉盞擲去,卻在半空化作齏粉。
赤尾妖影回首,露出與我一模一樣的面容:“妹妹,這可是你朝思暮想的圣僧啊。
”她尾鉤挑起唐僧下頜,“不如讓姐姐替你嘗嘗這十世修行的滋味?
”唐僧頸間的佛珠突然迸發(fā)金光,我趁機(jī)甩出腰間軟鞭。可鞭梢觸及妖影的剎那,
劇痛從手腕炸開——我的皮膚下竟浮現(xiàn)出青色脈絡(luò),如同無數(shù)蝎子在血肉里游走。
“陛下小心!”侍衛(wèi)們的呼喝聲中,妖影裹挾著唐僧消失在血霧里。我攥著染血的軟鞭,
指甲縫里滲出的毒液將青石腐蝕出深坑。當(dāng)我說出“追至毒敵山”時,
掌事姑姑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毒敵山的瘴氣裹著硫磺味撲面而來。
當(dāng)我?guī)ьI(lǐng)侍衛(wèi)沖進(jìn)琵琶洞,正撞見孫悟空的金箍棒與蝎尾相撞迸發(fā)的火花。
豬八戒舉著釘耙大喝:“妖怪!快放了我?guī)煾福 背辔惭巴蝗粚⑻粕畵踉谏砬埃?/p>
尾鉤精準(zhǔn)刺向?qū)O悟空面門。就在倒馬毒樁觸及猴毛的瞬間,
我心口傳來撕裂般的疼痛——那明明是妖影造成的傷口,此刻卻在我胸前滲出黑血。
“陛下受傷了!”女官們的驚呼混著打斗聲。我看著掌心浮現(xiàn)的蝎紋,
雷音寺的晨鐘、如來掌心的壓迫感、還有自己用尾鉤扎向佛陀時的快意...原來從始至終,
鏡中妖影根本不是幻象?!霸瓉砣绱?。”孫悟空突然轉(zhuǎn)身,金箍棒直指我眉心,
“怪不得每次交手,那妖怪都能避開俺老孫的弱點(diǎn)!”豬八戒的釘耙也調(diào)轉(zhuǎn)方向,
獠牙間噴出火焰:“好個雙面妖女!”我踉蹌后退,撞上洞壁的瞬間,無數(shù)記憶如潮水涌來。
百年前,我因不滿如來輕慢,用倒馬毒樁重傷佛陀后逃至女兒國。為壓制妖性,
我將自己分裂成兩個人格——溫柔賢淑的國王,和嗜血暴戾的蝎子精。而唐僧的出現(xiàn),
徹底打破了這脆弱的平衡?!暗鹊?!”我扯開衣領(lǐng),露出肩膀不斷蔓延的蝎形胎記,
“你們要的蝎子精,一直就在這里!”話音未落,體內(nèi)突然傳來撕裂感,
鏡中妖影竟從虛空中踏出,與我的身體重疊?!懊妹?,早該合體了。
”她的聲音在我腦海轟鳴。當(dāng)尾鉤再次舉起,我分不清這是她的意志還是我的欲望。
唐僧平靜的目光掃過我扭曲的面容,突然取下頸間佛珠:“施主若肯放下屠刀,
貧僧愿為你誦萬遍往生咒?!薄澳悄闶欠裨敢鉃槲伊粝??你我雙宿雙棲,快活一生?
”我攥著染血的蝎尾刺,尾鉤在石地上劃出刺耳聲響。洞外昴日星官的啼鳴越來越近,
可我眼里只剩唐僧袈裟上那朵被血浸透的蓮花紋。他喉結(jié)滾動著,
佛珠在掌心勒出深痕:“這..."這聲拖長的沉吟像把鈍刀,在我心口反復(fù)切割。
記憶突然閃回初見時,他在宮門前下馬的模樣——那時他袈裟上的檀香多干凈,
不像此刻沾滿我的血。孫悟空的金箍棒擦著我耳畔飛過,
我卻盯著唐僧瞳孔里晃動的自己:左眼是溫柔國王,右眼是赤尾妖影,而他的遲疑,
讓兩個“我”同時碎成齏粉?!柏毶?..”他終于抬眼,月光在他睫毛上凝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