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氣味濃得嗆人,像一層冰冷的膜糊在鼻腔深處。林薇的意識在混沌的虛無里沉浮,
每一次試圖凝聚心神,都沉重得如同推開一座無形大山。
耳邊只有單調(diào)、持續(xù)、令人心慌的“嘀——嘀——”聲。她記得刺耳的槍聲撕裂空氣,
身體被巨大力量狠狠撞開……然后,就是這片無邊無際的白色沉寂。
陳鋒……阿鋒……這個名字是黑暗里唯一的光點。不知過了多久,
一股無法抗拒的、冰涼的吸力猛地攫住了她!整個存在被粗暴地剝離、壓縮、扭曲,
然后狠狠塞進(jìn)了一個……狹窄、黑暗、充滿原始野性氣息的容器里。
“嗚……”一聲不受控制的低鳴滾出喉嚨。林薇猛地睜開“眼”。世界天旋地轉(zhuǎn)。
視野低矮得可憐。
萬種濃烈氣息——汗味、皮革味、灰塵味……還有一股極其熟悉、讓她靈魂顫抖的男性體味,
混合著硝煙和陽光。阿鋒!她猛地扭頭。視線撞上一雙沾著泥點的黑色作戰(zhàn)靴,往上,
是卡其色警褲包裹著的修長雙腿,再往上……陳鋒就蹲在她面前。
那張棱角分明的臉上刻滿了疲憊,濃重的黑眼圈,胡茬頹喪。但那雙總是明亮銳利的眼睛,
此刻低垂著,盛滿了濃得化不開的悲傷和……愧疚。他伸出手,寬厚溫暖的手掌帶著薄繭,
落在了她的頭頂。一股強(qiáng)烈的電流瞬間竄過林薇的脊椎!“好狗狗,
黑風(fēng)……” 陳鋒的聲音沙啞低沉,近乎絕望的溫柔,手指笨拙地在她頭頂?shù)拿l(fā)間揉了揉,
“你也很想她,對不對?”黑風(fēng)?!那只德國牧羊犬警犬?!林薇的腦子“嗡”的一聲!
她下意識地想跳起來尖叫:“陳鋒!是我!” 然而沖出口的,
卻是一連串急促高亢的吠叫:“汪!汪汪汪!”陳鋒明顯被驚了一下,手停在半空,
悲傷的眼神里透出困惑:“黑風(fēng)?你怎么了?” 他皺起眉仔細(xì)打量。
林薇內(nèi)心瘋狂咆哮:我變成了一條狗!還被你當(dāng)狗摸頭!她焦躁地原地轉(zhuǎn)圈,
爪子無意識地刨著水泥地。一股強(qiáng)烈的沖動攫住了她——尾巴!那條該死的大尾巴,
竟然違背意志,自己歡快地左右搖擺起來!“嗚……”屈辱的低鳴。她猛地停下轉(zhuǎn)圈,
僵硬地試圖控制尾巴,結(jié)果身體重心不穩(wěn),“噗通”側(cè)摔在地。
“噗……” 旁邊傳來沒憋住的笑。年輕警員端著不銹鋼盆,“陳哥,黑風(fēng)今天夠活潑!
尾巴搖得跟馬達(dá)似的,開飯了,你最愛的頂級牛肉狗糧!”盆“哐當(dāng)”放在林薇面前。
濃烈的肉腥味撲面而來。林薇胃里翻江倒海,嫌棄地撇開狗頭,
目光死死盯住陳鋒放在旁邊臺階上、只吃了一半的盒飯——里面有她最愛的糖醋排骨!
身體本能和對盒飯的渴望形成強(qiáng)大拉力。她小心翼翼地伸出爪子,閃電般探向盒飯。“嘿!
黑風(fēng)!”陳鋒眼疾手快按住她的爪子,無奈訓(xùn)斥,“你的在這兒!那是我的!不能吃,咸!
”他把爪子撥開,指了指狗糧。林薇看著毛茸茸的爪子被按,
再低頭看看那盆靈魂拒絕的糊狀物,巨大委屈和荒謬感淹沒她。她猛地趴倒,
把腦袋埋進(jìn)前爪,喉嚨里發(fā)出長長幽怨的嗚咽:“嗚……嗷嗚……” 這什么日子!
當(dāng)植物人還要被逼吃狗糧?!陳鋒看著“鬧脾氣”的黑風(fēng),眉頭鎖緊,它太反常了。
他疲憊嘆氣,揉揉眉心:“好了,不吃就不吃,晚點再說?!彼酒鹕?,
目光投向隔壁市醫(yī)院大樓醫(yī)院窗口,聲音低沉,“我去看看她?!北秤俺林仉x去。
林薇猛地抬頭,看著陳鋒落寞背影,心臟像被揪了一下。不行!她掙扎爬起,顧不上狗糧,
邁開四條不協(xié)調(diào)的腿,跌跌撞撞追上去?!巴?!汪汪!”她急切叫著。陳鋒腳步頓了頓,
回頭,眼神復(fù)雜:“黑風(fēng),別鬧。回去?!绷洲蹦目戏艞?。她緊緊跟在陳鋒腳邊,
一路跟到警員休息室。陳鋒推門進(jìn)去,林薇擠進(jìn)去,休息室墻上掛著許多照片,
其中一張格外醒目——去年拓展訓(xùn)練,林薇和陳鋒并肩站在最前面,林薇笑得陽光燦爛,
手搭在陳鋒肩上。就是這張!林薇眼睛亮了!機(jī)會!她猛地沖到照片墻下,后腿人立,
兩只前爪拼命急切扒拉照片玻璃框!“滋啦——”爪子劃過玻璃刺耳?!昂陲L(fēng)!住手!
”陳鋒嚇一跳,趕緊抓住項圈拉開。他看著照片上林薇明媚笑臉,
再看看異常焦躁對著照片瘋狂示意的警犬,巨大酸楚沖上鼻尖。他蹲下,
一手按住掙扎的“黑風(fēng)”,另一只手帶著難以言喻的悲傷溫柔,輕輕撫摸照片上林薇的臉頰。
“你也想她了,對不對?”陳鋒聲音沙啞厲害,眼眶微紅,低下頭額頭輕輕抵住照片,
“我也……很想她。每一天,每一刻。”他深深吸氣,抬起沉重眼皮看向安靜下來的警犬,
眼神困惑被深沉移情般的悲傷取代,“好孩子……我知道你懂。”他伸出手,
再次揉了揉林薇頭頂,動作帶著同病相憐的慰藉。林薇僵住,爪子懸在半空,
看著陳鋒布滿血絲眼中濃得化不開的思念悲傷,
聽著他把自己瘋狂“認(rèn)親”行為解讀成警犬對“犧牲”主人的哀思,
巨大無力感像冰冷潮水淹沒她。喉嚨里急切嗚咽被堵回,
眼睜睜看著陳鋒又用力揉搓她的狗頭,拖著沉重步伐離開。她頹然放下爪子,無力趴在地上,
冰涼的瓷磚冷不過此刻心境。狗眼里映著照片上自己鮮活笑容,再看看陳鋒消失的門口,
絕望攫住了她。隔著的不僅是物種鴻溝,更是無法逾越的生死認(rèn)知壁壘。清晨的訓(xùn)練場,
薄霧未散。陳鋒一身作訓(xùn)服,精神稍振,對著身邊的黑色身影下令:“黑風(fēng)!障礙跑!跟上!
”林薇內(nèi)心哀嚎:“才幾點!當(dāng)警察也沒這么早出操!這四條腿跑起來肺都要炸了!
她故意落后,腳步拖沓,甚至試圖繞過那排高高的跨欄。陳鋒吹響哨子,她假裝沒聽見,
低頭去嗅跑道邊一叢沾著露水的野草——其實是想歇口氣。陳鋒無奈停下,叉腰:“黑風(fēng)?
昨晚沒睡好?”他走過來蹲下,雙手捧住她的狗臉,強(qiáng)迫對視,語氣帶著寵溺責(zé)備,
“打起精神!看看你這懶樣,回頭讓林薇知道她的小黑風(fēng)變懶了,該笑話你了。
”提到林薇名字,他眼神黯淡一瞬,隨即揉搓她的臉,“來,再跑一圈,跑完給你加餐!
”被他捧著臉提到“林薇”,林薇心里又酸又急:“我就在這兒!誰是你的小黑風(fēng)!
”但身體因“加餐”誘惑和臉上熟悉觸感,不情不愿跑起來,尾巴尖有氣無力晃著。
到了深夜,陳鋒宿舍。他眉頭擰成疙瘩,指尖劃過一份復(fù)雜的關(guān)系圖譜,
喃喃自語:“這個張強(qiáng)……資金流向還是對不上,
他背后肯定還有人……”林薇趴在他腳邊墊子上,內(nèi)心焦灼:“那個物流公司的王經(jīng)理!
他老婆賬戶突然多出的海外匯款!阿鋒你翻頁太快了!重點在附件三!
”她急得用爪子去扒拉陳鋒褲腿。陳鋒低頭:“嗯?想出去?”她拼命搖頭,狗頭晃動,
伸出爪子想去指圖譜上王經(jīng)理的名字。爪子太笨拙,“啪”一下把旁邊一疊案卷掃落在地,
紙張嘩啦散開?!鞍?!”陳鋒手忙腳亂去撿,又好氣又好笑,“小祖宗,別搗亂!
我知道你悶了,再等我十分鐘?!彼寻妇砟眠h(yuǎn),完全沒領(lǐng)會“提示”。林薇挫敗趴回墊子,
下巴擱爪子上,郁悶嘆氣。“對牛彈琴!氣死我了!”日子在荒誕煎熬中爬行。
林薇被迫適應(yīng)“黑風(fēng)”軀體。每一次任務(wù)都是靈魂極限拉扯。緝毒訓(xùn)練場。
訓(xùn)導(dǎo)員口令:“黑風(fēng)!嗅源!”林薇鼻子瞬間捕捉空氣中微弱違禁品氣息。
目標(biāo)在左邊第三個行李箱夾層!她立刻轉(zhuǎn)向。
可身體本能咆哮另一個信息——右邊第五個行李箱旁,有一小塊香噴噴的牛肉干!
林薇靈魂吶喊:左邊!毒品!身體卻被無形繩索牽引,狗頭朝牛肉干偏去,口水欲滴。
腳步猶豫混亂,原地焦躁轉(zhuǎn)圈,尾巴僵半空?!昂陲L(fēng)!注意力!
”訓(xùn)導(dǎo)員嚴(yán)厲聲音帶著不解不滿。林薇猛地激靈,強(qiáng)行壓下食欲,忽略牛肉干。
集中精神艱難驅(qū)動身體撲向正確行李箱,急切扒拉夾層?!巴?!汪汪!”大聲吠叫示警。
訓(xùn)導(dǎo)員檢查發(fā)現(xiàn)毒品樣本,露出笑容拍她脖子:“好樣的!”笑容里依舊帶著一絲疑慮。
警隊小食堂午休,人聲嘈雜。陳鋒和幾個隊友圍坐吃飯。
新來的女警小趙很自然把自己餐盤里一塊沒動過的紅燒肉夾到陳鋒碗里:“陳哥,這個給你,
最近都瘦了,多吃點?!绷洲保ê陲L(fēng))瞬間從桌底鉆出!內(nèi)心尖叫:“?。。。?!不準(zhǔn)吃!
”她快如閃電,在陳鋒筷子碰到肉之前,猛地一躍!目標(biāo)精準(zhǔn)——陳鋒手腕!
鼻子狠狠撞開他手,然后……張口叼走那塊肉!動作兇狠敏捷。陳鋒手腕生疼筷子差點掉,
愕然看空空如也的碗和叼著肉退后兩步的黑風(fēng)。哄堂大笑爆開:“哈哈哈!陳哥,
黑風(fēng)吃醋了?”“搶食比抓毒販還快!”“黑風(fēng),那是小趙給陳哥的愛心肉,膽子肥了??!
”小趙鬧個大紅臉哭笑不得。陳鋒又氣又窘指黑風(fēng):“黑風(fēng)!吐出來!太沒規(guī)矩了!
”他看著黑風(fēng)叼著肉警惕看他,眼神里似乎有點……委屈?這眼神讓他心頭莫名一軟,
訓(xùn)斥語氣弱下來,無奈揮手:“算了……吃吧,饞狗!”他揉揉手腕,
表情復(fù)雜——尷尬、歉意,還有一絲更深沉的困惑。林薇叼著油膩紅燒肉,
進(jìn)也不是退也不是?!芭蓿『媚?!但總比讓阿鋒吃她夾的好!”憋屈嚼兩下囫圇吞下,
喉嚨發(fā)出不滿咕嚕聲。深夜,陳鋒從醫(yī)院回來。他沒開燈,脫力般坐在床邊,
頭深深埋在手掌里。濃重的悲傷和身上醫(yī)院消毒水的冰冷氣息包裹著他。黑暗里,
只有他壓抑沉重的呼吸。林薇安靜靠著他坐下,感受到他身體細(xì)微顫抖?!鞍h……別難過,
我在呢……”她輕輕把頭靠在他大腿上,溫?zé)岬谋羌庑⌒牟淞瞬渌孤涞氖直场?/p>
喉嚨里發(fā)出極輕微、嘆息般的“嗚嗚”。陳鋒身體微微一震。他沒抬頭,但那只被蹭的手,